第213章 逐鹿(本卷完)
海天一色,碧波萬頃。
岸邊山林中飛起哀鳥,旋即又似失了方向,沒了力氣一般,緩緩落到地上。
再看四周之地,陣法之中風聲不起,水波不興。
顧老全閉目,一手執陣旗,一手按妖丹。皮包骨頭的枯槁面上擠出幾分陰笑,白須白髮鼓動,妖丹上湧出澎湃之極的氣息,好似能定住風波,平息萬物。
林白與顧瑤侍立兩側,兩人對視一眼,都有迷茫之色。
雖說此行伊始就知道是奔著九陰山來的,可沒想到是直奔元嬰來的。
如今鹿海客已然入陣,顧傾水應時而出,分明要做上一場,分個高低的。
元嬰鬥法豈是等閒,林白與顧瑤不過是小小築基,顧老全更是快要老死的金丹,稍受波及就要灰飛煙滅。
雖說有陣法襄助,可要尋元嬰的麻煩,可不是匆匆擺就的大陣就能行的。
「如今老祖和鹿海客都已入了澄宇平波大陣中。可老祖修的也是水法,此時入陣,豈非自縛手腳?」顧瑤已不在乎生死,只在乎此戰輸贏。
「你怎知鹿海客跟小水都修水法?你見過他出手?」顧老全問。
「這……」顧瑤愣了下,「大家都這麼說。他名號中有海字,又居於島上,必然深曉水法。」
「元嬰豈是你能看透的?」顧老全陰冷一笑,低聲道:「他名為海客,卻非是主修浪濤水波之法。海非為主,客才是主。」
「反客為主?」顧瑤撓頭,覺得聽不懂。
林白只安靜聽著,沒敢打岔,心中卻波濤洶湧。
先前經蒼雲門之亂,顧大娘被狐狸和楊老祖勸住,而後蟄伏不出,暗中行事。
而今顧老全臨海布陣,顧傾水又不知用什麼法子把鹿海客哄出了九陰山,繼而入陣。
顯然,顧家謀算頗多,一環套一環。而且必然還有後手!
顧傾水新晉元嬰,即便善於鬥法,可終究難擋元嬰中期境界的鹿海客。
若無助拳之人,就算有澄宇平波大陣,顧傾水怕也獨木難支,至多讓鹿海客吃個小虧。
但林白也算跟顧大娘有肌膚之親,更是數次被榨乾,算是稍知其脾性。以這位年輕老祖的性子,怕是不咬下鹿海客一塊兒肉,心裡的氣就難消。
可此處與九陰山隔海相望,鹿海客雖陷陣中,但到底還是九陰山的地盤,援兵說到就到。
九陰山三元嬰,隨便來一個就能扭轉戰局,若是陰無晴親至,怕是顧大娘跑都跑不掉。
「顧老祖的後手是什麼?障目符被她拿去許多,把我幾近榨乾,她到底拉來了哪位幫手?」
「她貌似跟狐狸關係還行,可狐狸有諾在先,是不參與三派爭鬥的。」
「是楊家老祖?還是程家老祖?亦或者是雲霞宗的人?難不成是顧青山的遺澤,請來了那位天人陳致遠?」
「可就算請來個幫手,怕也不濟事。要麼陳天人親至,要麼向老祖出手,否則顧大娘多半要白忙活。」
「可別賠了夫人又折兵。」
林白趕緊看了看周圍,這幾日早把附近摸熟了,也早就擬了十幾個跑路的預案。
不過身負星遁絕技,對上築基自是手到擒來,便是遇了金丹也大概能逃,但對上元嬰……
「元嬰壽兩千,若要謀事,少則籌劃十年百年,多則千年。可顧大娘說干就干,這才幾天?孩子都還沒斷奶呢!都沒妙妙能耐得住性子!」
「顧家一向不靠譜,希望這次顧大娘靠譜一點。要不然我又得狼狽潛逃了。」
還沒開戰,林白就想跑路,看了眼顧瑤,尋思著能帶走一個是一個。
仰頭上望,只見天上碧波如洗,顧傾水著碧袍,立於雲端,水氣氤氳,好似仙子。
那鹿海客在一里外,亦是立於天上,他著灰袍,頭髮黑白相間,面目凝重,不出手也不跑。
鹿海客根本不看顧傾水,只稍一環視四周,便閉上雙目,掐指不停,似在推算什麼。
到了元嬰境界,大都明了些推演之法,只是精與不精而已。
而且境界越高,自身與天地之間交聯越深,對自身之事也就越加敏感。
而且元嬰壽元悠久,大都會修習些禁法秘術,是故元嬰難死。
顧傾水本還想說兩句場面話,可見鹿海客閉目,竟有輕視之意,便也不顧了,身化碧水如箭,向鹿海客而去。
「山溪涓流,焉知海浪滔滔?」鹿海客睜開眼,語聲不屑,反迎了上去,一掌拍出,掀起滔天巨浪。
顧傾水湮沒在巨浪之上,隨即又自巨浪中飛出,毫無損傷,反戰意愈盛。
「顧師妹,伱的援兵在何處?請出來吧!」鹿海客鬍鬚飄飛不停,言語中頗有豪邁。
言語間,便有一玄光自北而來,又有一黃色自東而來。
「程師兄!楊師弟!」鹿海客面上終於有了凝重。
程家老祖和楊家老祖竟也來了!林白覺得,顧大娘貌似沒那麼不靠譜,至少能把同門師兄請來,就是不知許了什麼代價。
鹿海客被三人圍住,取出一腦袋大小的破舊木船托在左手上,右手掐訣。
橋山三元嬰也不囉嗦,直接上場。
程老祖手握一羽扇,楊老祖拿著尺子似的物事,顧傾水身化碧水,滔滔無盡。
鹿海客神通術法接連施展。先是藏形,而後掀起浪濤,捲動此間天地。
他那手中破船不知是什麼寶貝,不僅能擋住攻勢,竟還能借勢,成斗轉星移,將攻勢轉向別處。
三元嬰攻勢不停,鹿海客借破船之威,竟每每遇難成祥,在三元嬰的疾風驟雨之中,雖有狼狽,亦是左支右絀,可始終不倒。
其人似一葉扁舟行於驚濤駭浪之中,隨波而動,然則始終難以傾覆。
「鹿海客身如浮舟,不僅不懼風浪,反能借風浪之勢。澄宇平波大陣便是為了克制他的神通!」林白道。
「只能稍稍削減罷了。」顧老全嘆氣,「其實還是風浪太小,若是向老祖親臨,他那破船早被掀翻了,焉能讓他借勢?」
顧老全兀自埋怨,「程老祖年紀最長,修為卻不濟。楊老祖中期境界,卻是個猴精。咱家小水剛結嬰,又是直性子……」他沒幾天好活,話里對元嬰沒半分敬意,連自家人都要陰陽兩句。
「老祖宗,可還有後手?」顧瑤瞧了半天,覺得己方能勝,但若是拖久了,指不定對方來援兵。
「我哪知道?我快死的人,小水嫌我囉嗦,不跟我多說。」
顧老全嘆氣,道:「好孩子,你們好好看,能看一點是一點,能悟一點是一點。」
他仰著頭,雙目不見渾濁,反有昂揚之態,「元嬰鬥法可不是過家家,我活了五百多年,才見了兩次。你們好好瞧著,看俺老顧也能躋身元嬰鬥法之中!」
他語氣越來越高,愈發蓬勃。鬚髮張揚,衣袍鼓動,手下的那妖丹愈發明亮。
林白和顧瑤聽話的很,仰頭遠觀。
元嬰鬥法之處並不遠,卻礙於境界和眼界,只能看個熱鬧。
林白也不再去細看術法神通,反去感受其間真意。
證道元嬰後便能借大道修身,繼而成大道之意。
細細感受之下,混戰之地似有無窮無盡,迴轉往復之意,乃是鹿海客所為。
另有一道真意,好似能隔絕內外,陰陽分明。
顧大娘威勢雖盛,水浪滔滔卻落了下乘。程老祖拼的最狠,也堪堪比顧大娘強半分。
然則鹿海客對顧程二人只出五分力,另五分全都在那楊老祖身上。
粗看之下,顧傾水攻勢最為兇猛,其滔滔水勢是要壓垮大地;而程家老祖最為年長,也最為賣力;楊老祖卻似沒出全力,只在旁策應,不時攻出一掌。
鹿海客慢慢有了不支的跡象,愈見乏力。手中破船更為殘破,光芒暗淡,好似尋常之物。
過了盞茶時光,陣法之功愈顯,鹿海客愈加不支,也不知被誰偷襲得手,竟噴出一口鮮血。
他回首望向九陰山方向,卻未見有援兵前來,只水面上有幾個金丹遠遠看著,亦是膽戰心驚之極。
「哈哈!向無回不在,你們竟玩起了偷襲的把戲!」鹿海客胸前染血,面上出現癲狂之色,「今日之仇,我鹿海客記下了!待有來日,必加倍報之!」
場面話說完,右手並指點向左手上的破船,「老夫去也!」
說著話,鹿海客身上現出淡淡白光,那破船亦是發出刺目光芒。
「他要借船遁逃!」楊老祖立即出聲,手中尺子揮出。
顧傾水和程老祖亦是立即各出神通。
「絕地天通,破!」
一道悠遠之聲自遠方而來,天地之間陡然色變。
本碧海一色,卻被煮沸一般,諸般器物盡皆無用,好似神通也全然不存。
鹿海客身上光芒淡去,破船不見光澤。
他呆呆望向西邊,只見一道烏黑雲峰刺來。
眨眼之間,便見一人黑髮黑衣,左手負於身後,面上無悲無喜,並未看鹿海客一眼,也未看顧傾水等人,只是望向無邊大海的深處。
林白仰著頭,只覺得口乾舌燥。稍稍感受自身,氣海竟被封存,亦斷絕了與群星的聯繫,星遁絕技竟無法動用。
「這人是……」林白這是第一次見元嬰鬥法,本以為都是像顧大娘那般硬碰硬,或是如楊老祖和鹿海客那般借大道之意。
但如今這人一出,方知何為高山。
「向無回!」鹿海客面上竟有驚恐之色,他先前與三元嬰爭鬥都沒這般失態。
「顧傾水,你們以多欺少!向無回,你欺我傷重!我若是完好之身,你不一定能……擒住我!」鹿海客咬牙道。
他這話聽著硬氣,其實軟的很。明明都還沒擒拿住呢!
「不該是:我若是完好之身,你不一定能勝我麼?他咋說不一定能擒我?這麼軟麼?」顧瑤小聲問林白。
「……」林白懶得搭理她,只是看戲不停。
鹿海客見向無回不攻,便捏破手中破船,再吐出一口鮮血。繼而轉身就走,其遁速之快,簡直匪夷所思。
他竟不敢打了,只有逃跑的心思,且堅決之極。
顧傾水追在後面,竟難望其項背。
「我既親至,焉能容你走脫?」
向無回也不去追,只取出一圓環,右手並指點向圓環,繼而拋出。
那圓環好似遮蔽天地,變化陰陽五行,立即便追上了鹿海客,將其罩住,竟斷絕了來往之機。
鹿海客面現駭然,遁速慢了下來。
逃無可逃。
鹿海客咬著牙,鬚髮轉為枯槁蒼白,身上血肉中湧出陰火。
「向無回!你當真以為你是三派第一人麼?」
鹿海客癲狂之極,「看我以身為舟!以命破浪!」
說著話,鹿海客身後現出滔天巨浪虛影,其間一葉扁舟飄搖。
顧傾水面有謹慎,手握一玉瓶橫在身前。程家老祖面上難看的很,也不知年紀太大,出力出的太猛了。
唯獨楊家老祖頗為淡然,好似不把鹿海客當回事,只看著向無回。
只見鹿海客身上氣息不斷攀升,元嬰威壓層層如浪。海水被逼退,岸上起風沙。
林白與顧瑤只能趴伏在地,顧老全也不操持陣法了,跟著臥到地上。
「你倆記住,千萬跟小水說一聲,讓她別跟向老祖做對。」顧老全不忘教導兩個後輩,又道:「看到了吧,別看被逼到絕境,能成就元嬰之輩,誰手裡還沒捏著十個八個秘法呢?鹿海客有,向老祖必然也有。」
果不其然,鹿海客身上灼起陰火,血肉焦黑,雙目赤紅,好似風浪之中的舟船一般朝向無回而去,欲要拼死登岸。
向無回不做閃避,手中圓環往前稍探,身後現出圓環虛影,「分割昏曉。」
一時間,此間天地再次變色。那圓環好似有無窮無盡的回還之意,能將諸般事物連接,又能將諸般攻勢化去。
鹿海客之勢立即止住。好似飛舟快且輕,卻遇到了中流擊水。
他身上陰火緩緩熄滅,秘法無法施展。
碧波如箭,劃破天際,朝鹿海客而去。
只一眨眼,那碧綠水箭已穿破鹿海客身軀,旋即停下,現出顧傾水身影。
「你只差一步……」鹿海客並不看顧傾水,反盯著向無回。他胸膛被洞穿,人還未死,雙目中再不見癲狂之色,反有釋然之意。
「我以隨波逐流,身動心靜為丹論,然則違卻丹論初心,欲要強改天命,該有此日。」
鹿海客灰袍破爛,白髮隨風而動,自空中掉落。
他看著天,伸出手,似想抓住什麼。也不知是身有遺憾,還是別有心事。
「向無回,你若證大道,千萬記得來跟我說一聲……」鹿海客如同被巨浪拍散的木舟,被捲入無盡大海之中。
一時間,在場元嬰無人言語,便連海浪也止了聲息。
向無回看向海對面的九陰山大島。
南方飛來一團雲,又緩緩離去,似興盡而歸。
「百轉千回不知真,歲月悠悠已成塵。」
向無回低頭看向鹿海客殘屍,「得證大道何其艱難,鹿兄高看我了。」
他語聲蕭索,並沒有斬殺元嬰的雀躍得意之情,也沒有仇怨得報的激揚之態。
反似有萬般無奈,萬般無力。
向無回不再多言語,黑袍翻動,徑直回往橋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