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6章 聯遼破宋

  天光未亮,窗外傳來了鳥啼聲。

  牟珠翻了個身,又聽到身畔傳來了一句低沉的聲音。

  「臣春頓首,願陛下存舜禹至公之情,以社稷為務,以黔首為憂……」

  「官人?」

  牟珠揉了揉眼,於灰濛濛的晨曦中看到江春披頭散髮地坐在床頭,臉色十分疲憊,眼睛卻奕奕有神,嘴唇一張一翕,猶在背誦著什麼。

  「官人又是一夜未睡了?」

  「啊?」

  「睡了,睡醒了……從龍之功,至少也是京兆尹,我爹若是得知我當了京兆尹,黃泉之下也該欣慰了。」

  「我看官人是魔怔了。」牟珠翻身而起,抱怨道,「官還不夠高嗎?盡日地叨叨,兒女的前程與婚事也不操心。」

  「給為夫洗漱更衣,今日陛下要……」

  勸進表背了好幾日,「陛下」二字於是脫口而出,之後江春意識到李瑕如今還沒正式登基,停了停,卻也懶得再改。

  「今日陛下要召見我。」

  「這位『陛下』以前還住在我們家裡,有甚值得這般緊張的?」

  牟珠低聲抱怨著,卻還是起身服侍江春,然而才捧起官服,卻又聽江春道:「我自己來,你去把女兒喚到前堂。」

  這幾月以來,江春每日出門前都會與江荻聊上幾句官場上的事,並非為了提點女兒,反而是想聽聽女兒對長安官場各種消息的分析。

  江春嘴上雖然不承認,但心裡明白,在眼界以及做事的思路上他已遜色於女兒了。

  「你還記得她是你女兒,不是兒子。」牟珠固執地為江春把衣服披好,嘴裡喋喋不休道:「女兒該要嫁人,而不是當伱官場上的同僚。」

  「什麼同僚?她官位比我還遠著。」

  「我聽說陛下登基以後便不再任用女子為官了?你可得為女兒找門好親事。」

  「你聽誰說的?」

  「都在傳,正經朝廷哪能用女官,聽說嚴司使已遞了辭呈。」

  江春不知這消息真假,卻頷首道:「是啊,今時不同往日,不再缺人手了,朝堂上也該莊重一些……你去,我自己會穿衣服,去把女兒喚到前堂。」

  「知道了,知道了。」

  「……」

  江春自己還真是會穿衣服,危襟正坐在前堂等了好一會,才見到江荻穿著官服、拎著官帽、打著哈欠過來。

  「爹這麼早做甚,還沒到上衙的時辰呢。」

  「陛……王上今日召見我。」

  在女兒見面,江春就收斂得多,不敢亂叫。

  但那脫口而出的半個音江荻已聽到了,笑了笑,道:「爹急什麼?登基是大事,豈有那麼快的。」

  「吉日定了?」江春伸長了脖子問道。

  算吉日的無非就是李冶、秦九韶、郭守敬、孫德彧這些人,與江荻關係都不錯,她一定知道。

  「沒定,定了自然會告訴爹你這長安府尹。」

  江荻從容不迫地在桌邊坐下,拿起一塊饃咬著,提醒江春道:「對了,爹今日也會去招待蒙元使節吧?」

  「你怎知道?」

  「元蒙使節一路大張旗鼓,我怎會不知?我說爹你該把心思放在這些正事上,若整日只想著從龍之功,倒叫王上不喜。」

  江荻說到這裡,賣了個關子,問道:「爹可知,王上稱帝前最在意何事?」

  「何事?」

  「戰事。」江荻道:「與宋是否開戰不提,與蒙元是否開戰可就落在這元蒙使節頭上了。」

  江春神情一凜,點了點頭,道:「不錯,依秦王為人,比起登基大典,更在意不能耽誤了公務。只是這蒙元使節,我還沒了解過。」

  「連女兒都知,父親卻不知?」

  「公務繁忙啊,你與為父說說。」

  「好吧這次來的正使是趙良弼,趙良弼曾經任陝西宣撫司,與廉希憲共事,王上收復長安時,正是由他負責攜帶軍民物資渡過黃河、往山西安置。可想而知,他對長安十分熟悉……」

  當牟珠再端著一碗泡饃進來,便看到丈夫正前傾著身子,仔細聽女兒說話,如同下屬一般。

  她搖了搖頭,在心中微微嘆息,暗想丈夫這進士考來到底有何用。

  「……」

  「副使耶律乃乃,乃東遼王耶律留哥之曾孫。」

  「耶律乃乃乃?」

  江荻抬手比劃了個「二」,繼續道:「他兄長耶律古乃是廣寧路萬戶總管,持金虎符,輔佐諸王控制高麗,是如今蒙古軍中的實權人物……」

  「這些,你是如何得知的?」

  「又不是秘密。」江荻道:「我朋友在軍情司,將這些情報分發給了所有負責迎接的官員,爹沒收到嗎?」

  「為父昨日去招待房主簿了。」

  「原來房主簿已到長安了,改日女兒當去拜會一二。」

  「閒話少說,說說蒙元此時派使節過來意在何為?」

  江荻吃過饃,抹了抹嘴,道:「還能為何?爹又不是想不到。」

  江春才意識到自己確實是習慣了問女兒、而忘了獨自思忖,沉吟了一會,又問道:「那……我們這邊如何應對?」

  「諸公近來常常借著西夏舊事討論時局,談論李元昊依宋和遼、聯遼破宋之策。因我們暫無實力面對宋、元的聯合攻勢,須各個擊破,戰戰和和,逐步擴張。」

  江春沒有太聽懂,又拉不下臉來問這是什麼意思,只好作出讚許之態頷首不已。

  「這些,你一個女兒家是如何推測出來的?」

  「秦九韶與女兒說的。」

  「秦公?」江春捻須道:「我前些時日見到秦公,他似乎……不太愛開口說話?」

  江荻不用猜便知道江春想說什麼,肯定是拿熱臉貼了秦九韶的冷屁股。秦九韶這種眼高於頂的人,根本就不會搭理她爹這種庸材。

  「爹你不必理他,秦老頭就是被人捧習慣了的,你罵罵他,他就愛說話了。」

  「這成何體統。」

  「女兒上衙去了。」

  江荻喝完了一碗湯,將官帽往頭上一戴,往外走去。

  「對了,爹也別太在意我這些閒話,秦九韶分析的政務從來都是錯的……」

  「錯的?」江春猶坐在那喃喃不已,「我覺得秦公說得很對啊……」

  ~~

  之前宋廷只派了個禮部郎中來見李瑕,因為朝廷講究尊卑禮數。

  忽必烈就不一樣,直接派了趙良弼這樣的重臣。

  可見蒙古人實在,在西域吃了虧,又抽不出手來報復,馬上就派出使節,這就是「畏威而不懷德」,不覺得太過重視李瑕會顯得丟臉,不講那些虛的。

  開口只談利益。

  「給出白銀十萬兩、絹十萬匹的歲幣,交出在六盤山稱汗的蒙古叛徒昔里吉,歸還九斿白纛與蒙哥汗玉璽。只要答應這些條件,大元皇帝陛下願意封你為安西王,從此不再興兵討伐……」

  趙良弼才到李瑕面前,很快就提出了蒙元方面的條件。

  他是個女真人,本姓「術要甲」,音訛為「趙家」,因此以趙為姓,曾是金國進士,才學不俗,甚為忽必烈倚重。

  聽了這要求,李瑕並不表態,出面說話的是吳澤。

  「可笑,我王如今已攻克興慶府。大軍收復河套、攻入燕京,指日可待。豈會接受如此和約?!至於安西王?更是可笑,何妨告訴你,我王已萬事俱備,將即天子之位。」

  趙良弼不驚反喜,竟是抖了抖袖子,上前一步,向李瑕道:「既如此,只需答應我方之條件,到時大元皇帝陛下或可承認你之帝位,並許配公主……」

  江春作為長安知府,也在接待使節的隊伍里,此時正站在大堂中。

  他聽著這些,聯想著今晨與女兒的對話,心裡分析著局勢。

  趙良弼的條件一開始聽著十分荒謬,但仔細一想,其實對雙方都非常有利。

  忽必烈暫時並不想開戰,而是想挑撥秦王與宋廷之間的戰事,並且訛詐好處,先穩固其汗位。

  秦王這邊則承受不住宋、元的聯合攻勢,那讓出一部分的利益給忽必烈,先可著手與宋廷相爭,確定帝位。

  再回過頭來看這大半年來的外交,可以確定,忽必烈已經成功把秦王與宋廷分裂開來了。

  因宋廷太過迫切地跳進了陷阱,讓人根本無法阻止這場陰謀。

  戰火正在從秦王與蒙古之間,轉移到秦王與宋廷之間。

  這種情況下,蒙元反而成了坐收漁翁之利的那一方,一會訛一訛宋廷,一會訛一訛秦王。

  當年,遼國就是這樣挑唆西夏與宋,西夏也就是這樣利用遼國稱帝破宋……

  江春思來想去,發現忽必烈給出的條件,竟真就是眼下最好的出路。

  而這一切,秦九韶早已猜中了。

  江春嘆服不已,暗道果然是觀史能使人明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