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7章 人材木材

  林子得到的情報比楊起莘多得多,對局勢自是更加了解。

  他知道秦王在西域會盟窩闊台汗國、察合台汗國、金帳汗國之時,忽必烈也沒閒著,已開始與宋廷接洽、議和。

  不排除他們有結盟的可能。

  楊起莘知道這些,林子也並不訝異,畢竟襄陽、江陵兩地前陣子一直虎視眈眈,呂氏兄弟只差一點便要提兵來攻。

  林子訝然的是楊起莘認為秦王這一趟需要後悔?

  「且不說宋廷還未與蒙元結盟,便是雙方有可能結盟,王上豈不更應該聯絡西域諸國?姑父何來後悔一說?」

  楊起莘訝道:「你還不承認秦王西行之策錯了?」

  「錯了?王上此行,成果之豐……」

  「豐?幾個小小的蒙古藩王,躲在窮鄉僻壤,一無禮義廉恥,二無錢糧支援,今日與秦王歃血為盟想占便宜,明日又可反悔,何益?」

  林子一滯。

  他不得不承認,楊起莘雖沒去過西域,描述得卻很準確……海都給他的感覺就是這樣。

  「秦王得到了什麼?幾個所謂盟友的口頭支援,但再看看失去了什麼。」楊起莘懊惱地拍了拍椅靠,道:「失去了占據整個富庶江南的正統朝廷的信任與支援,把最強大的靠山推到了敵人的一面!」

  「姑父,你高看宋廷了。」

  「你太年輕了。」楊起莘搖頭不已,「秦王也太年輕了,好用伱們這些年輕人,卻不聽老成謀國之言,早晚是要吃大虧的。」

  「我看是姑父你太倔太頑固了……」

  「我早便告訴你,為官做事,你須有清醒的判斷,該提醒君王而非盲從於君王,否則你這庸人之資能於國事有何作為?」

  「姑父有作為,高中了探花郎,人家狀元才二十歲。」

  「你以為進士那麼好中嗎?!」楊起莘憤而起身……

  ~~

  僅在半日之後,李瑕就知道了林子與楊起莘吵了一架的事。

  「也就是說,楊老不肯起復嗎?」

  「他既認為王上是錯的,我自然是沒能勸動他。」

  李瑕正埋首批閱耽誤下來的許多公文,隨口道:「沒什麼對或錯的,我反而很理解楊老。」

  「王上理解他?」

  「在江南水鄉活了六十年,你再看看西域,會覺得那是個宜居的地方嗎?」

  「可王上說西域很重要。」

  「那是我說的,我是通過我的經歷和見識。」李瑕道:「那他呢?六十年裡,眼睛看到的都是大宋的繁華,當然會覺得與朝廷合力抗元是最好的方法。」

  還有些話李瑕沒說。

  人都是通過自己所看到過的、所經歷過的形成想法,說服是說服不了的。

  他李瑕看到的是後人統籌出的全面的歷史,楊起莘所看到的只是宋人編纂的一小部分。他不能要求楊起莘與他有一樣的想法,那不公平。

  「其實楊老說的不錯,宋廷的實力,比海都他們加起來更強。但,如果宋廷選擇要與忽必烈一起對付我,我阻止不了。」

  「為什麼?」林子撓了撓頭,道:「我就是不知為什麼,才沒能吵過他。」

  「你鞋子裡有根釘子,會選擇先把釘子拔了,還是先去與旁人鬥毆。」

  「這……」

  「我就是宋廷的釘子,而忽必烈就是西域那些可汗們的釘子。」

  林子道:「可我怎麼覺得,海都他們,才是忽必烈的釘子。」

  「這麼想也是一樣的,那忽必烈鞋裡的釘子比較多。」

  「嘿,倒也是怪了,這一遭,王上與蒙人結盟,忽必烈倒想與宋人結盟。」

  「還不都是與利益結盟。」

  「我看王上與兀……」

  李瑕淡淡掃了林子一眼。

  堂上安靜了一會,林子撓了撓頭,道:「回了長安,我有些多嘴了。」

  「別因為這事,影響了你和覃氏的感情。」李瑕笑道:「今早還有人說我總是壞人姻緣,你可別讓我把這名頭坐實了。」

  「好。」林子也笑起來,道:「我和那婆娘好著呢。」

  說到這裡,李瑕倒是想起一事。

  「去把江春和俞德宸找來。」

  「是。」

  林子才要轉身,忽又回過頭來。

  「王上,你不會是想替俞德宸提親吧?」

  「嗯。」

  「此事,似乎……不太妥當……」

  ~~

  格物院。

  「嘖嘖,師兄可真是了得。」

  孫德彧拿起一枚晶瑩透亮的晶片往銅管里套了,嘴裡嘀嘀咕咕不停。

  「秦王帶回一位蒙古公主,師兄你也帶回一個,我看你不是全真教門下,是秦王門生第一人啊。」

  「其實,高昌還留了一個公主……」

  「師兄你這是在和我炫耀?哎喲,煩死了。」

  「不是炫耀。」俞德宸道:「我是想問你,你覺得……」

  「我覺得師兄別太貪了。」孫德彧知道他要說什麼,徑直回答了一句。

  「我是想問一問她,如果能明白我是因為……」

  「師兄,求而不得,不求而得。你忘了師門的教誨了嗎?」

  孫德彧眯著眼,小心翼翼又卡了一枚晶片在銅管里,語氣恬淡。

  「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而師兄太過執著了。」

  俞德宸默然了一會。

  孫德彧又道:「師兄心中惦記的是她嗎?又惦記她什麼呢?不過厭了終南山上的清修,下山一趟便再忘不掉那俗世的煙火氣,江姐兒不過就是這煙火氣的符。你就是覺得扮成女人,聽她說些情情愛愛的俗事也比修道快活。」

  「我沒有……」

  「你有。」

  「她以前說她芳心暗許秦王,師兄為何會由此對她動心?因師兄就好這些情愛之事。故而此去高昌,也未曾拒了兩個蒙古公主,不是嗎?」

  俞德宸竟無言以對。

  孫德彧嘿嘿一笑,道:「我說對了,師兄你要直面本心才行,萬法自然嘛。」

  「我不知道,我想去見見她。」

  「別去,幫師弟扶著這個。」

  「這是什麼?」

  「觀星筒。」

  「為何做這個?」

  「編曆法,宋、金的曆法已不符合秦王疆域的農時,等編了曆法……」

  孫德彧說到這裡,忽然不說了。

  俞德宸便問道:「你會嗎?師祖說這些的時候你都在打磕睡。」

  「我沒說我會,我只是造出觀星筒,師兄會嗎?」

  「不會。」

  「果然,師兄從未想著好好修道,只好塵世情愛。」

  「不是這樣……」

  孫德彧心底里其實是鬆了一口氣的,暗暗道:「江姐兒,我可只能幫你到這裡了……」

  ~~

  江荻正抱著大迭圖紙走過一排排官衙。

  一直走到都水司的堂上,她才將圖紙放下,轉頭看了看,堂上擺了許多的泥坯,制的是關中的沙盤,工藝精良。

  再往後一繞,一名年輕官員正在俯案書寫。

  江荻負手走上前看了一會,忽冷哼道:「秦道古果然是讓你幫他編曆法,我說他有閒暇去接他的妻小。」

  郭弘敬抬起頭,道:「不怪秦公,秦公諸事繁忙,我能盡一份力也是好的。」

  「好吧,誰讓天下像你們這樣的全才也不多了。對了,你也教我星象之術,可好?」

  「嗯。」

  郭弘敬目光不抬,猶沉思了一會,隨口應道。

  江荻又道:「木魚不是從西域立功回來了嗎?李大郎君說明夜再一起聚聚。」

  「不是昨夜才大家一起聚過嗎?」

  兩人說著這些,正好有一名官員路過,訝然問道:「昨夜……是敬臣與長公子聚會?」

  「是。」

  「原來如此,我正從那邊過來,聽說有人彈劾長公子私下結交官員,敬臣小心些吧。」

  江荻訝然,連忙又問了詳情。

  待那官員走後,她終究是不忿,自罵了一句。

  「驢江馬配的騾子,管得真寬。」

  這是她從孫德彧處學來的粗話,不過孫德彧一般只罵人雜種,而不會用騾子這樣的名詞。

  「咳咳。」

  兩個轉頭看去,只見一名相貌方正、氣勢不凡的中年官員步入堂中。

  郭弘敬連忙行禮,道:「見過江知府。」

  「嗯。」

  江荻卻是道:「爹,你怎麼來了?」

  「江知府是來督促長安城飲水之……」

  「不成體統!」

  江春已指著江荻的鼻子罵了一句,臉色一沉,喝道:「跟我走。」

  「是。」

  江荻其實並不怕江春,不過是在外面給他面子,遂還是隨他往外走去。

  「你娘好不容易為你說了親,你為何讓人家顏面掃地?」

  「這就掃地了?我不過是公務繁忙,沒過去罷了。」

  「公務繁忙?忙到像竄門一樣在各個衙門走動,罵同僚雜種?」江春怒氣匆匆,自語道:「王上已不該再任用你們這些女子為官。」

  「我看是爹有些越權了。王上用誰為官,還不是爹能管……」

  「夠了!我不管別人,只管你。你看看你這個樣子!」

  「我又如何了?」

  「……」

  江春本就是聽說女兒被人彈劾了才帶著氣找過來的,此時見她還敢頂嘴,不由大發雷霆。

  「你如何?就你這樣還嫁得出去嗎?!」

  「江知府……」

  「怎麼?我不能教訓女兒嗎?!」

  「晚輩是說,她嫁得出去。」郭弘敬上前,彬彬有禮地作了一揖,道:「我正有打算向江公提親,懇請江公將女兒嫁於我。」

  江荻一愣,心中暗想:「他這人啊,還真是半點不會看人臉色。」

  這豈是什麼好時機呢。

  江春則是愣了很久很久,只覺事情突然得就像是……大晴天裡打了一聲雷。

  「郭少監莫說笑了。」

  「沒有說笑,我誠心向江公提親。」

  「若我沒記錯,你有婚約在身吧?」

  「年初張家就已然退婚了。」

  江春皺了皺眉,沒耐心與這不通人情世故的人說話。心道若將女兒許給郭弘敬,都不知要把秦王得罪成什麼樣子。

  他也顧不得體統,一把拎起女兒的衣領拖著她就往外走。

  「莫名其妙,想要害我江家,見過書呆,就沒見過這樣的書呆。」

  「爹。」

  「閉嘴,我絕不可能將你嫁給他,性子多怪……」

  卻聽前方有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若思兄,請。」

  「秦王客氣了。」

  「只盼若思兄莫嫌這衙門狹小……」

  江春最是熟悉李瑕的聲音,不由暗想,秦王這是對誰這般客氣?

  太客氣了。

  下一刻,李瑕已親自帶著一名男子邁步進來。

  江春一瞥這人與秦王相處的樣子,就知道其必然前途無量,不由猜測起這是何方高人。

  忽然,身後已傳來了一聲呼喊。

  「兄長!」

  「敬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