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0章 人未歸棋已落

  高昌城。

  一隊隊騎兵正在入城,這是李瑕率兵從天池返程,到高昌駐紮。

  天池忽里勒台大會之後,海都已動身回海押立、兀魯忽乃也正在率軍回阿力麻里。

  盟約剛剛締結,之後的貿易、支援,自然會有使臣們聯絡。

  「沒想到,離開西域之前還能遇到元兵封路。」

  李瑕與廉希憲再次站在城頭上向遠處眺望。上次兩人在這裡聊天是剛入城之時,這次卻是西域之行將要結束了。

  「王上莫輕視了敵方。雖說脫忽來晚了一步,沒能阻止這場忽里勒台大會。但他確實是找到了個好機會把王上圍堵在此。」

  「是,這次我們的輜重錢糧多由高昌所出,最怕被長期圍困。」

  廉希憲道:「若我是脫忽,有幸圍堵王上於高昌,都不必強攻,哪怕調動再多兵馬,都是值得的。」

  「還好他不是善甫兄。」李瑕笑道。

  「王上別笑,萬一真成了白登之圍。」

  「好吧,這脫忽是何人?」

  「合撒兒的第三子。」

  「輩份倒是很高。」

  合撒兒是成吉思汗的同母胞弟,素有神箭手之稱。

  李瑕十分關注蒙古情報,道:「我聽說,合撒兒的兒子眾多,名聲最響的應該是第二子移相哥吧?」

  「是,移相哥戰功最為顯赫,鎮守哈拉和林,算是如今東道諸王中第一人。在他的威名下,脫忽名聲不彰,顯得有些平庸。」

  「黃金家族人真多。」

  「這次王上召開的忽里勒台大會,赴會的黃金家族直系成員已不少了。反而是支持忽必烈的,多屬於黃金家族旁系。」

  「似乎如此。」

  廉希憲道:「當年,成吉思汗分封諸王,將他的四個弟弟分封在東面,將四個嫡子分封在西面,王上可知為何?」

  「他覺得東面不好?」

  「以當時蒙古的版圖,東方已臨海,往北是極寒之地,往南僅有一塊高麗尚且由成吉思汗單獨經營。」

  「還有中原。」

  廉希憲搖頭道:「當時金國尚不能攻克,又何談中原?」

  李瑕明白了。

  在這件事上,成吉思汗顯然是有私心的,把弟弟們分封在東方,他們便沒有多少擴張的空間;把兒子們分封在西方,西方遼闊,只要打下去,財富土地不可估量。

  這便是黃金家族的東道諸王、西道諸王。

  發展到眼下,局面卻不是成吉思汗能夠預料的。

  四個嫡子的家族分崩離析,而打壓的東道諸王卻能齊心支持忽必烈……

  李瑕回過頭看了一眼被他俘虜到高昌城來的諸王,道:「這麼一說,我們這裡才是黃金家族的嫡系。與我的『昔里吉大汗』一比,忽必烈多少有點不夠正統?」

  這是玩笑話,廉希憲陪著笑了笑。

  「話雖如此,安全回到玉門關以內才算贏。臣已將忽里勒台大會的結果故意散播給敵軍。一則提提王上的威風,二則看能否嚇退脫忽。」

  李瑕道:「我離開關中太久,怕回去遲了生了亂子。而且盟友們都在看著,這一仗要打,宜早不宜遲,乾脆找個機會踏了他們的營。」

  「不是每一場對峙都需要開戰。」廉希憲道:「脫忽遠來,天時、地利、人和一個都不占,是有辦法嚇退的。」

  「他是忽必烈的叔叔輩。算時間,他是收到耶律鑄的求援,都沒等忽必烈的命令就直接來了……這人有資歷、有權力、有主見,能獨擋一面,只怕不好嚇退。」

  「只要王上不在高昌了,他無利可圖,自然就退了。」

  李瑕笑道:「原來善甫兄今日說這麼多,是想勸我先走?」

  「是,請王上先回玉門關如何?」

  現在這個情況,李瑕如果先走,肯定是更安全的。

  拋下剛擁立的蒙古大汗,拋下九斿白纛、諸王、牛羊、輜重,率小股精銳翻越天山,繞過沙漠,回到玉門關。

  有選鋒營、河西軍的護衛,就是遇到元軍,基本也不會被追上。

  到時再亮出旗號,脫忽一看,見李瑕已突圍了,自然也就撤軍了。

  「我一直都喜歡只帶小股兵馬,後勤簡單,行軍快速。但以前是帶小股兵馬去迎戰,你這次卻是要我逃啊?」

  「沒什麼不好的,戰略轉進罷了。」廉希憲道:「到時脫忽訕訕退兵,丟臉的還是他。」

  「不急,我想想。」

  李瑕沒馬上做決定,也沒說這麼做的壞處。

  壞處有,但影響不大。

  他就是想多了解了解脫忽,看是否有機會踏營而已。

  西域之行,失之阿里不哥、收之海都,基本已達成了他的目標。若能在回程時再擊潰一次元軍,那便是更完美的結果……

  ~~

  「王上命我們儘快打探出敵軍兵力布置,今晚就把他們給我摸清了,統帥宿在營地哪裡、牛羊圈養在哪。」

  「是,這就去安排。」

  「想辦法聯絡到玉門關。我們可以被圍在高昌,但消息不能斷。」

  「是……」

  林子一直忙到半夜,從城頭下來,忽然看到一道身影直挺挺地立在那。

  「俞木頭?嚇我一跳,站在這做什麼?」

  「沒什麼。」

  「我已問過王上,他已安排了德蘇阿木留在高昌,不需你再陪著那對姐妹了。」

  海都已與李瑕訂立了盟約、返回海押立,那麼,巴巴哈爾的態度變化已影響不了什麼。李瑕並沒有把俞德宸留下的意思。

  這事,在天池時俞德宸便聽李瑕說過了,當時是十分欣喜,結果一路到了高昌,他反而顯得有些沉悶下來。

  「怎了?」林子訝道:「立功歸家,升官發財,馬上便要向江家提親了,苦著臉作甚?」

  「我……司使怎知我欲向江家……」

  「我怎知?你猜我是做什麼的。」

  俞德宸猶豫片刻,道:「我想帶不魯罕……」

  林子等了一會,見這道士又不說了,道:「有話就說完。」

  「沒什麼。」

  「婆婆媽媽的,想清楚了再說吧。」林子還忙,邁步便走,其後又回頭警告道:「巴巴哈爾不能帶走。」

  「我知道,她也不願與我走。」

  「那我懶得管伱。」

  林子又摸了摸自己剛長出來的短髮,也有些感慨這兒女情長之事。

  他的妻子是老探花楊起莘的妻侄女。這次李瑕出玉門關,楊起莘為了勸諫而負氣辭官。

  林子早就得到消息,擔心因楊起莘觸怒秦王而影響仕途。

  所以,早在李瑕剛到玉門關時,他就開口說什麼「也想多娶一房妻子,我其實有個伯父早年歿在戰亂沒了香火」云云。

  李瑕沒答應,就是在示意林子不必因此而影響夫妻感情。

  這本就是一樁小事,林子是了解李瑕為人的,半開玩笑的一句話也就是了。但看了李瑕這次西域之行,他又有些擔憂起來。

  「秦王這趟來,無意中都不知壞了多少人的姻緣,一、二,三、四、五……」

  一隻手的指頭全都掰彎了。

  林子想到海都在天池時表露出的對兀魯忽乃的求娶之意,又拿出一隻手來,念了個「六」字。

  數到這裡,他懶得再數,心中暗道還是得趕緊回去,別叫老探花再鬧出什麼事來,什麼舉家回臨安之類的,把他婆娘也帶走了。

  腦子裡帶著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以及更奇怪的想法,卻不耽誤林子做事,兩日之後,軍情司便探明了脫忽兵力的虛實。

  ~~

  「王上,這是軍情司繪製的敵軍營防圖。」

  李瑕接過看了,仔細思忖了許久,初步想出一個襲營戰術的大概。

  西域盟約初立,正是立威之時,他有心通過一場勝仗奠定他盟主的地位。

  一整夜他都坐在那兒補充著戰術,而朵思蠻只去找失鄰、必赤合公主說了一會兒話便跑回來陪著他。

  「夫君,趕跑了前面的攔路狗,我們就能到你的領土吧?」朵思蠻坐在凳子上,抬起腳微微晃著,十分憧憬。

  「離開了你的額吉和兄弟,你怎麼這麼開心?」

  「他們不喜歡我。」

  「木八剌沙我不知道,你額吉其實很喜歡你。」

  「肯定不是。」朵思蠻非常篤定,不想再聊這件事,問道:「失鄰以後都要扮成大汗嗎?」

  「就這幾年吧,她今年十四歲嗎?二十四歲之前,我會給她自由……」

  李瑕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把地圖標註得密密麻麻。

  天亮時,他走出大帳,準備調動兵馬,安排今夜的奇襲。

  卻見林子匆匆趕來。

  「王上,脫忽退兵了!」

  ~~

  脫忽回頭望了一眼高昌城,拉過韁繩便走。

  他得到了消息,李曾伯已有提兵攻打河套的跡象。

  那就只能撤了。

  西域這邊,海都、兀魯忽乃一叛,兵勢、地利都不在,只有忽必烈親自領兵來才能平叛。

  可想而知,接下來忽必烈一定要先滅李瑕、再平西域了。

  那,河套就絕對不能丟……

  ~~

  「報王上!興慶府李大帥急信!」

  隨著脫忽撤軍,李曾伯的信也終於被送進了高昌城。

  「眼光長遠,當機立斷,李公果然是『屹然如長城萬里』。」

  李瑕看過信,感慨著,將信遞給廉希憲。

  廉希憲想到在隴西時與李曾伯下棋的日子,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天下如棋,西域這一隅才擺好,李公已打算搶下一個棋眼了。」

  「是啊。」

  李瑕人還未歸,手指不由己地敲著地圖上的河套。

  「黃河九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