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1章 執棋人

  次日,江荻早早醒來,想到昨夜酒後的言語,不由懊惱自己疏狂,好在就算出醜也是在至交好友面前,沒丟臉到外面去。

  她換了官服,向衙門趕去。

  江府就在長安鐘樓以東的案板巷,再往東不遠有家石記泡饃,再往北有家胡記臊子麵,麵館前數十步便是秦王府。

  因秦王府太小,周圍的一大片房屋已被買下來作為官廨。

  偶有一兩戶人家不願賣屋的,倒也無所謂,比如文報局與大司農司之間便隔著一戶人家,已在此間住了上百年了,住的是個老員外,每日在門中支張凳子與官員們說他祖上在唐時當過官。

  江荻如今在磨勘院,任功考郎中,做的是審記各州縣戶口、兩稅等事。

  她算是位高權重了,若依宋廷官制,磨勘院往上便是三司,三司主官只亞於宰相,稱「計相」。

  一女子在這個年紀任官到這地步……其實歷代義軍中就有很多。

  但李瑕若能成事,那就很厲害了。

  如今在秦王治下為官的,基本都能算是元從,彼此都很熟悉,上衙時少了些肅穆,多了些親切。

  「江郎中來了,聽說令尊要調回長安任知府了?」

  「是嗎?我都未曾聽說過。」

  一路打著招呼,才進磨勘院,卻見嚴云云正領著一名五十多歲的小官過來。

  說是小官,因他穿的一身綠色的官服。

  但其人風採氣度不凡,官威比她爹江春都大得多。

  「給你麾下派一屬官,秦九韶,到磨勘院任主簿。」嚴云云隨手引見道,「這位是功考郎中江荻,你暫隨她做事。」

  「見過江郎中。」

  秦九韶一行禮,江荻便感到有些棘手,一個年紀、名望、才幹都遠勝她的下屬被調過來,其實是官場上最麻煩的事。

  她連忙應道:「不敢擔。久聞秦公大名,往後多多指教。」

  「江郎中喚我的字『道古』即可。」

  秦九韶撫著長須,眼神里分明還帶著倨傲,偏又不得不笑,又道:「一定任憑驅使。」

  他當然很不高興,覺得屈才。

  哪怕謙遜一點,他也能自稱一句「千古高才」,在宋廷被貶,那確實是得罪了太多人,還能接受。

  李瑕算什麼?一個反賊,且正是用人之際,燒高香才能碰上他這麼一個大才,居然先是打發到成都為營建之事出力。

  好不容易建言獻策,被調到李瑕身邊,鞍前馬後隨同巡視地方大半月作為考驗,居然只封了個最小的官。

  但也唯有謙遜謹慎些,才能再得重用,否則回成都繼續出力不成?老不以筋骨為能。

  ……

  嚴云云之所以親自送秦九韶上任,其實是看中了他的才幹,想著往後把他調回來。

  只是李瑕認為這人的脾性還需要磨一磨。

  調到一個年紀輕輕小女子手下算得上是折辱,好打一打秦九韶的傲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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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清早安排完此事,嚴云云遂往秦王府見李瑕。

  李瑕每日還是早早起來鍛鍊,之後在大堂上處理公務,幕府近臣若有事商議,只要過去即可。

  若類比臨安,他這有些像是更隨意而高效的小朝會。

  嚴云云與關德稟報一聲,過了一會便被領上堂。

  堂上正在商議的也不是什麼秘事,是奚季虎正在提議以考試選拔人才。

  「……如此,王上足可與臨安昏君爭士人之心。」

  李瑕如今其實還缺大量的官員,選拔人才既可以收買天下人心,也可將地方上的官員汰換成心腹。

  這事本就是李瑕想做的,難題在於如何實施,遂讓奚季虎去擬個詳細章程。

  接下來談的依舊是關中的水利,所需的預算,諸人已大概估算了一遍,最後由李冶呈上了一封公文。

  李瑕看過之後,招嚴云云上前,問道:「你看看,我們有這份財力嗎?」

  「若是征七縣百姓的徭役,一年內勉強能湊得出。」

  征徭役自然是不付工錢的。

  雖說興修水利是造福於關中百姓,但李瑕還是搖了搖頭,道:「我們與百姓說好的不征徭役,不可出爾反爾。」

  說罷,他轉向李冶,問道:「敬齋公以為,我們可到了能發行紙鈔之時?」

  以目前李瑕施政的經驗來看,他認為相比於直接征底層農夫的徭役,不如發行紙鈔,再僱傭勞工。

  一則以工代賑,可招攬安置更多的流民;二則還可推進紙鈔的發行;二則稅收不至於馬上攤派在貧苦人家頭上,發行錢鈔相當先向有購買力的人戶隱性收稅。

  問題在於眼下的時機是否適合。

  李冶頭也不抬,白了李瑕一眼,端坐在那沉思著。

  「容老夫想一想,擬好詳折再啟稟王上吧。」

  這不是小事。

  相比而言,不得不說忽必烈的中統交鈔十分了得,只看那無比充足的準備銀,李瑕眼下就遠遠不能與之相比。

  「……」

  一樁樁事務就這般處理著,進展並不快,要擺到這裡來談的本就屬於較大的難題,需要商議、調查、籌備。

  待旁人都退下去之後,嚴云云上前遞了她備好的單子,道:「與山西走私的錢與貨已經備好了。」

  「放著吧,我安排人去一趟……」

  ~~

  這日傍晚,一輛馬車繞過長安鐘樓,向西行到城隍廟後面的小巷,徑直進了一間沒掛牌匾的深宅大院。

  院中戒備森嚴。

  「現在去北面的,哪有當年我隨秦王北上時那般冒險,如今都只是傳些信。」

  林子隨口閒聊著,抬了抬手,請王蕘下馬車。

  王蕘一隻腳才落地,目光一瞥,瞥見閣樓上有人抬著弩對著這裡,微微一凜,道:「林使司過謙了,都說軍情司是最危險的衙門。」

  「不知哪些猢猻傳的,近來好手都不好招了。」

  「哈?林使司這是想要敷衍我不成?」

  「沒有。」

  林子略略思忖,斟酌之後,還是與王蕘透了些口風,道:「說實話,近來往北面派人不易,我連忽必烈與阿里不哥打成怎樣都還未探到。」

  「對面有防備了嘛。」王蕘那大嘴一咧,笑了笑,隨意而自信地道:「這次去我替伱打聽。」

  「多謝了。」

  「都是同僚,談甚謝與不謝的,派些好手給我便是。」

  「不只是談走私生意?」

  「三件事。」王蕘隨著林子穿過一條長長的走廊,隨口道:「一是與看山西世侯反應,商議走私事項;二是給保定張家送封家書,並助你打探北面情報;三是離間李恆之父兄,李惟忠、李憬。」

  「你還要到燕京去?」

  「怎麼了?」

  「這不是鬧著玩的。」林子皺了皺眉,感覺王蕘太隨意了。

  他每次挑選人手北上,都會想到當年自己被當成棄子丟掉的心情,所以他往往很慎重,做好周全準備。

  但隨著韓城之戰蒙軍意識到軍中太多宋軍細作,防備越來越嚴,這次只好讓王蕘領人去一趟。

  見王蕘這種態度,遂有些不放心起來。

  「知道為何秦王派我去嗎?」王蕘道:「一則我熟悉中原,又有故舊相助,二則我能獨當一面。能去就去,不能便罷了,這種事講究見機行事。」

  末了,他自信笑笑,又道:「放心吧,我有數的。」

  林子狐疑地看了王蕘一眼,微微思忖後,還是領他進了後面的校場。

  「都是好手,且都去過河南河北,會說北方口音,其中甚至有人在中原還有故舊……你選人。」

  感到凌厲的殺氣撲面而來,王蕘滿意地點點頭。

  ……

  「馬琰,河北藁城人,隨董文用在金陡關被俘的。一身武藝了得……馬琰,你說句話給他聽聽。」

  「介人的嘴可真大。」

  王蕘擺了擺手,示意馬琰不用說了,上下打量了一眼,道:「倒是條好漢。我能信得過你嗎?你為何願意幫我們做事?」

  「恁愛信不信。」

  「好,好。趙燕多慷慨悲歌之士,你是條爽快漢子。」

  王蕘又看向另一個年輕人,道:「一看這虎口生繭便可知是高手,尊姓大名?」

  「俞德宸。」

  「在北面有故舊?」

  「有,燕京長春宮掌教誠明真人、赤誠崇真觀洞明真人都是我的師伯,蒙古國賜我的道諜還在身上。」

  王蕘又問道:「為何效力於軍情司?我怎知你不是為了去投靠他們,假意隨我北上?」

  「我朋友們都在為秦王做事,我閒著也是閒著。」

  「所以呢?」

  「所以我沒想著投靠蒙古。」

  王蕘點點頭,走開了。

  他私下卻對林子道:「你手下人腦子如此之笨,無怪乎探不到情報……」

  ~~

  兩日後,李瑕親自送王蕘北上。

  他如今起了勢,不像以往那樣需要依靠大量的間諜工作才能彌補實力的差距。

  相反,他反而要減少使用一些刺殺手段,以減少不光彩的手段對他威望的影響。

  李瑕對王蕘的交代中也透露著這種意思。

  「你這次北上不必太冒險,我們目的在於了解草原情報、看看世侯們對我自立的反應。說我殺了楊大淵,有人信,但必有人不信,正在暗中窺測局面,給他們一個與我們打交道的機會,走私的一部分原因就是為了這個。」

  「王上放心,我明白該怎麼做。趁著忽必烈敗退,王上自立的機會,拉攏一批北地人心。」

  「不錯。太原的郝天益已回去一陣時間了,代我向他問好。」

  聽了這話,王蕘咧嘴一笑,像是要把郝天益一口吞下。

  ……

  今年初的戰事結束後,李瑕就開始與忽必烈爭奪北地人心。

  在延安的交手打了個不相上下,但這場爭奪並沒有停止,李瑕稱王就是為了加上一個籌碼,然後繼續爭奪。

  以往他是被遣往北方的人,如今則是遣人北上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