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9章 惡人先告狀

  「咔嗒」一聲響,姜飯把鉤子重新擰在了右手的義肢上,同時走到姜才身後,探頭看了一眼。

  「死透了?」

  「是。」

  姜飯道:「如果能留下活口,可能會更好。」

  「你之前沒說。」

  「殺了也沒關係……我先封鎖萬壽園再說。」

  一邊安排著,姜飯同時簡略地與姜才說起江陵城的形勢。

  「今日孫虎臣出來宴飲,兵馬由他心腹張思聰統領,就駐在埠河碼頭。我現在不讓人報信,但明日張思聰不見孫虎臣回營,必派人來查看,之後帶兵包圍我們。所以,我們只有一夜的時間安排。」

  「安排什麼?」

  姜飯道:「當然是炮製孫虎臣謀反的證據。」

  姜才低頭擦著帶血的刀,沉默了一會。

  姜飯招了招手,不一會兒,便有人押著莊師過來。

  突遭變故,莊師已經嚇得臉色蒼白,瑟瑟發抖。姜飯的鉤子一把鉤住他的衣領,像在稱一隻雞。

  「教過他沒有?」姜飯向手下問道。

  「教過了。」

  「好,你說說事情的來龍去脈。」

  莊師感到那冰涼的鉤子貼著後脖頸,哆嗦了一下,道:「孫……孫虎臣之所以調任荊湖,是為了掌握兵權,助賈似道謀反。這次名義上支援川蜀,孫虎臣就趁機逼姜將軍隨他謀反,並以姜將軍妻子性命相逼,彼時姜夫人說『將軍深受國恩,不必顧忌妾身』便撞上刀尖,姜將軍這才與孫將軍起了衝突。」

  姜才驚訝地張了張嘴,才要開口,姜飯已一把攬住他的肩,把他攬到一旁,低聲說起來。

  「長安傳來的命令就是這般布置的,一則,我們需要給孫虎臣定個足夠的罪名。二則,人言可畏,將軍與尊夫人的清譽也沒必要任那小人壞了。」

  「我與內子行得正,坐得端,何懼人言。本求的是公道,如此一來倒像是我心中有鬼。」

  「我知道,我知道。將軍恩怨分明,坦蕩直率,端的是頂天立地的好漢子。可問題在於這宋廷的官場將壇一片污濁,將軍於這污濁中滾了一遭猶不失本心,行得正坐得端,但,何必讓尊夫人死後再遭人詆毀?」

  姜飯低聲說到這裡,一指地上孫虎臣的屍體,湊在姜才耳邊又繼續低聲說道:「此賊所為,你我義憤填膺,可在廟堂之上又算什麼?那些高官們,道德文章說了個遍,其實早見怪不怪哩。伱我的義憤填膺聽在他們耳朵里不過就是個屁。得給他們一個賈似道的罪證,才能教他們打個激靈。」

  姜才聽得煩悶,閉上眼自語道:「打仗殺敵,殺的全他娘是鳥氣。」

  「我知岳侯與你說好往後不會讓你攻宋,這次收個尾就好,其它事自有我們輿情司來辦。」

  「唉。」

  「我說真的。」姜飯拍了拍他的肩,「我就是干髒活的。你是武將,武將只管殺敵,這次之後就莫挨這些……」

  兩人私下說完這些,再回過頭,姜飯繼續質問莊師。

  「然後呢?」

  莊師苦著臉,道:「孫虎臣回到江陵後,又派人把姜將軍擒來,本欲直接殺了。但孫虎臣還一直想要除掉上一任湖北安撫使高達留在江陵府的舊部,如都統程大元、李和等人。程大元、李和素與姜將軍交好,孫虎臣遂逼姜將軍誆二人到萬壽園來……正在威逼利誘之際,我召集義士,殺孫虎臣,救出姜將軍。」

  姜才又皺了皺眉,但沒說什麼。

  姜飯問道:「然後呢?」

  「然後,孫虎臣的心腹張思聰領兵追殺我們,東面又有呂文德的手下攔截,我們只好先逃回秭歸。張思聰追兵又至,我們只好逃往重慶找忠臣義士,以免遭反賊毒手……」

  他這是把之後許多未發生之事都預料到了。

  姜飯聽完,揮了揮鉤子,道:「去辦吧。」

  莊師遂被帶去誆哄那些不明就理就被擒下的侍衛。

  不一會兒,院子那邊便有了細碎的嘀咕聲。

  「不是有殺手,而是孫虎臣想要謀反,我召集義士殺之,你們是想跟著孫虎臣謀反嗎?」

  莊師這一張嘴,自能把黑的說成白的。

  那邊姜飯則是轉向了姜才,道:「將軍聽懂了?這便請派人去通知程大元、李和吧,還須將軍再傳一封信給李庭芝,揭露賈似道的陰謀……」

  ~~

  「拙劣!」

  臨安西湖畔的葛嶺別院中,賈似道看過李瑕的奏摺,冷哼了一句。

  近來李瑕終於肯給朝廷上奏了,自陳大功,說是擊退了蒙軍的攻勢,絲毫沒有謙讓之意。

  而最近一封奏報,李瑕提到了「支援」夔門的兵力,說是蒙軍既然退了,不必再支援了。

  若只是這般,那還算是守著臣子之禮。

  可之後李瑕話鋒一轉,竟是質問起孫虎臣為何不攻蒙軍而兵進夔門,毫不避諱地說是賈似道獨攬京湖兵權之後,又想把手伸到川蜀……

  簡直惡人先告狀,厚顏無恥。

  到底是誰獨攬川陝兵權,這還用說嗎?

  李瑕若非有叛逆之心,為何敢攔著王師進入夔門?

  原本大家心照不宣,在背後交手,朝廷雖然明知道李瑕的野心,官面上還是給了他體面,認他是大宋的臣子,維持著表面和氣。

  現在,是李瑕不想要體面了,把事情揭開來說。

  毫無智慧。

  「李逆現在說話愈發肆無忌憚了,當我不知他想做什麼!」

  罵著,賈似道隨手將那奏摺一丟,丟在心腹幕僚面前。

  今日在他身邊的不是廖瑩中,而是翁應龍。

  翁應龍接過公文看了,搖了搖頭,道:「李逆原本只需說不必朝廷支援即可,可語氣這般放肆狂妄,顯然是因擊退蒙軍便開始目中無人了。」

  「豈止是目中無人。」

  翁應龍沉吟道:「他是想公然造反了?」

  賈似道冷笑,道:「他是想學吳曦自立為王。」

  「因此他攻訐平章公,指望著平章公忙於應付,從而無力收拾他?」

  「打得好算盤。」

  翁應龍微微搖頭,道:「李逆還是小瞧了平章公,也小瞧了滿朝諸公。他叛逆之心路人皆知,而平章公忠心耿耿,誰能信他?」

  他撫須沉吟著,又道:「更何況,他此番竟真能讓蒙軍退兵,諸公對他更加警惕了啊。」

  「警惕?」賈似道反問道:「滿殿驚慌失措,生怕逆賊殺到臨安,你稱這叫『警惕』?我五年前那才叫警惕!」

  「是,是,學生是說,在諸公眼裡李瑕比蒙古人可怕得多。蒙古人終究只是蠻夷,雖屢屢來犯,擄掠一番也就走了,年年攻川蜀,年年失利……」

  「莫用老眼光看,忽必烈不同於窩闊台、蒙哥了。」賈似道抬手擺了擺,「只有我明白,對大宋虎視眈眈的兩方勢力都不再是強盜了,都是想取而代之啊。」

  「這種時候,李逆竟還想三言兩語,挑唆諸公與平章公內鬥,放任他自立,痴心妄想。」

  賈似道往太師椅上一躺,雖然在人前還掛著自信的笑容,眼中卻透出些思慮。

  都交手許多次了,他知道李瑕很少無的放矢,一定有後續安排。

  「臨安沒發現李逆的人在活動吧?」

  「沒有。」

  「朝臣中沒人與李逆有所接觸?」

  「沒有。」翁應龍道:「諸公雖然……嗯,絕不至於勾結叛逆。」

  「一群庸才,也就只有這點好了。」

  想到那些朝臣,賈似道又有些煩躁。

  他雖獨掌朝綱,但奇怪的是,這些年反對他的人鬥倒一個來一個,鬥倒一個來一個,沒完沒了。

  除掉了程元鳳,謝方叔又想起復,壓住了謝方叔,葉夢鼎又站出來,打壓了葉夢鼎,馬廷鸞便冒頭,摁住了馬廷鸞,王爚又開始找麻煩……

  難得的是,這次滿朝都意識到李瑕的威脅,勉勉強強算是齊心協力了一次。

  趁著李瑕與蒙軍交戰之際拿下夔門,這是眾人都同意的。

  之所以不用呂文德,因賈似道近年來漸漸感到呂文德有些許不易掌控了,遂趁這個機會培養心腹將領孫虎臣。

  鄂州之戰已過了快四年,讓當年忠心護衛他的虎將重新到地方領兵,這也是賈似道鞏固權力的一步……

  「這次的關鍵還是在夔門啊。眼下川蜀空虛可想而知,只要孫虎臣能攻入夔門,就相當於卡住了李逆的喉嚨。」

  「孫虎臣可有新的戰報到?」

  「最新的戰報還是三日前到的那封。」

  賈似道皺了皺眉,那封戰報算時間還是二十天前送出的,孫虎臣說先鋒姜才不肯用命,耽誤了最好的時機。

  他隱隱已經意識到,有些東西不對了。

  完全不同於當年隨孟珙守京湖時,現在不少大宋將領是以文官的思路在領兵。

  何謂文官的領兵思路?

  打仗時權衡太多利弊,考慮太多戰場之外的東西。

  孫虎臣就有些這德性。

  這讓賈似道有些不安起來。

  他沉吟著,緩緩道:「我在想,是否讓呂文德支援夔門,讓呂文煥出兵漢水?」

  翁應龍馬上便問道:「那……錢糧?」

  賈似道躊躇起來。

  這二十多年來,真是一年都沒消停過。釣魚城之戰、鄂州之戰,之後又支援了川蜀兩年的錢糧,馬上便出兵支援李璮。前年本說要廢除和糴,去年又向百姓和糴。

  眼下還是公田法施行的關鍵時刻,再籌錢糧真要完全打亂他的變法規劃,牽一髮而動全身。

  「夔門也很重要,變法也很重要,都是救命的藥啊……」

  賈似道輕輕敲著太師椅的扶手,思忖著,一時難以決定。

  翁應龍拿出紙筆,準備籌算出與李瑕完全開戰所需的錢糧。

  正在此時,廖瑩中大步入堂。

  「平章公!」

  「哈?」賈似道抬頭一看廖瑩中的臉色,竟是笑了,道:「輸了是吧?我早已猜到了。無妨,攻不下就攻不下。」

  他是真猜到了。

  哪怕現在告訴他,孫虎臣戰死了,他都不會太驚訝。

  不算太糟,只是開始賭之前分籌碼而已。

  可當廖瑩中把一封信報擺在他面前,賈似道還是變了臉色。

  「竟然……竟然……呵,竟然還能壞到這種地步?這是什麼?拿三個骰子給你們,現在連三個點以上都擲不出了是吧?輸不要緊,現在輸到連常理都不顧了,是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