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7章 說服

  當被姜才罵了一句,高長壽不怒反喜,上前一步,愈發顯得熱忱。

  「罵的好!正是因這宋廷內鬥不休,外虜不敢打,欺壓忠臣良將卻有千方百計,你看,你也明白,所以我們該助秦王取而代之……」

  「沒聽到嗎?」姜才道:「我連你們也一起罵!」

  「那是因為伱不了解我們。」

  高長壽攤開手,以示沒有武器,繼續上前。

  「你當然不了解我們,宋廷只會說所有仗都是靠朝廷調度才打贏的;只會說江南百姓的錢糧都供應給了關隴前線、而不是進了誰的私囊;只會說君恩深重,結果遭到了李逆的背叛。

  我們是大理人、中原人、北歸人,我們是叛逆,我們很壞,我們野心勃勃,要給天下帶來禍亂,但,這都是你往日聽到的。今日我就在你面前,李瑕就是我妹夫。讓我來與你談談,讓人親眼看看我們到底是什麼人。」

  姜才因高長壽的熱情而不適,又退了一步,道:「沒用的,你不必試圖說服我。」

  他眉頭皺著,確實是不喜這種被勸誘的感受。

  有些後悔來見高長壽了。

  「我明白,你心中有大義。」高長壽道:「若你只顧個人私利,我都不需勸你,只需給出高官厚,再承諾幫你殺孫虎臣就好。」

  「高官厚?孫虎臣能給的比你多。」

  「不錯,這點我承認。想必你若肯與孫虎臣修好,他能給你很多,包括我們給不了的江南的良田美宅,還有無數美姬。但你要的不是這些,不是嗎?」

  姜才沉默。

  高長壽道:「你看,我們聊到一起去了……坐,坐下說,哪怕你最後不願歸附,只當是你我的私誼。」

  他先在桌邊坐下。

  船有些晃,桌椅都是連在船上的,高長壽斟了一杯酒,酒就在酒杯里搖搖晃晃。

  「我了解一些你的過往,你我很像,自幼便家破人亡,在蒙虜治下討活命,但我比你稍好些,你是驅口,我是……體面些的驅口。」

  聽到這裡,姜才在高長壽對面坐下。

  他接過酒杯,悶頭喝了一口。

  「我與孫虎臣有不死不休之仇,但朝廷從未對不住我。我原本只是個卑賤的驅口,受淮右李相公賞識……知足了。」

  「你搏命拼殺來的,只任統制,不公。」高長壽道:「你不欠宋廷,是宋廷欠你。」

  「你說我官職低了。」姜才道:「可戰場上有多少人傷了、死了,又得到什麼?」

  「話雖如此,秦王賞罰分明,比宋廷公平。」

  「我已經知足了,一個逃回來的驅口,沒死在戰場上,還當了將軍……很知足了。」姜才喃喃道:「累受國恩,我不可能叛。」

  「孫虎臣如此待你,你如何想的?」

  「殺妻之恨,不共戴天。我殺他,理所當然。」

  「何時動手?」

  「先把該了結之事了結,一則我駐守此地不能被你攻下;二則將士們不能受牽連。」

  「到時可還有把握殺他?」

  「有。」

  高長壽道:「我可以幫你。」

  姜才不悅,道:「我要報仇,自會提刀去找仇人,就這般簡單。它不會成為我一氣之下投靠誰的理由,報仇只是我的私事。」

  其實,若他真是一怒之下投靠李瑕,或是提兵殺到江陵府,手裡的兵權一定會水漲船高。

  甚至,縱容士卒們在江陵搶掠一番,很快就能成為一個小軍閥。

  且他殺了孫虎臣,還占著理,最後宋廷還會重新招安他,封官許爵。

  多痛快。

  報仇泄憤,痛快至極。

  但這是報仇嗎?

  害人的是孫虎臣,關別人什麼事?

  這事若站在姜才的角度看,爽快了。

  那換做江陵府任何一個普通人的角度又如何?兩波官兵打起來,哪怕不殺到他家裡。

  辛辛苦苦供的稅賦便是用來給官兵互相討伐的嗎?

  故而,於姜才而言,報仇是很純粹的一件事,不是他做別的選擇的理由。

  ……

  高長壽沉默一會,忽道:「這不是你的私事,這不僅是孫虎臣與你個人之仇,這是宋廷又一次殘害忠良。」

  「別再利用我妻子的死了。」姜才咬牙道,「我說過,這是我的事,你別再利用她……」

  「不。能發生這種事,因為你們這些武將在他們眼裡太低賤了。這絕非你一人之事,是廟堂之上權貴們對武將、士卒、百姓的蔑視。」

  高長壽有個疑惑,孫虎臣為何要做那些事?

  他一直在想。

  直到現在,姜飯給的所有情報在他腦中浮過,他才忽然想明白。

  「你殺孫虎臣不夠的。」

  高長壽知道姜才沒有耐心了,但還是抬手一指,指向長江下游。

  「知道嗎?整個宋廷都是你的仇人,他們放任了這一切,放任孫虎臣這樣對你。你看,你只是個小小的統制,你戰功赫赫,但你只是個統制啊,你再知足又如何,事實就是在宋廷比起有多少戰功,是誰的黨羽才更重要。

  一個統制,武官,他想要欺凌你怎麼了?也就是現在是在戰時,也就是你姜才驍勇異常,不然呢?像你這樣的武官被欺凌的不知凡幾。

  他們缺女人嗎?不缺。那為何還要這樣?因為你們那個傻子皇帝就是靠女人來證明他不傻啊,你們的皇帝是什麼德性,讓人如何言說呢?還有賈似道,他不正是靠些風流韻事來彰顯他的權柄嗎?他讓世人看他連要送進宮的女人都敢扣下。

  女人是這些人的軍功,孫虎臣就要搶你的女人,這是你會對他俯首帖耳的最好證明,因為數十年的黨爭有太多人就是這麼做的。他要讓你這個小小的統制在受到屈辱後還向他低頭,像被打過的狗咬過骨頭一樣,接過他給的榮華富貴,從此最聽他的話……」

  「別說了!」

  「你們整個朝廷就是這麼烏煙瘴氣,我不說你就不知道嗎?!」

  高長壽攔住想要走的姜才,又道:「與我追隨秦王吧,以軍功立國,你該看看打仗時沒有孫虎臣這樣的蠢臣在上頭髮號施令是何等感受……」

  ~~

  長安。

  李墉趕到長安之後,先以弟子之禮拜祭了吳潛,其後才去見李瑕。

  「決定了?」

  「自立是必然的。」

  「好吧,確實也該自立了。」李墉嘆息一聲。

  他自是支持李瑕,但想到自己生出的兒子要與三百年的大宋王朝決裂,也是心中唏噓。

  造反,在真正成功之前,都不算光宗耀祖。

  吳曦稱王時,也沒想到最後的結果是讓祖輩蒙羞。

  李墉擔心李瑕,也擔心在嘉興的祖墳……

  拋開這些人之常情,他要做的還是出謀劃策。

  「打算何時宣稱?」

  李瑕正翻看著剛送來的一迭公文,一邊應道:「至少得等夔門的戰報傳回來,知道夔門情況,才有可能推測出宋廷的反應。事先做好應對。」

  「是啊。」李墉道:「高長壽早有準備,又據三峽地形,夔門該是能守住,唯不知戰果如何……」

  吳澤認為,夔門之戰只要勝了,宋廷就不會撕破臉。

  但李墉則有不同的看法。

  相比於楊果的周全、吳澤的銳氣,他考慮問題更實在些。

  「依我看,若是險勝,宋廷或許會繼續強攻川蜀。」

  李瑕道:「他們不會想到我們這麼快就能擊退蒙軍。」

  「正是因為我們擊退了蒙軍,才會更引起宋廷的忌憚。」李墉道:「你別看宋廷無心收復中原,但川蜀不同,川蜀是上游門戶。」

  「我倒是不怕與宋廷開戰,只怕兩敗俱傷。讓忽必烈得利,這點,宋廷該考慮到吧?」

  李墉搖了搖頭,道:「他們可以和談,因為忽必烈一定會先攻我們……我的看法是,夔門必須大勝,勝勢足以威懾住宋廷了才可自立。否則便是落人口實,陷入被動。」

  「若不能呢?」

  「那便再等一等,尋下一次時機,勝機總會有的。」李墉道:「我更擔心的反而是我們治下一些官員……」

  「不用等了。」

  李瑕翻閱著情報,忽然將其中一封遞給李墉,道:「夔門的結果只怕要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這是姜飯探到的關於姜才與孫虎臣之間的事端。

  後續消息雖還未送來,勝敗幾乎已成定局。

  李墉並未因此大喜,而是馬上便開始思忖此事帶來的影響。

  終於,他眉頭一動,緩緩道:「依高長壽的計劃,我覺得不夠……這次要大作文章,那就作出須我們『清君側』的罪名來,如何?」

  「清君側嗎?」李瑕微微沉吟。

  「旗號一出,自會給朝堂上旁人對付賈似道的理由。」李墉道,「孫虎臣只怕想不到他能給我們多大的藉口。」

  「計劃?」

  「不複雜,只要姜才願意歸順,便好辦了……」

  僅僅四天後,一封急信通過驛馬走子午、荔枝道,最後送抵高長壽手中。

  ~~

  三月二十六日。

  莊師再次乘小船抵達秭歸。

  才到渡口,遠遠便見麻士龍大步迎來。

  「這次真不是來當說客的。」莊師也怕被打死,忙不迭便向麻士龍解釋,「真有喜訊告訴姜將軍,我這才肯來的。」

  難得的是,這次麻士龍的態度也有所緩和。

  想必是事情也過了許多天了,該消的氣也消了。

  「莊先生,我悄悄與你說吧,將軍的想法,還是要以國事為重。」

  莊師聞言,大喜。

  這句話他可太熟了,一聽便知姜才是何意。

  他這個說客上次說的話還是有用的。

  世上哪有過不去的檻?只要姜才肯服了軟,孫虎臣又不是打點不起,給些好處,一點小事過去便過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