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2章 消磨(為白銀盟主「niema」加更122

  夜有些深了,宴飲還在繼續。

  殿上又擺了張案子,趙昀與賈似道開始鬥蛐蛐,李瑕站在賈似道身後看著。

  比李瑕預料中有意思,尤其賈似道是行家,評點起來又風趣,讓人看得津津有味。

  旁邊還有漂亮的歌姬們湊趣,確實比白日的蹴鞠有趣。

  李瑕差點都有些理解這些君臣了。

  若說怠於朝政,誰又不戀貪美色、歡娛,還有這歌舞昇平,至少還不算昏聵。

  若說自毀長城,他李瑕這個蜀帥確實有反意。哪怕只是出於直覺,察覺到了,也不可能放虎歸山。

  換誰來當這個大宋朝的天子、宰執,又有幾人能做得更好……

  但理解歸理解,沒用。

  要的還是改變。

  那邊閻容還坐在御案邊,扶著額頭,輕輕搖晃著手中的酒杯。

  李瑕看了看殿外的天色。

  「陛下,臣……」

  「領他出宮吧。」趙昀揮了揮手,另一隻手正摟著一個美姬,雙雙盯著那兩隻正斗得激烈的蛐蛐。

  自有小黃門上前,領了李瑕往淨房而去。

  他往南,過了選德殿,水堂,往球場的方向走去。

  不經意回頭,只見閻容的儀駕已出了澄碧殿,向北面後宮緩緩行去。

  ……

  「李節帥請。」

  過了球場,孫安快步迎上,四下看了一眼,迎著李瑕快步走了一段,眼前便是一條迴廊。

  迴廊很長,走到底,翻過欄杆,是堵高高的圍牆。

  孫安撥開雜草,露出一個小小的洞。

  不一會兒,有嬌媚的聲音在對面響起。

  「好你個壞了心肝的……」

  李瑕微微一愣,便聽對面又說了後面的半句。

  「莫不是挖了這暗洞往外面送錢財?」

  之後,有個宮娥慌張道:「奴婢不敢,是好不容易才找著的。」

  孫安忙道:「貴妃,李節帥到了。」

  閻容似在笑,道:「都退下吧。」

  「是……」

  窸窸窣窣的響聲中,旁人都退了下去。

  過了片刻,閻容道:「坐下說吧,隔著牆,聽不清。」

  李瑕在牆邊坐下,向那小洞裡看了一眼,只看到裙擺晃動,露出一雙紅色鳳頭鞋以及一點白色的羅襪。

  閻容已坐了下來,足尖並在一起,往前伸了一伸。

  「李節帥可看出來了?官家對我不似從前,都怨你。」

  李瑕道:「我只請貴妃帶句話,未曾想貴妃竟讓季惜惜謊稱有孕,且還被人找到。」

  閻容笑問道:「我合該將她送到川蜀,給罱謁а挪藕茫俊�

  「事已至此。貴妃有什麼話不能讓關德遞,非要當面說?」

  「人說你我是同黨,不多見見怎行?」閻容道,「你再近些,賞你個物件。」

  一道令牌被丟到地上。

  那鳳頭鞋往前一推,將它推到這邊來。

  「你憑此令牌,可到宮城北面酒庫找商閣長,他可幫你遞急信給我。」

  「謝貴妃。」李瑕將令牌收了,道:「我有個安排,可讓我繼續任蜀帥,亦保貴妃地位無憂……」

  「我先說。」

  「也好。」

  閻容道:「你來想辦法,助我為皇后。」

  李瑕不語。

  閻容又道:「官家心意,馬上要立趙禥為太子,一旦事定,你我皆死。但若我能當了皇后,你有怎樣的好處你該知道……」

  李瑕不答反問道:「關於趙禥的情報,貴妃何時給我?」

  「三日內關德自會遞給你。你答應我,幫幫我,好不好?」

  「貴妃想當皇后,須與官家說才是。」

  「莫玩笑了,有幾個壞消息聽不聽?」

  「嗯?」

  「董宋臣投靠賈似道了,與謝道清成了一夥。」

  「確定?」

  「我有察覺,你要信我,我的直覺一向很準。」

  李瑕點點頭,道:「此事我信,關德還可靠嗎?」

  「可靠。」閻容道:「不過,我們情況很糟……我不知要如何與你說。」

  最後這句話,她是在咬著唇說的,帶著些為難,隔著牆也透著股妖治。

  李瑕不急著回答。

  時間不多,但閻容顯然比他急。

  「官家待我早已不似從前了,如今不過是看在趙衿的面子上留著我,仿佛成了個看孩子的奶媽子……」

  李瑕道:「但只要官家還在,瑞國公主還在,貴妃不會有事。」

  「唉。」閻容幽幽嘆了一口氣,顯得很委屈,「你都不知我想要什麼?」

  「我確實不了解貴妃。」李瑕淡淡道。

  「那……你想了解麼?」閻容輕聲問了一句。

  「不想。」李瑕徑直應道,「談接下來的計劃吧……」

  鳳頭鞋從牆洞中探出來,輕輕地,踩在李瑕的靴子上。

  「不想聽。」

  閻容的聲音很好聽,自顧自說著。

  「宮裡美人很多,我不過是其中姿色平平的一人,官家許久許久未曾碰我,但我卻知道,他為了應付董宋臣不停送來的美人,已在用藥。非瑜該明白,要不了幾年,你我便走投無路了。除非,我當了皇后,你……」

  李瑕移開腳,道:「這也是我要對貴妃說的。但你當不了皇后,官家不會同意,朝臣不會同意。」

  「非瑜,只有你能幫我了。」

  「那便請貴妃按我的計劃來。」

  「不要,也不想聽。」

  閻容嬌哼了一聲,卻是已將腳收了回去,她似乎已站了起來。

  「李瑕,你惹惱本宮了,一拍兩散罷了。」

  似嗔似笑的一句話。

  但這一句話之後,閻容卻是徑直走掉了。

  李瑕不以為意,並不擔心因此失去這個宮內的助力。

  閻容故意要惹得他擔憂罷了,要他一直想著這事,惶恐不安最後失去判斷答應幫她。

  但他亦花叢里趟了半輩子,豈又不知這種手段?

  李瑕遂喚過孫安,重新向宮外而去。

  腦子裡又想到楊太后聯合史彌遠易儲之事……

  這辦法並非不行。

  但他李瑕如今遠無當年史彌遠的權柄,根本無法鎮住朝野上下。

  差得太遠了。

  無論如何還是得回川蜀,那才是屬於自己的根基。

  何況,楊太后當年是何等手腕,閻貴妃比不了的。

  別的不說,就閻妃那妖冶的模樣,顯然沒有母儀天下的氣場。

  阻力太大了。

  一念至此,那鳳頭鞋又浮在腦海中,李瑕亦覺腳背上有些癢意。

  他吹著夜裡的冷風,轉念想些別的東西。

  一路回到吳山宅邸,李瑕進了書房,鋪開筆墨,先是將史俊上奏指出他不妥的政務記下來。

  再把賈似道給的那份公田法的文書放在一旁。

  不一會兒,有人敲門。

  「進。」

  「阿郎。」嚴云云進來,放下水盆,又多點了兩支蠟燭。

  「林子晚間來過一趟。」

  「找到李墉了?」

  「沒有。」

  李瑕皺眉自語道:「他必在臨安,不在吳潛處,還能在哪?」

  嚴云云亦不知,只低聲匯報著林子給的情報。

  到最後,李瑕點點頭。

  「找到李墉,事情便順了,或很快便能回川蜀。你明日轉到陶家巷,告訴李昭成我接下來的安排,此事重要,幫我盯著他們。」

  「是。」

  李瑕揉了揉額頭,回想著今夜趙昀的態度,知道已消散了這個天子大部分的戒心,上策達成,只差最後幾步了。

  再一抬頭,卻見嚴云云還坐在那。

  「怎還不走?」

  「阿郎今夜想要女人?」

  「嗯?那也不會碰你,我說過了,不與下屬有瓜葛。」

  「那為阿郎安排?府里還有那些買來的……」

  「不用,帶不走,麻煩。」李瑕道:「你去吧,正事要緊。」

  「是。」

  李瑕回過頭,看著嚴云云豐腴的背影,忽覺她遠不如閻容有韻味。

  腦中這念頭很怪,但他卻是自語了一聲。

  「讓你知道何謂意志。」

  ~~

  這夜李瑕夢到了許多東西,先是與賈似道在田間量地……坐在太學裡讀書,吳潛給了他一戒尺……收拾行李想回漢中,路上卻遇到了刺殺……

  漢中的金戈鐵馬,臨安的繁華瑣碎一點點遠去……終於,高明月出現在眼前,溫柔地照顧著他,然後,像是高明月,又像不是……

  李瑕翻身而起,轉頭一看,天色已亮。

  臨安城在消磨人的意志。

  他應對的方法也很簡單,就是流汗。

  「阿郎,有馬車到了府外……」

  ~~

  唐安安抱著一把古琴步入李府,穿過一重宅院,正見到李瑕在庭院中起身,接過一塊布擦拭著身軀。

  那樣……的身軀。

  唐安安發呆了一會才回過神。

  再一回頭,只見年兒還在傻看,於是拉了這小丫頭一下。

  李瑕已披上衣服,大步走了過來。

  唐安安低下頭,將手裡的琴抱得更緊了些。

  她依舊很美,甚至更美了。

  此時心境也更複雜了,一時全然不知如何面對這位舊識。

  「你……」

  「屋子安排好了,你先過去吧。」李瑕道。

  之後,他又補充了一句。

  「你這丫環留下,我有話要問。」

  唐安安一愣,看了年兒一眼,有些怛憂。

  但她又不敢不從,只好隨著僕婢往後廂走去。

  ……

  年兒抬頭看了李瑕一眼,李瑕那眼神讓她有些羞,又因有些生分了,於是低下頭。

  之後再抬頭,再低頭。

  「見到你還真是……蠻開心的。」她這般嘟囔了一句,想了想,想起一件要緊事,「對了對了,姑娘的身契,他們給你了嗎?」

  「在屋裡,你們的都有,一會給你。」

  年兒很開心,笑道:「不用不用,你收著就好呀,你真的好起來了。不過剛才幹嘛對姑娘那個語氣?」

  「又沒凶她。」李瑕道。

  「但是但是……好吧……那你把年兒留下來做什麼?是不是想問我話,放心吧,姑娘一直沒有嫁旁人,這也是多虧了你,聽說你在給賈相公做事,所以他們才照顧好姑娘呢。」

  「嗯?是這麼和你們說的?」

  「嗯嗯。」年兒正盯著李瑕衣襟里出神,聞言反應過來,用力點了點頭,「只聽到一點點欸,說是要你好好給賈相公做事之類的。」

  「好吧,他嘴上還要占便宜。」李瑕隨口道:「嗯?看我做什麼?」

  「又不是沒看過,那時候給你敷藥,天天看。」

  李瑕笑了笑,也感到開心。

  他轉身向屋中走去。

  不一會兒,年兒也跟過來,抱著行李探頭看了一眼,褪了鞋子,踮著腳進來。

  李瑕本在找她們的身契,轉頭看去,見這丫頭長高了些,不像當年那般瘦弱,水靈嬌俏的模樣。

  「年兒多大了?」

  「嗯,十六還是十七?年兒也不知道,人販子交給媽媽的時候沒說年紀呢,你把衣服拉好嘛,出了汗再著了涼。想去打水給你擦汗,就是不知道水井在哪?」

  李瑕笑了笑,走到榻邊坐下。

  他本有許多話想說的,想說要納年兒為妾、放了唐安安身契之類。

  但見她嘰嘰喳喳已進入了丫環的角色,完全沒有想要你儂我儂的樣子,他一時也懶得開口嚇她。

  於是在榻上仰躺下來,枕著手聽著她說這三年的經歷,無非便是姑娘如何如何。

  他對唐安安不感興趣,有一搭沒一搭的應著,聽著年兒的聲音便覺輕鬆。

  到最後,年兒卻又不說話了。

  「嗯?」

  他抬頭看去,只見年兒正站在那偷偷抹眼淚。

  「怎麼了?方才還開開心心的?」

  「年兒不是個好丫環,身契在你手上……還一直說一直說,沒規矩,不會做事,你不想要我了……不知道怎麼辦,更一直說沒完……你不要只要姑娘、趕走年兒好不好?以前那樣罵你、踢你……年兒錯了……」

  李瑕有些好笑,又有些無奈,只好起身過去哄她。

  「給我抱抱可好?這三年很擔心你。」

  年兒本來還在抽泣,聞言驚愕了一下,行李便掉在地上。

  「啊?」

  李瑕已把她擁入懷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