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2章 奔波

  因不速之客的到來,幾個男子又去了前衙商談,唯幾個女子還留在後衙的廳堂上守歲。

  不一會兒,阿莎姽去給聶仲由處理了傷口再回來,嚴云云便問道:「敘、瀘會有戰事嗎?」

  她年前才打了三十餘口鹽井,雇了上百戶川西遷移來的難民制私鹽,準備打開長江上游的生意,自是急得不行。

  「沒聽。」

  阿莎姽似乎已感受到吃年夜飯的樂趣,反問道:「猜謎?」

  「不猜。」嚴云云捏著手指,生怕今年辦砸了事情,明歲此間便沒了自己的位置。

  她一直便擔心李瑕是初時無人可用才任她一個女子,如今有了李家、楊家子弟,隨時要換掉她……

  高明月想了想,決定拿出些主母的氣勢來,道:「你有些太緊張了,不必如此,繼續說方才的商謎吧。」

  她如今已把頭髮挽起,開口已不似先前那般小女兒的姿態。

  嚴云云吃了一驚,莫名定下心來,捋了捋耳邊的頭髮,笑道:「是,那我便出一個字謎拋磚引玉……躬身自省長此生。」

  這字謎,亦是她在向高明月表心跡的意思,表明她會自省,不再如此緊張兮兮。

  「可是一個『張』字?」

  「是。」

  「高姐姐好厲害。」韓巧兒笑道,「再來一個,我也要猜。」

  劉蘇蘇笑道:「先罰一杯再說……」

  ~~

  前衙公房,韓祈安已找出地圖。

  「我軍並非沒有防備,月前傳來的邸報便提醒各地年節之際要注意防務。敘、瀘這邊,張實張都統會迎戰紐璘,朱禩孫朱安撫使措置錢糧。」

  聶仲由才裹好傷,道:「探馬得到的消息,汪德臣支援了紐璘一萬兵馬……」

  「換身衣服再說吧。」李瑕從裡間翻出兩件衣服丟給聶仲由和林子,「你十多日前受的傷,傷口怎還能裂開?」

  林子接過,道:「我也說怪,聶哥哥這傷總不癒合。」

  「不打緊,皮肉傷,劃得不深。」

  李瑕搖了搖頭,道:「凝血功能差。怕是你去年……哦,前年,在龍湖中的那幾箭傷到肝了。」

  郝修陽對戰事不感興趣,對這事卻很好奇,問道:「何謂凝血功能?」

  李瑕素來喜歡健身亦喜歡養生,道:「血液凝結的速度,自愈能力,與肝臟有關,所以說睡眠很重要,要給肝臟休息。運動也很重要,可以彌補缺眠對身體的損傷。」

  郝修陽大笑,道:「束髮之年如此養生,了不得,了不得,有我道門資質。但為何說肝、血有關……」

  韓祈安轉頭看去,眼中透出些瞭然之色。

  他看得出,李瑕對今年的戰事有所預料,並不緊張,這才不急著問戰事而是說些旁的。

  可惜,郝修陽雖感興趣,聶仲由卻對這些漫不經心,笑道:「大丈夫受些小傷,哪要婆婆媽媽的。」

  「那不一樣,比如我與慕儒,睡的沉、動的多,體質便好。你不同,你得注意,莫再輕易受傷。」

  李瑕其實是頗為鄭重地在交待聶仲由,而不是在隨口閒聊。

  「好。」聶仲由披好衣服,道:「接著說吧,成都之戰後,蒲帥見成都殘破、劍門關又不在手,只好徐徐退回重慶府休整,但同時也遣兵苦竹隘、大獲城。」

  他在地圖上指了指。

  苦竹隘在劍門關西南方向的小劍山上,也是像凌霄城那樣的山城,但山頂的面積小得多,駐兵不多,僅有數百人,自給自足。

  大獲城則在劍門關東南方向的大獲山上,亦是山勢奇險,乃川中八柱之一。

  這兩座山城一左一右卡在劍門關入川的道路上,易守難攻,這些年蒙軍摧城滅地,卻始終無法將它們攻下。

  可惜苦竹隘兵力太少,不能起到阻擋蒙軍的作用,只能作為一枚釘子,釘在後方。

  「這次,汪德臣不知發了什麼瘋,猛攻苦竹隘、大獲城不止。蒲帥派去的援兵被擋在嘉陵江口,遂派我們遂寧軍再去增援,亦被攔了出來。」

  韓祈安道:「蒙軍不惜傷亡也要攻克苦竹隘、大獲城?」

  李瑕去過雲頂城、凌霄城,知道這種山城有多險峻,蒙軍付出再慘重的代價也未必攻得下來。

  「很明顯,蒙軍今年會有大動作。」

  聶仲由道:「蒲帥也是這般認為,派探馬打探蒙軍情況,果然發現紐璘重據成都之後,在岷江造船。」

  李墉道:「長江天塹在此,敘州城、瀘州神臂城皆易守難攻,蒙軍定攻不下城,目標該還是重慶府?」

  韓祈安提筆標註著,蒙軍的攻勢漸漸連成了一線,包圍了川蜀。

  「不像往年啊,今歲似不像要對川蜀防線施壓……有必須奪下川蜀的意圖……」

  李瑕起身又點了兩根燭火,側耳聽著遠處的爆竹聲,沉思了一會。

  「蒙哥要親征了。」他忽然道。

  「什麼?」

  「不會吧?」

  「阿郎何以確定?」

  李瑕先是指了指地圖上的成都,道:「去年成都一戰,紐璘敗了,他並無都元帥金符,阿卜干一死,他無法統御兵馬,只好退入利州。如今卻準備攻敘、瀘,說明他收到了蒙哥的任命。且很急,太急了。」

  他說著,又指了指苦竹隘。

  「苦竹隘駐兵不過數百人,汪德臣為何一反常態,非要拿下?怕蒙軍入川之後這數百人侵擾糧線?不。」

  李瑕語氣愈發確定,道:「只有蒙哥要親自來了,汪德臣才必取苦竹隘。一個蒙古大汗親征,若是連這樣的小寨都攻不下,成何體統?」

  李墉總覺得李瑕太武斷了。

  他說不上來,只感到這推斷聽起來合理,但其理由似乎不能得到這樣的結論……

  旁人卻都已信服,各自沉吟。

  聶仲由眼神炯炯,道:「非瑜該到蒲帥軍中才是,此仗蒲帥若有你襄助……」

  李瑕便沒在聽他說這些,目光落在地圖上,考慮的與聶仲由不同。

  所謂「危機」,有些事對旁人而言只看到危險,他卻是在考慮其中蘊藏的機會。

  「首先,我們得擊敗紐璘,保蜀南不被戰火波及……」

  ~~

  姜飯才換了身衣服,把匕首揣好,向兩個手下道:「賞錢都放回家裡了?」

  「是。」

  這兩個手下與白日裡那些打探消息的人不同,沉默而木訥,只是咧嘴笑了笑,表示對這大年夜出門辦事的賞錢很滿意。

  「船雇好了。」

  「走吧,到敘州城送送年貨……」

  姜飯有些興奮,想到明日是大年初一,一大早就把人做了,對敘州那些奸商的威懾顯然不一樣。

  然而才出門,只見一名小吏快步跑來。

  「姜班頭,知縣喚你過去。」

  「這就過去。」姜飯心中雖疑惑,臉色卻還是平平靜靜。

  這是李瑕教他的,有時讓人看出疑惑這點小情緒也能影響許多事。

  姜飯學得很好,只有在少數人面前沒能繃住。

  他一路腳步飛快,進到縣衙,忙不迭便給李瑕拜年。

  「知縣,小人不用去殺鹽商了嗎?」

  「事情有變化,要殺的不只這一個……你坐吧,等韓先生安排。」

  「是。」

  李瑕起身,向韓祈安道:「那便辛苦以寧先生了,我帶聶將軍去營里見見故友。」

  ~~

  今年慶符軍中依舊有許多未能回家的士卒,校場上燈火通明、搭了個戲台,上面正唱著《說岳》。

  這齣戲是李瑕請人根據說書人的故事編的,除此之外還有好些新戲,之所以先放這齣,是因晚些韓承緒、楊果等人都會過來,顧忌他們的情緒。

  劉金鎖正坐在人群中嗑著瓜子邊看戲邊吹牛,忽聽人喊「知縣來了」,他倏地一下便跳起來。

  「知縣來的這般早?都讓開,我去迎……立正!」

  大喝了一聲,人群仿佛被炸開一條通道,劉金鎖哈哈大笑,大步而走,很快又是一聲歡呼。

  「知縣!咦……聶哥哥!林子!」

  聶仲由被猛地熊抱了一下,身上的傷口疼得厲害,卻是大笑道:「許久沒見你劉莽夫,壯了不少。」

  「哥哥,憋壞我了,知縣打仗從不帶我,不然上次便該見你……不對,那啥,快來看戲。」

  「不急,楊奔在哪?他傷可好了?」

  「哥哥竟還認識這個臭臉,他一會上台唱《楊令公》,我們坐那邊看。」

  聶仲由道:「見過你了便是,再到營中逛逛,我們今夜便走。」

  「今夜便走?那哪成啊……」

  「本就是趕來給非瑜賀喜。」聶仲由頗鄭重其事地拍了拍劉金鎖的肩,又道:「你好好聽知縣的話,不必愁沒有仗打。」

  劉金鎖好生失望,老老實實地應了。

  李瑕又帶著他們繞著校場邊走邊談,見了些在成都一戰中並肩作戰的同袍,聶仲由眼看時候不早了,停下腳步,拱了拱手。

  「我還得趕回遂寧軍,這便走了,來日再會。」

  「嗯,我找了船隻,你們在船上歇一夜,明日到了長江對岸再騎馬……」

  聶仲由這次趕過來,真只是為了向李瑕賀喜,見上一面即走,他與林子在營邊的小碼頭登上船。

  「保重。」

  「保重。」

  小船沿江而下,遠遠還能聽到軍營里傳來的戲腔。

  「兩河豪傑齊待命,復燕雲豈止是岳家孤軍?義師勁旅終必勝,英雄何必淚滿襟,權當作塞雪立馬黃龍痛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