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亳州

  當聶仲由把目光望來,李瑕就知道自己這個「二號人物」要出面想辦法了。

  他目光落在劉金鎖手裡的長槍上,道:「找個密林,把所有武器都埋起來,我們回下蔡城。」

  「為什麼?」

  李瑕道:「他們把兵力布置在官道上,外緊內松,城內的人手就少了。我們不拿武器,分成兩撥,這麼大一個州縣,他們很難搜到我們。

  還有,昨天我在桂集鎮借宿時頭髮還沒解,這是最容易辯認的特點。一兩天後,他們就能查到桂集,由此認定我們已經出城,搜查的重點也會轉到城外。」

  「不是,這算什麼回事啊?」劉金鎖道:「我可是槍不離手的!」

  「埋起來。」聶仲由淡淡說了一句。

  「哦。」

  林子問道:「可沒了武器,萬一被搜到,逃都逃不出來了。」

  「一旦被找到,你有武器也逃不掉。」李瑕道:「但放心,城內是安全的,他們這個封鎖的辦法只能把我們堵在壽州,且實在不行還有邸家的令牌。」

  「但總不能一直被堵在這裡,我們還有差遣要辦。」

  「他們設的關卡總有鬆懈的時候,到時再走就是。」

  既然李瑕這麼說了,眾人於是安心下來,埋了武器。

  這都過了好一會了,劉金鎖撓了撓頭,才恍然大悟,道:「原來我們只是被堵在下蔡城裡了啊,我還以為完蛋了。」

  李瑕聞言,皺了皺眉,目露思索。

  「李兄弟,你是不是比我剛見你的時候又長高了一些啊?」劉金鎖又問道。

  這粗漢聲音大得很,打亂了李瑕的思絮。

  說到這個,李瑕「嗯」了一聲,轉向聶仲由,道:「回了城,買些牛乳喝吧?好吧……實在沒有的話,搞點魚和豆腐來燉。」

  「貨物和銅錢都丟了,不寬裕。」

  「這個給你,應該值點錢,多買一點……」

  高明月跟在後面,看到李瑕拿出幾個玉珠子,遞給了聶仲由。

  她看著這一幕,微微就有些走神,也不知自己在想什麼……

  一群人出了樹林,混入想進城的平民當中,往下蔡城走去。

  走著走著,李瑕似乎又想到什麼,忽然道:「你們先進城,我和韓先生去那邊的關卡處看看。」

  「怎麼了?盤查得那麼嚴,湊過去別被捉了。」

  「韓先生有河南口音,我扮成他孫子,不會被捉。」

  林子眯了眯眼,道:「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

  林子顯然有些不放心,又瞥向聶仲由。

  「去吧。」聶仲由道。

  ……

  李瑕與韓承緒裝作出來撿柴禾的,往關卡走去,果然見到道路被封鎖了,但凡要離開壽州的都被盤查得很嚴。

  韓承緒一副走不動的樣子,坐在路邊歇著,任李瑕偷偷觀察。

  好一會,有六人騎著快馬從南面奔來,跨下馬匹頗為神駿。

  「放喬都事過去!」

  關卡那邊有兵士喊了一聲,拉開柵欄。

  李瑕遠遠望著這一幕,眼中思索之色更濃。

  「喬都事?這就走了嗎?外緊內松……把我們堵在壽州做什麼……」

  再一抬眼,那六騎已奔得遠了,只留下官道上的煙塵。

  快馬輕裘、風馳電掣,這讓李瑕很是羨慕。

  他在淮河以南就沒見過這樣的良駒。

  回想那個聶仲由帶的隊伍,不過只有幾匹拉車的駑馬,慢騰騰的。

  「韓先生,那種快馬日行幾里?」

  韓承緒道:「照他那般速度,日行兩百餘里是有的。」

  「那一日就可以到潁州了。」

  「是啊。」韓承緒一雙老眼望向道路,喃喃道:「這路途,換作是我們,可有得走嘍。」

  「走吧,回去喝魚湯……」

  ~~

  「駕!」

  喬琚夾著馬腹疾馳,官道旁一座座小山被他掠過。

  回想著這兩日遇到的那個對手,喬琚果斷決定不在壽州與其糾纏。

  他會在潁州布下天羅地網等他們。

  而在這之前,他還要先回亳州匯報此事,並調更多得力的人手。

  這次,可不是洪德義那種不擅搜捕的鎮戍兵了。

  「脫脫?我等你……」

  ~~

  亳州。

  亳州在西南方面與潁州接壤,南接壽州,北通歸德府。

  蒙金、宋金之戰後,亳州就凋敝不堪。直到兩年前,張柔奉命移鎮亳州,此處民生才有了起色。

  張柔修建民居、府第、城牆,又搭建橋樑與北面的歸德府相通,這才讓百姓再次聚集安居。他還修復孔廟,請許多大儒設館授學,使亳州文教重新興起。

  如今亳州城商旅舟車往來不絕,如承平盛世之時。

  因此,張柔的軍民萬戶府在亳州城是極為顯赫的存在……

  這日,占地廣闊的張家府第後院,張文靜正坐在閨閣中練字,忽從窗中瞧見下面一名婢女急匆匆地跑過。

  她於是擱下筆,起身往樓下走去。

  「可是九哥要見我?」

  「是,九郎就在前面亭子裡呢。」

  「知道了,我過去見他便是……」

  張文靜長著一張鵝蛋臉,柳葉眉,瑤鼻挺秀,膚若凝脂,生得是極漂亮,但卻給人一種難以親近之感。

  張柔生了十二個兒子,好不容易才得兩個女兒,對她們很是寵溺,張文靜作為張家大女兒,雖不恃寵而驕,矜持富貴之氣卻是很重。她剛滿十六歲,性情卻已是端莊沉穩。

  她一路到了水池亭邊,果見張弘范正坐在那。

  因張家兒子、女兒是分開排行的,因此一個叫對方「九哥」,另一個叫「大姐」。

  見過禮,張弘范笑了笑,開口道:「我要到順天路去,來和你道個別。」

  張弘范剛滿十八歲,身材高挑,儀表出眾。更難得的是,他在這個年紀就留了三縷長須,望之是一位美髯公。

  張文靜行了一禮,問道:「九哥這是要出仕了嗎?」

  「也不是什麼好事,前陣子有幾個大理餘孽在六哥治下刺殺蒙古大將,六哥得往和林城一趟,當面向大汗解釋,我去替他代管順天路。」

  「六哥不會有事吧?」

  「沒事,他正好去述職,解釋一下就好了。」張弘范道:「你不必管這些,我今日就走,臨行前有幾樁事交代你。一則,我的書稿、典籍、樂器都已讓人搬到後院,你可隨時去拿……」

  張文靜一聽,眼中便有了喜悅之色。

  有種「我哥一走,他的東西全歸我啦」的歡欣,但一瞬間又被她收斂起來。

  張弘范見她高興,笑了笑,接著卻是臉一扳,又道:「二則,你不要再與父親置氣了。喬琚是我同窗,我了解他的為人,他確是你的良配。父親是寵你,才會為你訂了這門婚事。」

  「但父親卻問都不問我……」

  「你聽我說,喬琚性情沉穩、才華出眾,且又是貧苦出身,他與你成婚之後,絕不敢讓你受半分委屈,這是父親的苦心。否則,向張家提親的高門顯貴無數,父親為何要替你覓喬琚為婿?」

  張文靜依然不太高興,身子一偏,道:「可我不喜歡。」

  張弘范苦笑,問道:「他哪裡惹得你不喜歡,我讓他改。」

  「我不願背後說人是非。」

  「不是說是非,你直管與哥哥說,不喜歡喬琚哪點。」

  張文靜握著雙手,側了個身,道:「若要說,那就是『熱衷』二字。」

  張弘范一聽就明白了。

  他卻偏要妹妹再說個清楚,問道:「何解?」

  「往深了說,難保他不是攀龍附鳳,誰知他待我好是因愛慕我這個人,還是愛慕父親的權勢?往淺了說,我想要的夫婿為人處事該是不卑不亢、有名士風采,而不是在我父親面前頭都不敢抬一下的……勢利……老實人。」

  最後幾個字,張文靜話到嘴邊,還是換了一個詞。

  張弘范搖頭苦笑,故意說道:「原來你是嫌他的出身貧寒。」

  「才不是,我才不是嫌貧愛富……」

  「那你又要如何呢?那些高門子弟你不喜歡,說他們紈絝傲慢;好不容易為你覓一個寒門俊秀,你又嫌人家老實?大姐兒,你這眼界未免太高了。」

  「哼。」

  「不是父兄不依你,可你年紀到了這裡,又讓父兄如何是好?若再不嫁,等蒙古鎮守官上門提親,讓你嫁給那個粗魯不文的赤那,你可就滿意了?」

  一句話,張文靜低下頭,不言語了。

  張弘范口才本就是好的,所以才在臨行前還被父親派來當說客,此時見把妹妹說不高興了,嘆了一口氣,又道:「你信九哥,喬琚已是我們能替你尋到良配了,你嫁他,以後會過得很好。」

  「九哥是說我沒得選。」

  「是為你選遍了高才俊士,才挑出來的他,不然蒙古人……」

  「知道了。」張文靜終於還是妥協地應了一句,「喬簡章就喬簡章吧。」

  「那就好,別生父親的氣了?」

  「哦。」

  「那九哥走了。」

  張弘范抬了抬手,轉身就走,頗為灑脫。

  張文靜想了想,小步往前追了兩步,道:「九哥讀書習武最是刻苦,如你詩中所言『半窗寒雨夜深深,燒斷蘭膏一寸金』,此番出仕,妹妹祝哥哥前途似錦。」

  「哈哈。」張弘范朗笑一聲,隨口謾吟著,人已出了庭院。

  「莫笑十年塵壁上,也曾明破聖賢心。十年磨劍,一朝出鞘定當倚天長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