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易士英

  李瑕出了小倉庫,姜飯低聲問道:「縣尉,這就放過他了?都已經結了仇。」

  「不急。」

  這次,李瑕卻是轉向摟虎,道:「你與那些寨兵聯絡一下,送些錢給他們。」

  摟虎這人則不問那麼多,直接應下。

  三人轉回住處,鮑三起身道:「縣尉,方才易指揮派人過來看你在不在。」

  李瑕想起易士英說過晚間得空再聊聊。

  他又往城樓上去。

  一路走去,只見城頭上守備森嚴,終於有了要塞的樣子。

  可惜,蒙軍已經退了。

  李瑕才走到城樓,一名易士英身邊的親兵下來。

  「李縣尉,正要去看看你在不在,請吧,將軍要見你。」

  「勞吳兄又跑一趟了。」

  「縣尉不必客氣……」

  易士英就坐在城樓指揮台上,倚著那大鼓,趁著月光與燭光在看書。

  「非瑜來了,坐吧。」

  「謝易將軍。」

  易士英放下手中的書,揉了揉眼,道:「看來,是沒機會重創阿術這支探馬赤軍了。」

  李瑕應道:「他這種打法挺討厭的。」

  「也莫小瞧了他。」易士英道,「或許,你我一走神,他又殺個回馬槍。當然,你明日便要回慶符了。」

  「是。晚輩畢竟是慶符縣尉,不宜呆太久。」

  「你方才見了鄔通?莫與此子交往太深。」

  李瑕一愣。

  易士英的臉隱在黑暗中,讓人看不見他在想什麼。

  「不久前,蒲帥來信,提及過你,也提了你北上所做所為。」

  「晚輩惶恐。」李瑕道。

  但他還是很平靜,一點都不惶恐,謙虛而已。

  易士英沉吟著,有些話似不知如何說,沉吟道:「可知劉整劉武仲?」

  「聽說過,十二驍勇破信陽?」

  「不錯,劉武仲本是北人,金滅後南投,立下大功。」易士英道:「其人天生傲骨,心性與你酷似。」

  李瑕道:「不敢當,晚輩比不得『賽存孝』。」

  這「賽存孝」是劉整的名號,將其與五代時十八騎破洛陽的名將李存孝相比。

  「可知趙忠肅公如何評價他的?」

  李瑕道:「晚輩不知趙忠肅公是何人。」

  「趙癸趙相公之父,忠肅公嘗對癸言『劉整才氣橫溢,汝輩不能用,宜殺之,勿留為異日患』,幸而,趙相公未聽。」

  易士英話到這裡,嘆息一聲,又道:「現今,劉武仲在京湖李帥麾下為將,蒲帥也曾於李帥麾下為將……你與劉武仲處境相似,今夜與你談論此事,只為告訴你,臨安行在或有人不信任你。但天下間,總有人知你功勞,欣賞你,保全你。」

  李瑕沉默了良久。

  臨安城之事,他一直沒怎麼想,但對廟堂的最初印象還是那無休止的傾軋。

  確實難得聽到有人這麼說。

  算是對他北上所做之事的……遲來的認同。

  「晚輩謝易將軍。」

  易士英道:「你從黨爭泥潭中脫身,既赴川蜀,往後少與奸黨來往罷。」

  李瑕道:「忠奸之事,晚輩不敢斷言。」

  易士英微微苦笑,道:「你雖年少,但為人穩重……唯戒備心重,不輕易信任人吶。」

  「是。」

  「你有委屈,但莫讓那些朝中苟且之事磨了大丈夫報國熱忱,可明白?」

  「是。」

  李瑕回答得簡短,並不與易士英交心。

  宋從來不缺忠臣良將,哪怕是岳飛死於「莫須有」,依然多得是人想當岳飛,但他李瑕不想當。

  志不同,多說無益。

  易士英也沉默了一會。

  他想了想,又道:「張實與兀良合台一戰,你如何看?」

  「晚輩所知有限,不好判斷。」

  易士英道:「此戰,蒲帥十分憂慮,他受任於臨戰之際,未及約束諸將。張實是大將不假,但不熟水戰……擅自出兵,蒲帥也攔不住他。」

  李瑕問道:「會敗?」

  「自是希望張實能勝,不過……蒲帥已命長寧軍早做準備,蜀南兵力不足,你回慶符縣之後,加強守備。」

  「謝易將軍提醒,晚輩一定小心。」

  李瑕明白,易士英能做出這樣的提醒不容易,這不該是一般小縣尉能聽的軍機。

  「此事你心裡有數即可,不可與旁人言,以免亂了人心。」易士英又鄭重交代道。

  「是,必緘口不言。」

  「你也莫誤會了,蒲帥、張實,皆忠義、皆知兵,只是……未及磨合而已。」

  李瑕明白這「未及磨合」四字的的言外之意。

  這大宋的官僚體系就是這樣,傾軋爭權不休,管你是忠是奸、是賢是愚,都會被卷進來。

  他覺得再應些場面話不太好,遂開口說了些自己的看法。

  「晚輩並未誤會蒲帥、張都統,說句不當說的話,大宋上至廟堂、下至鄉縣,職責冗雜,相互制衡,黨爭影響深遠,晚輩亦有體悟。

  其實蒙古也有內鬥。晚輩北上所見,蒙哥與忽必烈、蒙人與漢地世侯、甚至是世侯之間,相互傾軋,鬥爭之烈未必輕於大宋黨爭。故而,才有人給晚輩情報。」

  易士英道:「難為你肯說些心裡話,繼續說。」

  李瑕道:「但他們的制度簡單,內鬥的方式簡單,且國力更強,故而影響小。打個比方。蒙古與大宋都是瓷器的話,蒙古摔裂了就是幾個大塊,每一塊都還能用。大宋則太精細了,一摔就碎。」

  「非瑜是想說?」

  「有時候,粗礪的、簡單的、草創的王朝,強於一個制度繁雜的王朝。」

  易士英嘆道:「道理皆明白,兩百餘年來,幾代官家、名相,何嘗未想過削冗政?」

  李瑕道:「是,晚輩才疏學淺,也沒甚主張。」

  他並非真的沒主張,主張「破而後立」,以一個新的王朝代替大宋而已。

  當然,這僅是他重生不到一年的時間裡,通過所見之事得到的一個還很簡單、很潦草的想法,僅是一個框架。

  面對初識的易士英也不宜多說,算是在對方心中埋下一個問題,由對方去想……

  兩人也沒再就此多說什麼,在城樓上又望了五尺道一會。

  「筠連乃羈縻州,某不宜長守,近日也得退兵。」易士英道,「蜀南若要建防事,當選在僰王山一帶,為長寧軍地界。非瑜莫以為某是怯戰,辜負你血戰五尺道。」

  李瑕道:「晚輩明白。」

  「非瑜往後若遇困難,可找我、找蒲節帥……去吧。」

  易士英抬起手,揮了揮。

  他的手上的護甲在月光映著微微的光芒,很微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