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4章 船歌

  江陵。

  聽到「篤篤篤」的敲門聲響起,賈似道猛地驚醒,喝道:「誰?!」

  「平章公,是我。」

  「這麼晚了來做什麼?」

  「急事,平章公,急事……」

  廖瑩中的敲門聲愈急,賈似道被它影響得心緒大亂,鞋都顧不得穿,匆匆開了屋門。

  迎面便是一封箭信遞到眼前。

  賈似道一把接過,湊到火燭前一看,上面只有一句話。

  「朝廷欲函平章公之首級於李逆議和。」

  賈似道一個激靈,轉頭看去,道:「誰?!」

  「不知誰遞來的消息。」

  「該死,我離朝堂太遠了……當初不該離朝的。」

  「平章公,此事尚不知真假。」廖瑩中道,「李逆數月前才封平章公官職,如今怎又突然變了態度?」

  「誰在乎?!」

  賈似道大怒,罵道:「儘是些蠅營狗苟之輩,李瑕賞我,他們便疑我,李瑕懸賞我,他們便殺我……卑劣。」

  也是難得他能在這種憤怒的情況下還能一邊罵一邊將局勢剖析清楚。

  廖瑩中最佩服的就是賈似道這點,道:「此事若是真的,那平章公是否……轉投李瑕?」

  賈似道轉過頭,淡淡瞥了他一眼,顯得十分不屑。

  「那樣一來,我就中了李瑕的離間計了。我是那樣輕易輸的人嗎?」

  「這……那我們的選擇就不多了?」

  賈似道徑直吩咐道:「讓蘇劉義來見我……」

  ~~

  夜更深,過了小半個時辰,一身甲冑的蘇劉義便趕到了賈似道處。

  「平章公,你喚末將?」

  「任忠啊。」賈似道坐在那嘆惜了一聲,道:「你可記得?你曾與我說過,軍中有太多不堪之事,爭權冒功、貪墨軍餉、任用親眷、私役軍士,還虛籍、冗員、營商等等,不一而足。」

  「記得。」

  蘇劉義應了,低下頭,顯得有些失望。

  總打敗仗,當然容易讓人低沉。何況如今蒙元已經被趕得遠了,大宋將士也不再有過去三十多年那種需要奮死抵禦之感。

  賈似道卻拍了拍他的肩,問道:「伱可願隨我一掃大宋軍中之沉疴積弊?」

  「平章公?」

  蘇劉義一愣,不明白這是何意。

  賈似道看著他如刀刻般的面龐,觀察了一會兒之後,才道:「朝中有奸黨作亂,挾持了太后與官家,想要向李逆屈膝求和。」

  「他們怎麼敢?」

  「事到如今,只能率軍東進,殺回臨安,剷除奸黨,救出太后與官家了。」

  蘇劉義吃了一驚,訝道:「這是……清君側?」

  賈似道搖了搖頭,故作雲淡風輕之態。

  他是真不覺得有什麼大不了的,這不過是韓侂胄、史彌遠已經做過的事,而今日他若再不反抗,他就要成為韓侂胄了。

  「不是清君側,沒那麼嚴重。但你只怕不知……如今夏富已率淮西三府六州投降李逆了,我們必須儘快率軍回援臨安。」

  蘇劉義已完全懵了。

  過了一會了,他大概想明白淮西之如何,遂道:「李逆之兵馬尚未從北方調回,若淮西僅有夏富之稀薄兵力,我等當儘快收復淮西,防北兵渡過淮河才是啊。」

  「你不懂。」

  賈似道說著,心裡也響起了一個聲音。

  「你不懂,朝中那些卑劣的狗東西是怎樣在迫害我。」

  他卻不能與蘇劉義說得這般明白,沉吟著,道:「夫欲攘外者,必先安內。今朝中虎豹橫行,豺狼當道,混淆是非,迫害忠良,逆賊當前尤一心求和,若不除掉這些奸黨,如何安心拒敵。」

  蘇劉義卻是有些茫然起來,問道:「可平章公只有平叛的旨意,沒有率軍往臨安的旨意,這與造……」

  賈似道臉一沉,蘇劉義話到一半,趕緊停了下來。

  「陳宜中、章鑒、曾淵子這些奸黨與我之間,你認為我是造反的一方?」

  「末將不敢。」

  面對兩難的情形,蘇劉義不由低頭苦苦思忖。

  賈似道沒有太逼迫他,而是很有耐心地等著。

  果然,到最後,蘇劉義一抱拳,還是道:「平章公有大恩於末將,末將絕不坐視朝中奸黨迫害平章公,願隨平章公東進!」

  「好!我沒有看錯你!」

  賈似道大喜。

  他伸手入袖,掏出一枚令符遞在蘇劉義手裡,道:「你憑此令符,速去掌控常德軍、寧江軍的兵力。」

  「喏!」

  這邊蘇劉義才走,賈似道立即轉頭向廖瑩中問道:「劉師勇來了嗎?」

  「來了。」

  ~~

  與此同時,荊南安撫使朱禩孫正在接待一名信使。

  「官家知道朱安撫使的忠心,因此將如此大事交給朱安撫使,只待朱安撫使平息禍亂。」

  說話間,一封詔書在案上被緩緩攤開。

  朱禩孫凝目看去,微微一驚。

  只見上面赫然寫著「罷賈似道平章、都督、予祠官,即日還朝」,還蓋著個方方正正的璽印。

  「這旨意,本該是傳給賈似道的,之所以先給朱安撫使過目,自然是擔心賈似道不願意遵從。需要由朱安撫使『督促』。」

  朱禩孫緩緩點了點頭,道:「臣遵旨……」

  ~~

  重慶府。

  帥府大堂中,姜才聽了參謀們連夜匯集的消息,不由嘟囔道:「宋軍不會沒等我們攻到,先就分崩離析了吧?」

  「不無這種可能。」

  被臨時調派到重慶府來主管後勤軍務以及戰略參謀的卻是秦九韶。

  隨著連年的北伐南征,王師收復了大量的城池,自然處在用人之際,因此秦九韶也被委派了好幾個官職。

  當年剛被俘虜到成都當勞力之時,豈能想到有朝一日還能成為這新唐王朝的開國重臣。

  「我們這番算計,藉助的是趙宋的積弊。」秦九韶道:「沒有我們,宋廷群臣們也必然要對付賈似道。我們只是恰當地順水推舟而已。」

  姜才問道:「若宋廷不上當怎麼辦?」

  「呵,豈能不上當?只要宋廷想求和,就別無選擇。而它豈能不求和?不求和,軍費從何而來?」

  秦九韶輕揮著手中的羽毛,微微笑著,又道:「我太了解宋廷了,冗軍、冗員、冗費,財政便是它的死穴。它要求和,便是神仙來了也阻止不了。」

  「好吧。」姜才也是宋將出身,說話時不由嘆息一聲,「要求和,就得殺賈似道,要殺賈似道,就得內亂。」

  「反過來也一樣,因果循環,逃不掉。」

  姜才站起身,道:「那我便出兵了。」

  秦九韶略略點頭,閉上眼,竟是逕自端坐在那打起盹來。

  就像是該他辦的事情已經辦妥了,只需要靜待武夫們破敵就夠了。

  ~~

  「大帥,秦公那樣子讓我有點不安,不知道為什麼。」

  大船順江而下,麻士龍從桅杆上跳到甲板上,趕到姜才身邊,問了一句。

  「他太自負了。」姜才道,「所以總讓人覺得信不過。」

  「那大帥信得過他嗎?」

  姜才在江風中眯著眼,還努力盯著下游,點點頭,道:「信,這不是他一個人安排的計謀,還有使節、輿情司,還有兩淮受夠了打窩囊仗的士卒們……娘的,既然決定出兵了,別想那麼多。」

  麻士龍道:「大帥這麼說我就放心了,就是沒有什麼計謀,我也不怕宋軍那些慫包。」

  「我們過去也是宋兵……」

  姜才覺得麻士龍的話有些不妥,但不知道怎麼說,想了想才道:「除掉那些貪官污吏、軟弱將領,給他們換片天。」

  「好!」

  重慶水師順江而下,很快抵達了夔州。

  在這裡,張順、張貴兄弟已經準備好了,率其水師兵力與姜才匯合,直下三峽。

  其實北伐才結束沒多久,他們的兵力、船隻並不多,充其量不過兩萬餘人。

  而他們要偷襲的敵人卻有二十萬人。

  將領們、士卒們卻並未對此感到害怕,他們甚至都沒有為這一戰做好準備,連船上的火器、弩箭都還沒有補充。

  「準備好,過風箱峽了!」

  隨著這一聲喝,前方的風聲忽然呼呼大響,水流的速度也湍急起來。

  他們已經進入三峽了,船隻被浪濤推動著,飛快地往下游撞去。

  因行船太快,其實非常危險,稍不留意就可能撞上礁石,船毀人亡。

  他們卻渾然不懼,就川蜀這一戰,他們被圍困了一年多,悶也悶出個鳥來了,如今反守為攻,只覺暢快。

  張貴大步站上船頭,任風吹著他的臉,放聲高歌。

  「哎嗬……哎嗬……哎喲嗬嗨!」

  馬上便有水軍士卒跟著唱起來。

  「一支竹篙哎嗬!三峽兩岸開嗬!」

  空谷傳響,兩萬士卒的歌聲經久不衰,更是十分暢快。

  ~~

  若說「朝發白帝,暮到江陵」誇張了些,但就在兩日之後,姜才已抵達姊歸。

  故地重遊,他心境已完全不同,且當天便得到了東面的消息,遂下令只休整一夜,次日便徑直下江陵。

  麻士龍評價這一戰,說「大帥瘋了似地往二十萬大軍身上撞」。

  次日,行到猇亭,前方已能看到越來越多的宋軍船隻。

  兩岸遠處還有烽火騰起。

  哨聲就沒停過,有時甚至還能聽到岸邊有騎馬的宋軍大喊著:「叛軍順江而下了!」

  不得不說的是,漸漸離二十萬大軍近了,這兩萬水師還是漸漸開始有些緊張了。

  順流而下,來得快,回去卻難。

  有些將領此刻才想起來,這次輜重都沒帶,負責後勤的秦九韶根本就沒提這件事。

  姜才卻不是來遊山玩水的,再次下令催促,命令水師掛滿帆東進,誓與賈似道決一死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