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6章 先回防

  天色將暗未暗,經歷了一天的混亂,勝負將要決出。

  一桿龍旗已立在了高高的望台上。

  李瑕正坐在忙哥剌原本所坐的位置,由著朵思蠻給他包紮傷口。

  而楊奔已因重傷昏厥了過去,軍中大夫說,能不能活下來得看能不能熬過今晚。

  李瑕於是親自接過了軍中的指揮,發號施令,將兵馬派遣出去趁勝追擊,他要徹底擊敗忙哥剌,而不是讓元軍從容撤退。

  戰機稍縱即逝,必須搶占這最關鍵的時機。為此,連選鋒營他都派了出去。

  「陛下,已搶回我們的大營。」

  「留一千人守營,你親自帶人去協助霍小蓮追擊忙哥剌……」

  李瑕說完,眼前黑了一下,幾乎要暈倒。他往身後倚了一下,等緩過來,轉頭一看,只見朵思蠻已滿臉是淚,憋著沒有哭出聲。

  「別哭了,讓將士們看到。探馬回來了嗎?」

  「還……還沒有……」

  「讓人把那幾個俘虜帶過來……你來審,問問脫忽到哪裡了。」

  「好,你穿這個好不好?這個暖和。」朵思蠻吸了鼻涕,給李瑕披了厚厚的毛氈,又給他餵了水,起身安排。

  首先被拖過來的是安西王的王妃野日罕。

  李瑕閉上眼,稍稍倚在牛車的輪子邊,聽著朵思蠻審她。

  「說!知不知道脫忽到哪裡了?!」

  「小賤丫頭,伱是個不要臉的叛徒。」

  「啪!」

  朵思蠻在李瑕面前只流露出活潑開朗的一面,對待野日罕卻十分兇狠,反手就是一巴掌,把野日罕半邊臉都打腫。

  「說不說?!」

  「給漢人當驅口的賤丫頭,你去死吧!」野日罕尖叫著大罵。

  朵思蠻拿起一根鞭子又抽了她幾下,同時威脅道:「再不說,我把你這張臉割爛!」

  「你不能這麼做!草原上從來不會這麼對待女人和孩子!」

  「你以為我不敢嗎?!」

  尖叫聲中,李瑕睜開眼,看著朵思蠻道:「告訴他們你的身份。」

  「好。」朵思蠻轉過頭來就變了臉上的表情,回答李瑕時語氣還有些甜美。

  之後,她背過手,仰起頭道:「我是大唐皇帝之順妃,也是察合台汗國哈剌旭烈汗之女,成吉思汗之玄孫女。」

  「你是兀魯忽乃那個賤人的女兒?」野日罕聞言不屑,破口大罵道:「黃金家族沒有你這樣的女兒。」

  「朵思蠻,不是這個身份……」

  李瑕開口說到一半,西面忽然有探馬回來,迅速上前。

  「陛下!」

  「你過來說。」李瑕一見探馬的臉色便預感到了什麼,遂抬手招了招。

  待聽過那個消息,沉默了片刻,對朵思蠻道:「不必審了,把朕的盔甲拿來。」

  ~~

  這夜,李瑕再次翻身上馬時,轉頭環顧了一圈,發現士卒們已經傷病交加,疲憊不堪。

  一萬餘騎北上河套,七千餘騎偷渡陰山,好不容易快要戰勝五萬餘敵軍,在這關頭,敵方的八萬大軍馬上又要趕到戰場。

  當然讓人感到絕望。

  連李瑕自己都失去了能戰勝的信心。

  唯一的希望就是今夜能先擒下忙哥剌,並且廉希憲能夠及時趕到。

  另一方面,他不得不開始鄭重考慮撤回關中。

  他不是經不起失敗的人。

  事實上,兩世為人,他經歷的失敗與低谷比成功的時候要多得多,他有失敗之後從頭再來的勇氣。

  無非是冷靜理智地分析一遍,如果真的沒有勝利的可能了,就該撤兵了。

  這其中還包括對身上傷勢的預計,李瑕沒告訴別人自己的傷勢有多重,但必須得考慮還能不能撐到指揮完這一仗。

  他想著這些,策馬走進了漠北的風雪之中……

  ~~

  轉眼到了十二月十五日。

  忽必烈已圍攻興慶府整整一個多月。

  元軍將領們都未曾想過,李曾伯能夠憑藉著那一點兵力守這麼久。

  好在,城中的糧食、物資已經耗盡,破城指日可待了。

  這日軍議,張文謙極為篤定地便開了口,道:「臣觀興慶府局勢,今日便是不破城,明日也必定破城。」

  忽必烈看得出來,對此並不懷疑,開口卻是道:「世上只有一個大汗,只有一副九斿白纛可以立著。」

  「大汗放心!我們一定不會讓昔里吉逃脫!」蒙古將領們紛紛應道。

  忽必烈微微點頭,問道:「忙哥剌行軍到哪裡了?」

  「還沒有信馬回來,有可能是安西王的信馬還不知道陛下抵達興慶府了,跑到河套去了。」

  「一個月多了,大軍很可能遭遇了李瑕?」

  「便是遭遇李瑕,十五萬大軍必定不會敗。想必是大雪封路,消息慢了。」張易道:「可以確定的是,唐軍已經慌了,他們一直以來都沒有李瑕的消息。」

  「唐軍確實是慌了。眼下是因李曾伯死守著興慶府,只等興慶府城破,大軍南下,則可知李瑕治下六路早已人心動盪。」

  「不要揀好聽的說。」忽必烈道:「一個多月都不能攻下興慶府。本汗問你們,李瑕還有沒有擊敗大軍的可能?」

  「大汗放心,當然不可能。」諸王紛紛大笑。

  「他那點兵力,怎麼可能擊敗十五萬大軍?」

  忽然冒出了一句讓所有人瞬間安靜下來的話。

  「有。」

  張弘范思考著,忽然眼神一動,出列道:「當年睿宗皇帝以三萬餘兵力擊敗了金軍十五萬大軍……」

  他舉的又是拖雷的三峰山之戰的例子。

  「當年武仙成功逃脫,走南陽,還能收攏潰軍十萬人,可見以少勝多,求的是擊潰,而非殲滅。以李瑕的打法,必然利用其戰場上的經驗優勢,通過繞走側擊戰術,伺機擊安西王中軍……」

  楊文安聽了一會,道:「他兵力不足,做不到。」

  「若是安西王與脫忽大王分兵了呢?」

  「那時間便不足。」楊文安道:「要擊敗十五萬大軍,至少也需三萬餘人。」

  「我擔心的便是唐軍有這三萬人。」張弘范道:「李瑕不是瘋子,據我了解,其人實則謹慎異常。他之所以敢渡過陰山,只有一個可能,廉希憲。」

  「……」

  這日議到最後,元軍中不論蒙古人還是漢臣,不得不承認張弘范的說法有道理。

  在攻打興慶府一個多月後,卻還沒看到唐軍調動甘肅的援軍來支援,顯然是因為甘肅的唐軍主力不在。那基本上便可以確定李瑕的戰略。

  楊文安走出大帳時,回想到張弘范說李瑕謹慎,不由搖了搖頭。

  「謹慎?根本就是瘋子。」

  他不認為李瑕與廉希憲合擊元軍十五萬大軍就是謹慎。

  那不過只是從不可能到有一絲可能而已,實則還是一場瘋狂的冒險。

  不過對抗大元一開始就是從不可能當中尋找一絲可能……楊大淵降了,李瑕不降,無甚好說的。

  遠遠地,有排山倒海的歡呼聲傳來。

  「報!報!」

  有快馬從南面奔回了大帳,馬上的騎士不等下馬就高嚷起來。

  「攻破城池了,攻破了……北面的城牆塌了!」

  「破城了!」

  楊文安愣了一下,遙遙望向興慶府,冷笑了一下,暗想李曾伯不容易,苦守這麼久,還是被破城了。

  很快,忽必烈再次召集諸將,下達軍令。

  一方面,調兵遣將迅速殺入興慶府中,先打掉唐軍在西北最重要的屏障;另一方面,派出大量的騎兵南下,封堵住唐軍南逃的道路。

  不僅是為了防止李曾伯南撤,還是為了除掉昔里吉。

  正是為了這個昔里吉汗,元軍才選擇與李曾伯在城下苦戰,而不是繞過賀蘭山南下攻打更空虛的甘肅。

  好在,苦戰終於有了回報。

  一個個元軍將領得了軍令,帶領著騎兵出營,踏過積雪與淤泥向南。

  楊文安奉命取青銅峽。

  那裡有個唐軍的堡壘,東面是黃河,西面是沙漠,占據著地利,是從興慶府南下後的第一個釘子。

  若是讓李曾伯率兵逃到那裡,難免又要守上半個月一個月。

  元軍一路南下,有侵略如火之勢。

  楊文安任雪花打在臉上,考慮著接下來的戰事只怕會太輕易。

  如果李瑕死在了漠北,那接下來忽必烈親征,攻取關中就算不是易如反掌,也是不太難。

  如此一來,只怕是不會再給他裂土封候的機會了。

  那也無法可想,唯有在滅唐、滅宋的戰事中多立戰功,贏一個高官厚了……讓人微有些遺憾。

  行軍一整日,終於楊文安這一路兵馬在天亮時趕到了青銅峽。連李曾伯都還沒退出興慶府,還在他北面。

  「休整一夜,探明敵勢,明日攻城!」

  安營下寨,一夜無話。

  次日,楊文安登高而望,望著青銅峽的地勢,準備攻壘。

  望筒一抬,他卻是愣了一下。

  只見那堡壘西面,竟然還有一支唐軍在火速行軍,似乎是連夜而來支援青銅峽的。

  良久,等那支唐軍抵達,一柄大旗便立在了堡壘上方。

  赫然是一個「廉」字。

  楊文安眯起了眼,看向了邊上的將旗,上面確實是「大唐甘肅路安撫制置使廉希憲。」

  怎麼會?

  他不由疑惑。

  他是認同張弘范那個忠狗的說法的。那廉希憲既已直接回防甘肅,算時間不可能去過漠北,如此一來,跑去漠北的李瑕豈不是毫無生機?

  「這就是謹慎嗎?」楊文安搖了搖頭,似在感慨李瑕就此兵敗身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