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0章 回馬槍

  一支元軍正在去往圍擊唐軍張珏部的路上。

  萬戶元帥忙古帶與麾下的千夫長閒聊。

  蒙軍中曾經有過一個名將叫「夾谷忙古帶」,那是女真人,同名而已。

  此時這位忙古帶則是契丹人,姓耶律。他曾祖父耶律禿花是大蒙古國的太傅,當時連劉黑馬這種世侯都歸耶律禿花統領。

  總之,忙古帶也是蒙古勛貴子弟。

  其實現在元軍中能當上將軍元帥的無非兩種出身,要麼是勛貴子弟,要麼是怯薛宿衛。

  「西邊還在圍堵李瑕吧?」

  「是啊,張弘范、虎闌箕一個東面追,一個西面堵,只要有一個咬住李瑕就行。史天澤也已經跟上去了。」

  「李瑕怎麼不過來與張珏匯合?」

  「哈,他如果再過來,憑我們的兵力,再加上三個元帥,不是把他和張珏圍得死死的嗎?反而就是這樣一分開,我們還得分出更多兵力。」

  話到這裡,忙古帶抬起馬鞭,指了指遠處,道:「唐軍還在渡黃河嗎?」

  「是,唐軍把所有船隻連在一起,在黃河上搭成浮橋,希望能夠更快地渡河。」

  「渡過了黃河又怎麼樣?」忙古帶道:「楊文安還在南邊等著封鎖張珏吧?」

  「只怕楊文安那個南人是沒機會了。」

  ……

  戰事開始得很突然。

  元軍殺到南海子碼頭,正見唐軍還在渡河,於是立即殺上,搶奪了唐軍的船隻。

  半渡而擊,唐軍確實沒有辦法形成有效的反擊,不得不撤出南海子碼頭。

  鳴金聲響起。

  「撤!」

  劉金鎖揮舞著長槍又刺倒幾個元軍士卒,轉身開始向北面撤,想要撤往唐軍在陰山上扎的營寨。

  他臉上的表情有些猙獰,殺敵時嘴裡還喊出了咿咿呀呀的怒吼。

  然而,當他終於率部衝出了元軍在北面的防線,一抹臉上的血,回過頭看了一眼時,臉上那猙獰的表情像是終於憋不住了,竟是泄露出了一絲計得的笑容來。

  「嘿,我劉大傻子?傻嗎?」

  他們這些唐軍既然已經撤出了碼頭,元軍就不急著追趕,畢竟只要將他們封堵在了黃河北岸,之後多的是機會殲滅。

  此時忙古帶便下令,先把船隻控制住,奪下唐軍輜重,追殺渡過河的唐軍士卒。

  唐軍的帳篷、糧草,還有戰利品都堆在碼頭上。

  還能看到對岸有戰利品堆起的小山,地毯、衣服、金銀鏈子,甚至還有許許多多的酒罈,想必是從附近的部落洗劫的。

  有元軍踹裂了一個酒罈,很快有酒香四溢,引得元軍士卒們紛紛大笑。

  「這些唐軍,撤退了還想帶著這些東西。」

  忙古帶跨馬駐立在高處,親自揚起令旗指了指南海子碼頭,又轉頭看向了張珏的將旗,忽然愕愣了一下。

  只見原本還在逃竄的張珏忽然停了下來。

  「怎麼?」忙古帶自語道:「你不逃了,想要投降?」

  「轟!」

  忽然一聲巨響從南邊傳來。

  忙古帶回過頭望去,張了張口。

  他看到隨著那一聲響,整個碼頭迅速燃起了大火。

  迭得整整齊齊的帳篷布遇到火,迅速起卷,也成了火中的一部分。

  火勢像一條貪婪的蛇,吞噬著碼頭,也吞噬著才搶占了碼頭的元軍士卒。

  緊接著,唐軍的鳴金之聲也停了下來,換作了號角。

  「殺啊!」

  「殺!」

  劉金鎖一勒韁繩,翻身下馬,重新向元軍殺了過去。

  他這人學東西沒什麼天賦,騎術也好、游泳也罷,都是學了多年還不精通。因此真正要廝殺了,他還是習慣下馬步戰。

  好在戰陣廝殺他還是有天賦的。

  他高大的身材,以及所用的長槍也很好地彌補了以步戰騎的高度差距。

  「噗!」

  撤退時斷後,轉身殺敵時就是先鋒,劉金鎖迅速挑翻一名元軍十夫長,整個人就撞進元軍陣中,打開一個缺口。

  「哈哈,陛下說我適合為先鋒,殺啊!」

  今日這一戰,唐軍士卒已演練過許多次。

  而元軍士卒本以為自己已經大勝了,卻又被突如其來的爆炸與大火驚到。

  此時碼頭上還有陷在火海里的人在慘叫,極大地影響著他們的軍心。

  「轟!」

  又是一聲巨響,那是黃河上的船隻也爆炸起來,把那些還想要追擊到對岸的元軍士卒炸入河中。

  火勢更大。

  ……

  忙古帶做夢都沒有想過張珏會這麼打,沒想過唐軍會把船毀了。

  所以他才在第一時間下令搶占碼頭,而元軍也為了爭搶輜重和戰功紛紛湧上,最後葬送在這火海里。

  直到現在,他都沒能理解張珏為什麼這樣。

  船毀了,這些唐軍士卒就回不去了。

  不要命了嗎?

  然而這是之後的事,此時此刻,忙古帶首先要面對的是唐軍的回馬槍。

  一邊是血,被打亂的元軍士卒瞬間產生了大量的傷亡;一邊是火,被點燃了的士卒慘叫,打滾,躍入黃河。

  「撤!」

  忙古帶高聲大喊。

  「撤!」

  鳴金聲再次響起。

  元軍隨著來的方向,又開始退。

  「別放他們逃了!」劉金鎖大喊著追上,長槍亂捅,恨不能一次扎倒好幾個元軍士卒才肯罷休。

  張珏說了,這一仗要儘可能多地造成傷亡,打掉元軍的士氣。

  一直追到傍晚,唐軍將士才停下了腳步。

  隨著軍號又響起,他們開始有條不紊地救治傷員、打掃戰場、休息。

  而碼頭上的火還沒有滅,大部分船隻已經在這一戰被燒毀。

  這給張珏的背影抹上了一層破釜沉舟式的悲壯。

  他走在受傷的士卒當中,時不時伸手拍拍將士們的肩,道:「不要怕,我們既然渡了河,就不打算再渡回去。」

  「看到長城了嗎?這裡是我們自己的疆域,就在這裡打。」

  「老史,受傷了?記得當年我們一起殺蒙哥,這次輪到忽必烈受死了,咬咬牙,今夜帶你換個營地歇息。」

  受傷的史進站起身,道:「大帥你就說打哪裡。」

  「九原城。」

  張珏道:「我們不歇,今夜就打九原城,追著忙古帶的逃兵殺進那土城。」

  諸將一愣,之後哈哈大笑。

  張珏沒有讓他們去想另一個問題……這一戰雖然殺了不少敵兵,但丟了退路和輜重,接下來怎麼辦?

  只能咬緊牙關死死地撐下去了。

  ~~

  忽必烈已經行軍到了烏拉特牧場。

  暫時還沒有決定接下來是向西還是向東。

  李瑕若死,他就會向東親征張珏,之後順勢南下,直取關中;而李瑕若是逃到了興慶府,他就會親自追上去,先收回西夏故地,經由六盤山,東進關中。

  時不時有急促的馬蹄帶來了各方的消息,驚擾著隨征的金蓮川幕府之臣。

  十月初五,幾封消息匯總到了張易這裡。

  張易與張文謙分析之後,面色漸漸凝重起來。

  他們不得不連夜求見忽必烈。

  「陛下,臣觀目前時局,發現……李瑕似乎並不想退出河套。」

  張文謙覺得自己說了一句石破天驚的話,然而,忽必烈卻並不顯得意外。

  今夜忽必烈睡得很早,是臨時又爬起來的。

  他沒有帶氈帽,露出了剃禿了的頭頂,配合著耳邊的兩條辮子,威猛之中又顯得有些憨厚。

  確實很像大象。

  「這才是李瑕。」忽必烈道,語氣平靜,還帶著些如我所料的得意,「這是一個想要做到不可能之事的年輕人,這才值得我親征。」

  「臣之前似乎猜錯了。」張文謙道。

  張易也道:「臣也猜錯了。」

  此時,忽必烈反而顯得非常的寬容大度,哈哈大笑道:「伱們分析形勢,分析的都沒錯,而且很對。你們只是沒算到李瑕的選擇。」

  「謝陛下寬恕。」

  「說說,你們認為李瑕想做什麼。」

  張文謙沉吟道:「臣認為,李瑕是想拖延,由他與張珏的騎兵吸引我們的兵力在河套繞圈,給他治下諸路調集兵力的時間。唯有這樣,才能解釋為何張珏不渡過黃河,而李瑕跑去了雞鹿塞。」

  忽必烈又看向張易,問道:「你以為呢?」

  張易本是文人,擔任了諜探首領之後,如今已漸漸顯得有些陰梟之氣。

  他的皮膚已比張文謙黑上許多,說話時也更多了殺伐之意。

  「臣以為,李瑕要從陰山以北繞道,返回來偷襲陛下大營。」

  忽必烈眯了眯眼,站起了身子,看著地圖,道:「繼續說。」

  「史天澤、張弘范、虎闌箕都被吸引到後套了,李瑕一旦走峽谷穿過陰山,我們兵力雖多,卻很難找到他。相當於四萬人被牽制;再看張珏,近兩萬兵力不肯退回黃河以南,至少也要牽制我們三萬兵力。那陛下大營又剩多少兵力?」

  張文謙深深吸了一口氣,從不相信,到認為有這種可能。

  張易又指了指地圖上的烏梁素海,道:「他繞過陰山,在此歇整,之後悄悄殺過來,直撲陛下的大營……」

  「哈哈哈哈!」

  忽必烈大笑。

  張易連忙鞠躬,道:「臣有罪。」

  「你不是說李瑕還很年輕,可以等我老去,等我被長生天召回嗎?」

  「臣不敢。」張易道:「臣只是站在李瑕的角度想,上次沒有想清楚,這次……」

  「這次才是李瑕的想法。」忽必烈道。

  張易心中一凜,道:「陛下英明。」

  「既然猜到了,準備吧,明早……不,現在就把諸王與各元帥召來。」

  「臣遵旨。」

  兩個幕府之臣領了旨意。

  張文謙起身時便笑道:「李瑕這人總喜歡投機取巧,偷營襲營成了習慣。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啊……」

  ~~

  一陣風吹來,草原茫茫。

  陰山之間的雞鹿塞,李瑕挑亮燭火,放下手中廉希憲的信,看著地圖喃喃道:「你一定沒猜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