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爾諾東南二十英里,此處已經脫離了維爾諾駐軍的勢力範圍。
普羅旺斯收復南部邊界之後由於倫巴第人的窺視和對峙,始終未能有效地控制邊境全域,除了諸如維爾諾城這樣的要塞城堡和主要的進出通道有軍隊駐守巡邏外,在邊境線上的許多村莊、聚落乃至廢墟的軍堡等地都控制十分得薄弱。
因而當七名全副武裝的騎手策馬經過那些村莊聚落的時候人們都紛紛關上薪柴雜木搭建的柵欄圍牆大門,仿佛那些一腳都能踢破的「堡牆」真的能保護他們的性命一般。
七名騎手正是亞特五人和那兩個奉命出城引路的維爾諾騎兵,此時亞特五人身下已經變成了雄壯的普羅旺斯戰馬。
貝里昂子爵率領的是普羅旺斯的精銳邊軍,因而他們的戰馬也都是精挑細選的優良北地草原馬,比起自己麾下騎兵隊大多數的山地馬而言,這些肩高齊眉的戰馬奔跑起來風馳電掣,讓亞特很是喜歡。
除了戰馬以外亞特幾人也都換上了普羅旺斯邊軍的制式盔甲,亞特穿戴的是全套精緻的板鏈甲,原本納多德是給亞特準備了全身板甲的,不過亞特不是去衝鋒陷陣,穿上全身板甲太過累贅;羅恩馬修四人則穿著長衫鎖子甲或半身板甲,頭上也都罩著精鋼半盔。
為了避免不必要的誤會,五個人也都在盔甲之外套上了貝里昂軍隊的罩袍。
就這樣七騎戰馬奔騰在進入東南丘陵的道路上。
隨著越發遠離城堡靠近山區,沿途的景象也發生了變化。
起初,在維爾諾附近的村莊還能看到出門耕田種地的農戶,村子裡也偶爾升起炊煙;慢慢地,農夫炊煙的跡象越來越少,沿途的破敗的村莊裡只是偶爾能看見一些歸鄉的人在緊張地注視著一行人;進入丘陵之後,幾乎也就很少能看到安詳生活的氣象,那些依託丘陵間谷地盆地而興建的村莊幾乎還是戰亂時的那一片廢墟,即使偶爾有戰後重建的村落也被再次摧毀。
離開維爾諾城的當天晚上,眾人便在一處廢棄的村莊裡休息。
村子不大,看樣子即使在最繁榮之時也不過二十幾間木屋茅草棚,村中最豪華的建築應該就是村子北面這座還能勉強看到幾根房梁的兩層木屋,通常而言這種建築就是村子長老或是鄉紳領主的府邸,亞特幾人就在這處被燒得只剩框架的木屋裡。
亞特隨處看了兩眼,不同於那些已經荒廢多時的村落,此地很明顯剛剛遇難不久,進來時村外的墳墓也都是新壘,村里那些被焚燒後的木頭上都還殘留著焦炭痕跡。
據那兩個引路的騎兵說,這裡在半月前剛剛被一群淪為盜匪的叛軍殘餘洗劫,村中男女老幼無一倖免。
不過這對於歇腳的人而言倒也方便,既然沒有了苦主,那就可以把那些還沒被燒成灰燼的木料取下來隨意劈砍幾下就是一大堆柴火,足夠幾人一夜的篝火。
遠來是客,那兩個維爾諾騎兵打算主動承擔夜裡的警戒哨衛任務,好讓客人能充分休息,但羅恩考慮到此處並不安寧,便讓馬修帶著兩個侍從建立明崗暗哨輪流值守,也讓兩個維爾諾騎兵能輪換值守......
歇息的那個維爾諾騎兵也趁著還未輪值的空置主動取水生火,不一會兒篝火三腳架上掛著的深桶鍋里就冒出了夾雜著燻肉洋蔥味的麥糊香氣。
維爾諾騎兵拿起一隻深底木盤從桶鍋里舀了一大勺燻肉洋蔥麥糊,然後又把篝火旁烤得滋滋冒油的醃魚用小刀割下半條放到了木盤中,雙手遞給了坐在篝火旁烘烤靴子的亞特,「亞特大人,行軍沒有美食,您將就著吃點充飢。」
亞特放下靴子雙手接過,客氣的謝了一句,然後騎兵又給羅恩盛了滿滿一盤食物。
亞特吃了兩口,味道還不錯,普羅旺斯南方靠近濱海邦國,自然是不缺食鹽的,所以他們製作的醃魚味道極佳。
吃罷晚餐,羅恩帶著侍衛去接替馬修幾人回來吃飯。
亞特將腰間的酒囊取下扔給了那個辛苦的維爾諾騎兵,「夥計,我們大概還有多久能找到貝里昂大人?」
騎兵接過酒囊打開仰頭隔著半拳將酒水倒進了嘴裡,砸吧砸吧嘴,「真是好酒,一直以為只有我們普羅旺斯的葡萄酒是最好喝的,沒想到北地的葡萄酒味道也是極佳。」
亞特笑了一聲,心道這是產自波多爾的葡萄酒,品質當然上佳了。
「亞特大人,此地就是叛軍亂匪活動的邊界地帶,再往裡走便是叛軍亂匪們猖獗的地方。我只知道我家大人在那片區域剿匪,但具體的位置還得進入以後尋找,不過我們的人遍布四周形成合圍之勢,只要我們能找到自己人就能問出大人的中軍位置。」
「這裡已經進入戰區,謹慎起見一會兒我們得人披甲馬挎鞍,說不定那些亂匪就會尋著篝火光源找過來。」
騎兵也不貪醉,又灌了一口葡萄酒後就把酒囊還給了亞特。
亞特系上酒囊環視一眼四周,「只要不是群匪,我倒是希望能砍下立刻頭顱作為貝里昂大人的見面禮......」
............
亞特想砍幾顆亂匪頭顱做見面禮的願望終究還是落空了,接下來的一段行程雖然提心弔膽,然而卻連亂匪叛軍的影子都沒看到。
次日中午,一行人遇到了六七十個圍剿叛軍亂匪的維爾諾士兵,從他們那兒得知了貝里昂子爵的中軍正在拉梅兒山腳下的一座隱修院裡駐紮。
於是眾人便踢馬飛奔而去。
拉梅兒山腳下,穿過密林後的谷口裡,一座古老的隱修院已經在此存在百年。
隱修院與修道院本質相同,不過修道院通常建在城市僻靜的角落或是城郊安靜之所,旨在為信奉上帝的聖徒們提供清修之地;而隱修院注重清修之外的「苦行」,隱修院,顧名思義通常是修建在隱蔽的地方,居於期間的也都是厭惡世俗世界的修士。
叛軍亂匪只是反對世俗統治,對屬於上帝的清修之所斷然是不敢侵犯的,即使是亞特的軍隊也從未主動攻擊過任何與教會和上帝有關聯的地方,那怕是在敵國敵境。
正由於人們都宗教和上帝的虔誠信仰,這座隱修院才能百年不敗。
剛剛騎馬抵達谷口外圍,亞特幾人就遇到了一隊巡邏的哨位,維爾諾的騎兵出面表明身份之後巡邏的士兵就放眾人進入。
由於地處山腳偏僻的地方,雖然也有狹窄的山間馬車道連通,不過這裡很少有信徒前來,因而隱修院並不大。
——一座石堡殿堂、五六間木屋草棚外加一圈不到人高的土砌圍牆便是整個隱修院,一個院長、一個執事再搭上八九個修士是這裡常駐的所有聖職人員。
不過最近兩日隱修院熱鬧異常,十五個騎兵(包括傳令兵)和三十五個步兵以及副官、中軍吏員和三四個隨從僕人將原本就不大的隱修院擠得滿滿當當。
作為清剿叛軍亂匪戰鬥的核心,貝里昂子爵的中軍指揮營帳就設置在隱修院殿堂旁的一間木屋裡。
從哨兵那裡得知北地友人千里拜訪的貝里昂先是一愣,再三確定之後他面露驚喜之色,趕緊帶著副官和親兵跑到隱修院大門處迎接。
故人相見自然少不了相擁問候,互道思念情誼。
亞特與貝里昂之間的交情並不純潔,兩人之間有些緊密的利益糾葛,最為直接的便是貝里昂在歐陸商行里的利益分潤。
貝里昂之所以對歐陸商行在普羅旺斯的立足和擴張如此鼎力相助絕非是完全出於對亞特的友誼,歐陸商行每年是要支付貝里昂獲利分紅的,這筆利潤可不是小數目。
那怕是去年北地戰亂,歐陸商行幾乎沒有盈利的時候,亞特也是授意薩爾特盡力維持貝里昂子爵的利潤,也正因此貝里昂子爵才能在南方軍務纏身的時候抽出精力為歐陸商行掃平在東部沿線的障礙,也正因此貝里昂子爵才會百忙之中抽身北上教訓那些為難歐陸商行的領主和豪商,為歐陸商行消滅頑敵,也正因此貝里昂才能抵擋那些來自普羅旺斯宮廷權貴的壓力,極力維護亞特麾下歐陸商行在東部地區的南貨貿易特權。
利益是友誼最堅固的堡壘。
分別兩年有餘,兩人都有講不完的驚險故事和傳奇。
這裡是戰地,此時是戰時,歌舞宴會之類的東西也都省略了,貝里昂拿出了一些酒肉果蔬讓亞特幾人吃了一頓,然後賓主兩人就圍坐在隱修院空地的篝火旁促膝長談。
亞特給貝里昂講述了離開普羅旺斯北返後這兩年的故事,從冒雪北上收復東部邊鎮瓦隆堡到歸來應付迪安家族刺殺,從潛入索恩城圍殺阿薩辛異端到掀起勃艮第伯國的異端事件,從貝爾納報復派西軍南下在郡北作戰到東西繼位者之戰苦戰半年後因功晉升子爵,亞特將那些不便示人的部分都隱去,為貝里昂展開了一幅小騎士的艱難晉升之旅,直聽得貝里昂連連咋舌......
「如此說來,我應該稱呼你為亞特子爵了!」貝里昂高舉酒杯,驚訝之情溢於言表,兩年多不見,昔日那個勇武的騎士已經變成了子爵。
「上次聽說你晉升男爵之後我還驚嘆你晉升之快讓我羨妒,這才多久,你竟然已經登上了子爵位,欽羨!欽羨!」
亞特晉升子爵不久,貝里昂又身在南方,所以消息還未傳到他的耳中。
「多謝貝里昂大人,不過這一路過來也實在艱辛,我這頂子爵的冠服是多少軍官士兵的骨骸鑄成的。」亞特提杯輕碰。
貝里昂也深有感觸,「敬死去的英魂!」
「敬死去的英魂!」
兩人舉杯飲盡。
兩人都不是身無庶務的閒散之人,一通懷舊敘事之後便回歸了正題。
「說吧,我的朋友,你不遠千里路途親自來找我可不會就是想同我喝幾杯酒順便炫耀一下晉勛升爵吧?」貝里昂抓起了篝火上的一塊新鮮的烤肉撕下一塊遞給亞特。
亞特接過嚼了兩口,應該是侍衛們在山中獵獲的野物,味道不錯。
「貝里昂大人,我在拜訪你之前已經先到過一躺倫巴第......」
亞特以南下倫巴第之行高昂的入境關稅為話題引出普羅旺斯的關稅政策,並直言如此繁重的關稅只是自絕普羅旺斯的商路。
貝里昂向亞特解釋普羅旺斯的南方針對倫巴第公國的重稅只是暫時的,旨在懲罰倫巴第人對普羅旺斯的罪行,實質上是用重稅迫使倫巴第公國從兩國的邊境地區退兵。
聽聞重稅只是暫時之策後亞特便放下了心,對於歐陸商行而言普羅旺斯東部的商道便是生存的倚仗,若是普羅旺斯打算用重稅扼制從倫巴第北上的南貨的話,歐陸商行也將被扼住咽喉。
亞特提出讓貝里昂派人以軍資的民義從博格丹南貨黑市里直接偷運最貴重的香料、生絲和陶瓷等數量不大、價比黃金的南貨到維爾諾商行,並承諾將那批南貨獲利的五分之一分潤給貝里昂。
貝里昂既是維爾諾的領主也是普羅旺斯邊境鎮守者,在東部邊境上他還有可以做主的,反正這些南貨數量不多,以軍資名義避開關稅也只是會損失宮廷的稅賦,這點稅賦對於龐大的普羅旺斯而言又算得上什麼呢。
所以貝里昂稍微思索後便欣然答應。
亞特又同貝里昂交談了許多關於歐陸商行在普羅旺斯擴張的事宜,貝里昂在歐陸商行又份額,他當然也希望歐陸商行能占據整個東部商道,貝里昂提醒亞特要多加打點普羅旺斯宮廷和沿途的領主取得普羅旺斯自上而下的鼎力支持,並保證待南方徹底平定後會親自帶著歐陸商行的總管薩爾特四處走動......
貝里昂還要指揮軍隊作戰,亞特也不便久留打擾,一夜的長談該說的已經說了,該達成的同盟已經達成,亞特幾人安睡一夜次日中午便打算辭別北上。
為了表示對亞特新晉子爵的祝賀,貝里昂打算送給亞特一袋金幣作為賀禮,但亞特拒絕了。
亞特可不是清高,因為他提出用自己的五匹騎乘馬交換貝里昂的五匹戰馬,這筆買**那小袋金幣更划算。
貝里昂也沒有吝嗇,大手一揮就答應了。
自此一別又不知何年何日能見,貝里昂將亞特送到隱修院兩英里的密林處方才折身。
亞特也帶著不舍催馬離去。
然而幾人剛剛策馬奔出密林騎行不久就發現了道路上橫空出現了一大片陌生的腳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