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三章 分潤

  郡北之戰戰後第八天,溫切斯頓莊園府邸中,軍團副官奧多翻開一張寫有人名和數字的羊皮紙呈給了躺在靠椅上閉目養神的亞特。

  「大人,已經甄別出來了,所有在西境有親眷能夠繳納贖金的已經列出了清冊,特遣隊會派人將清冊和索取贖金的信件送到索恩城。加上月在溫切斯頓莊園俘獲的那支西軍,總共一百五十五人,贖金共計二十八萬六千芬尼,伙食費得看他們的親眷何時來繳納贖金,到時候連贖金和食宿費一塊繳納後再放回去。那個康納男爵和五個領兵騎士的贖金就得同他們的家族面談了,按照當時給巴澤爾開出的價格,我覺得怎麼也得二十萬芬尼才能放走他們。」奧多一想到四五十萬芬尼的贖金將陸續收入囊中,嘴角就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不過經過逐一清查,還是有五十三個傢伙既無錢財也無親眷,他們知道自己肯定無法完成救贖,所以請求加入我們的軍隊。您看如何處置?」

  亞特眼皮半睜,伸手接過了羊皮紙大致瞄了一眼,說道:「普通士兵贖金減一半,軍官的贖金加倍。那些邊軍軍官在當地多的是賺錢門路,他們不差錢;那些貝爾納的伯爵親兵更是老爺兵,他們的贖金也給我提高一倍。」

  「至於那些想加入軍隊的嘍囉俘兵,全都給我送回山谷交給羅倫斯做戰奴,如今山谷男爵領開荒建設諸事繁忙,正需要增加戰奴,告訴他們,等挨過了營造官的考驗再來找我說加入威爾斯軍團的事情。」

  敵軍戰俘收歸營造官轄下做戰奴(形同奴隸)是慣例,這些人在營造官和常備農兵的監管下日夜勞作,稍有不慎就可能被打罰甚至砍頭。

  亞特拒絕在山谷豢養農奴但戰奴卻實在比農奴過得更慘,不過亞特也並非讓他們永世為奴,這些人在兩年後會被民政諸位官員進行核驗,若是「改造」合格就會被亞特恢復自由民身份。

  奧多之所以特意請示這批無力自贖的戰俘是否能夠加入軍團,是因為他也覺得這些西軍還算戰力不錯,比那些平民盜匪出身的人要強得多。不過亞特顯然並沒打算給這些身懷戰技的西軍俘虜特殊待遇。

  交代完了戰俘處置的問題,奧多又向亞特匯報了戰場的繳獲,「大人,整場戰事的損益清冊也已經統算出來了——此戰我軍先後戰死五十五人,重傷二十七人,輕傷五十八人,主要是溫切斯頓莊園守衛戰和郡北一戰,在北地攔截敵軍輜重隊的士兵也戰損了八九個,包括雷多安手下新附的士兵。武器物資方面戰損武器七十餘件,盔甲二十套,戰馬三匹,跑死跑傷駑馬十七匹。」

  奧多念著這份戰損心裡格外不是滋味,因為戰死的五十五名士兵中有大半都是郡北一戰衝擊殿後敵軍時付出的代價,這份戰損主要是他造成的,無論正確與否,他的內心總是有一份難以磨滅的愧意。

  亞特也察覺了奧多語調中的異樣,他睜開眼看了一眼這個站在跟前稟報的屬下,「奧多,你是一位指揮官,戰場上你只為對錯負責,至於戰損是無法避免的。」

  奧多知道亞特這幾天為兩個第一旗隊的戰損心頭滴著血,此事亞特再出言寬慰,他的愧意更濃。

  「大人~我~」

  「夠了,你若是真的心有愧意,就給我多訓練些像兩個旗隊一樣的精銳戰兵,讓他們在下次戰鬥中能戰勝更強大的對手!」

  「繼續匯報戰場損益!」亞特沒讓奧多再繼續慚悔。

  「是大人。此役我們共殲敵九十七人,俘獲一百五十四人。繳獲武器盔甲二百五十套,經過估算能夠裝配威爾斯軍團戰兵一百三十餘人。糧食物資繳獲不多,索倫逃走的時候卷由了全部軍餉,輜重隊糧車也被帶走了大半,所以我們只繳獲了十八車糧食物資和運載的駑馬車架。其他的東西都很零碎,無非是一些安營紮寨的營帳氈布和工具。」

  這樣的戰場損益每次戰後都會由奧多責成輜重隊清點後統計上報,所以亞特也很放心,所謂「號角一響,金銀萬磅」戰爭就是這樣神奇地事情,他可以讓人一夜傾家蕩產也可以讓人一夜暴富,通常而言勝利者的收益是絕對大於戰損的,當然前提是不必太過計較小兵的死傷。

  亞特偏偏就是一個在意小兵生死的指揮官,所以豐厚的收益也沒能抵消他內心的惋惜。

  不過也僅僅是惋惜而已,世上沒有無殺戮的戰爭,他的崛起之路註定要用無數的頭顱鋪路,能夠讓所有人死得其所才是亞特努力做到的。

  亞特起身從木桌上端起了一杯葡萄酒遞給了奧多,然後給自己則倒了一杯飲下,「這是威爾斯軍團第一次和正規的軍團職業士兵作戰,也算是對威爾斯軍團的一次歷練。這兩天你和軍士長領著軍團指揮營帳的吏員儘快清算士兵軍官們的功勞罪過,該罰的罰該賞的賞。」

  亞特特意強調了一句,「不要心疼錢財,按照軍法應該給予的軍賞一定要足額發放,我們不能指望全靠忠誠維持士兵的戰鬥熱情。」

  「對了,伯爵大人派來的那兩個禁衛軍團士兵單獨安置,詢問一下科倫多是否有必要將兩人的屍首送回貝桑松交給他們的親眷安葬,這兩人的安撫費多給一些,也算是對伯爵有個交代。至於科倫多~嗯~暫時把他調到我的軍團指揮營帳,負責訓練所有步兵。」

  「是!大人,我知道該如何去做。」奧多堅決的應答一聲,將杯中的葡萄酒一口飲下。

  奧多離開以後亞特讓人請來了在醫護隊協助隨軍醫士托馬斯救治傷患的羅伯特神甫。

  亞特身邊能夠擁有寬闊眼界的謀士不多,但這個羅倫斯神甫應該算一個,他喜歡研究一些並不被世人認可的新鮮事物,但對權利的遊戲也天賦,作為一個在教會中成長起來的中年人,他不僅知道亞特的野心,也對此有同樣的熱愛,尤其是跟隨巴黎異端審判庭在伯國處置異端事件的那段時間,他充分體會到了權力帶來的快感,這讓他掀開了另一個世界的門縫。

  「羅伯特神甫,請坐。」亞特起身抬手示意羅伯特坐在公事桌對面的木椅上。

  羅伯特仍是一身神職人員的常服,胸前的十字架下方有一些血跡,顯然實在醫護隊裡沾上的。

  「大人,您找我有何要事?」羅伯特坐了下來,他現在很忙,尤其是托馬斯醫士隨軍以後他更忙,他喜歡看托馬斯用一些千奇百怪地醫術救治那些行將殞命的士兵,這種喜好並沒有受到他神職身份的束縛,在這樣一個被黑暗禁錮的世界,這是一份最難得的純真。

  「羅伯特神甫,我找你來有兩件事,其一是戰鬥過後威爾斯軍團戰死了許多的士兵,除了在山谷有家眷的將運回山谷安葬之外其餘的我都會安排就地安葬,所以請您為戰死士兵主持葬禮並為倖存的士兵進行彌撒禱告,這些事情我的思政官是做不了的。」

  羅伯特點了點頭,「大人,這是隨軍神甫的本職,就算您不安排我也會盡心去做好。」

  亞特肯定了幾句,接著道:「第二個問題就是想與你探討一下此戰的得失和可能引發的後果。當然,你不是軍隊指揮官,我也沒打算與你探討指揮作戰的事情,我只是想~嗯~想談談戰場以外的事情。」

  羅伯特沉吟片刻,問道:「大人,您是說此戰帶來的權力風波吧?」

  「嗯,是這個意思。」

  「大人,我是神職人員,上帝和教會以外的世俗世界本不該是我所深究的。不過我知道,新生事物的誕生必然伴隨著舊有事物的滅亡,這是上帝早就為萬物定下的法則。世間幾乎一切的新舊事物交替都是緩慢而溫和的,就如同白晝與黑夜的交替會誕生旭日黎明和夕陽餘暉。但權力的交替卻絕對不會溫和而緩慢,權力與暴力永遠如影隨形......」

  羅伯特用暴力革命的思想為亞特解釋了權力的快速更替以及新舊事物的循環往替,這讓亞特萬分訝異,他沒想到這樣的哲理居然能從一個黑暗世界裡的神職人員口中說出。

  「......總之,您要相信每一場戰爭都是權力鬥爭的必然手段或是結果也都有它發生的必然和必要,這場戰鬥看似突發而隨意,但這背後卻有更深的原因。您想想,以鮑爾溫伯爵的勢力,他在西境沒有安插眼線?他難道真的不知道西軍會攻打溫切斯頓?亦或是他就想讓貝爾納發兵攻打蒂涅茨?」

  羅伯特說完停頓了片刻,留給亞特思考。

  「不過您很幸運,您是強者,權力的天平總是會傾向於強者。」羅伯特用一句話解答了亞特的疑惑,戰爭沒有對錯,天平永遠傾向於強勢的一方。

  亞特還打算與羅伯特神甫深入的探討一番,羅恩卻敲開門走了進來向羅伯特神甫躬身表示歉意,然後靠近亞特說道:「老爺,彼埃爾子爵派人傳信請您立刻去郡城,說是宮廷傳來了意旨。我猜應該是宮廷的赦封令下來了。」

  「赦封令完全可以派信使送過來就行了,為何一定要我去郡城?」亞特揣度著彼埃爾的用意。

  「大人,一個籠子裡養不下兩隻雄獅,恐怕郡里的那頭獅子有些危機感了吧。」羅伯特半猜半想的答了一句。

  亞特點了點頭,對羅恩說道:「集合侍衛,隨我去蒂涅茨。」

  頓了一下,又吩咐道:「去找自輜重隊從戰獲中挑一份貴重的禮物帶上。」

  羅恩領命轉身出門。

  「羅伯特神甫,看來我們的話題得等改天再細聊了,戰後士兵的安撫就勞煩你帶著鄧尼斯多費心了。」亞特一邊說一邊從身後的劍架上取下了鋥帶和騎士劍系在了腰間。

  「樂意至極!」羅伯特起身行了一禮離去。

  ............

  溫切斯頓莊園距離郡城很近,亞特帶著六個侍衛騎馬快馬奔到了郡城領主大廳。

  時過境遷,亞特已經不再是那個靠販賣獵獲為生的山野獵人,這些年亞特在蒂涅茨郡的名聲更是如日中天,從城門的守衛到領主大廳里的官吏見到亞特後都要躬身行禮。

  那個曾經和亞特有過「貨物往來」的郡城武庫胖管事看見亞特後更是彎腰低首貼上來熱情地與亞特攀談。

  亞特對這個拿了錢就辦事得管事印象還不錯,簡單的寒暄了兩句後便走進了大廳郡長公事房。

  彼埃爾子爵一身毛呢常服,腰間繫著一條樸實的牛皮腰帶,侍衛通報亞特拜訪後他起身走到門口掛著笑臉親自迎接了一番,往日的那種嚴肅的感覺已經被客套取代。

  「亞特男爵,請坐。」彼埃爾將亞特請到了一張靠椅上坐下,然後回到公事桌前取出了一封蓋著伊夫雷亞侯爵印章的文書遞給了亞特。

  「恭喜你亞特男爵,宮廷已經將西南農場和萊恩莊園正式冊封給你作為男爵領,你又可以名正言順地擴張在郡中的勢力了。」彼埃爾語氣溫和面帶微笑。

  亞特在溫和語氣下卻分明聽出了彼埃爾內心的冰涼。

  亞特正襟危坐,將屁股往外挪了一寸,答道:「彼埃爾大人,無論蒙受多大的恩賜,我始終牢記著我是侯爵大人的封臣,更沒敢忘記我是您治下的郡民。」

  「況且我也不敢忘記這些年來您和郡中對我的照佛與幫助,我很清楚,若是我生活在伯國的其它任何一個郡境,那我的命運就可能完全不一樣。我很感激您,現在如此將來亦是如此,這是真話。」

  彼埃爾子爵微微一愣,他沒想到亞特直擊自己的心病。

  輕咳了一聲,彼埃爾再次說道:「我的蒂涅茨郡長任期結束了,我已經兩次向宮廷提交了回歸的呈請,但是宮廷卻認為蒂涅茨郡邑暫時沒有合適的人接任,所以讓我暫時管著,等有了足夠的功勞和合適的封地空缺後將我封到某個地方做領主。」

  亞特聽完思索了片刻,根據他收集到的情報,彼埃爾確實已經郡長任期滿期,但他並不想回到混亂的宮廷繼續做一個有名無實的宮廷子爵,況且他也不願攪入這場註定要到來的漩渦中。

  不過最近亞特的起勢太過迅猛,這讓彼埃爾產生了一絲不安,尤其是上個禮拜發生在郡北的那場戰鬥更是讓彼埃爾切實體會到了這個後起之秀的可怖實力。所以彼埃爾將亞特請到郡城來探一探亞特的心思,同時也向亞特表明自己只是想安靜的在蒂涅茨郡待幾天,然後在尋到合適的機會後便會自行離去。

  亞特顯然也理解彼埃爾的想法,開門見山地表達了自己不會對彼埃爾有絲毫異心的態度。

  彼埃爾得到了亞特的態度,心裡敞亮了一些,他說出了今天找來亞特的真正目的,「亞特男爵,今天把你叫來除了傳達宮廷的封土赦令外,還想同你商議一件事。」

  「您請講。」亞特身體微微前傾,表現得十分認真。

  「自我任郡長以來,郡境的稅賦基本只能靠郡城和幾處直轄公地供應,郡境許多領主都抗拒稅賦,導致郡境每年上繳宮廷內帑的稅賦不及規制的三分之一。」

  「這裡是侯爵的直屬領地,作為侯爵大人直接掌控的領地尚且不能為侯爵大人分憂,那如何能讓其他地方甘心繳納賦稅。如今伯國金庫萎靡,宮廷也在清查各省郡歷年欠繳的稅賦,所以我想著在任期的最後一段時間將原本蒂涅茨郡歷年拖欠的稅賦徵收起來。」

  亞特沒有接話,示意彼埃爾繼續說下去。

  「我的稅務官已經清查過了,郡境各地歷年拖欠的稅賦總額超過了一百五十萬芬尼,就算我能徵收三分之二那也是百萬芬尼,若是將這筆稅款如數歸入侯爵的內帑,那想必侯爵也會對蒂涅茨讚賞有加,其它的省郡也會迫於形勢補繳稅賦。」

  彼埃爾是有私心的,他歷任蒂涅茨郡長以來並沒有多少拿的出手的功績,如今他想著通過為宮廷內帑征繳拖欠的稅賦為自己的將來鋪路,一百萬芬尼確實足夠讓侯爵大人心動。

  「子爵大人,您說需要我做什麼吧?」亞特知道彼埃爾跟自己說這件事肯定是有原因的。

  彼埃爾一副聰明人好說話的暢快,「我會立刻在郡中頒布法令限期征繳欠稅,但是我需要一個在郡中有聲望有實力的貴族帶頭響應,而西南農場和溫切斯頓莊園也是郡中歷年拖欠賦稅較多的領地,所以我希望........」

  「您是說讓我為迪安家族擦屁股?」亞特一聽想要追繳稅賦,語氣不自覺地有些生硬。

  「亞特男爵,我沒那麼愚蠢。我只是讓你領頭繳納稅賦,只要你一繳納,郡中也就無人敢頑抗。等郡中其他領主繳納稅賦後我會將你的那份如數歸還,另外再暗中從稅賦中抽出十分之一作為你的薪酬。」

  「當然,您岳父的薩普堡這些年雖然比其他人要好一些,但也拖欠了郡中十萬芬尼的稅賦,你得說服他按規定補繳。同樣的,薩普堡的那份我也會如數歸還。」

  這種得罪人的事情也彼埃爾這種即將離任的官員敢去做。

  亞特明白了彼埃爾的意思,他伸出了五根手指,「我要分潤五分之一,這是抽人血的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