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黑潮
伊斯塔走後,房間內重歸寂靜。
李昂坐在桌前,翻看著一卷捲髮黃的羊皮紙。
凱爾莫罕的藏書很豐厚,無論是惡魔圖鑑還是一些前輩獵魔人留下來的筆記,都是相當寶貴的財富。
他看了許久,直至眼睛有些發澀,才揉了揉眉心,停了下來。
李昂熄了冒著黑煙的,用動物油脂製成的蠟燭。
濃煙燻得他眼睛發澀,腦袋昏沉,精神力消耗過度的後遺症,使他居然罕見地生出了一絲困意。
他將桌上的羊皮紙整理好,躺到了破舊的木床上。
夜很靜,狹長的走廊里隔絕不了大廳里獵魔人們此起彼伏的鼾聲。
這給他帶了一絲安全感,他迅速沉沉睡去。
一覺醒來,感覺腦袋裡的昏沉緩解了大半,精神也好了不少,他來到窗邊張望,外面正刮著凜冽的冬風,天地間一片銀裝素裹。
此時天色尚早,北地正是晝短夜長的時候,雖然天色看起來依舊晦暗,但實際上已經到早晨了。
他沒驚動任何人,整理好行裝,披星戴月,孤身離開了凱爾莫罕。
翻過一個雪坡,他下意識回望了一眼黑暗中破敗的堡壘,被攔腰折斷的塔樓中段,正亮著篝火,火光隨著凜冬寒風飄搖著。
大概是有人在那兒守夜,他能看到有人提著油燈,向他揮舞。
但離得太遠,風雪交加,使他根本看不清那是誰。
他向那邊招了招手,示意自己要走了。
天空中,巨龍雷加振動翅膀的聲音響起,它在緩緩降落,掀起的風將李昂腳下的雪地刮出了一大片凹陷。
但這時,身後突然傳來了急匆匆的腳步聲。
他轉過頭,看到雪坡上冒出了三個腦袋。
歐吉爾德得意洋洋道:「我就知道你這傢伙肯定想在半夜偷偷溜走,彌賽爾在塔樓上一直盯著呢。」
在他身後,柯恩,伊斯塔兩人依次出現。
柯恩笑著說道:「不告而別可不是什麼好習慣。」
李昂聳了聳肩:「凱爾莫罕百廢待興,我不想耽誤你們的時間,而且,該不會只有我一個人覺得依依惜別的樣子很蠢吧?」
「哈哈,你想太多了,誰會跟你依依惜別。」
歐吉爾德語氣微頓,接著道:「不過大家都很想感謝你,尤其是維瑟米爾老爹,他本來還打算送你一件禮物。」
「什麼禮物?」
「一把非常適合對付靈體的銀劍,只不過被埋在廢墟底下了,還等待著我們發掘。」
「哈哈,那我下次過來作客時再拿吧。」
「嗯。」
李昂看向他們,鄭重道:「那麼諸位,我們就此別過了,大家多保重,下次我來作客時,希望還能看到你們。」
「你也一樣。」
「對了,里昂,我過段時間可能要去阿瓦隆,你真的不需要我替你帶什麼話?」
「不必了,以後有機會我會自己說。」
獵魔人們挨個兒伸出拳頭跟李昂撞了一下,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道:「一路順風。」
他們目送著李昂躍上龍鞍,乘著巨龍,鼓起風雪,漸漸拔升——直至消失在了他們的視線當中。
伊斯塔皺眉道:「里昂的傷勢還沒痊癒,我實在不明白他為什麼走得這麼倉促。」
柯恩問道:「既然疑惑,剛剛為什麼不問?」
「我之前問過了,但他沒細說。」
歐吉爾德大笑道:「你這麼關心他幹嘛?他比我們所有人加起來都厲害,該不會你也看上這小子了吧?」
「你在說什麼胡話?」伊斯塔斜睨了他一眼,嗤笑道,「誠然,以男人的角度而言,里昂的確足夠優秀,可這世上也不是所有女人,都必須要有一個男人的。」
歐吉爾德哼道:「呵,失去了男人的女人,就像菟絲草沒有了依附。」
「那是沒力量的女人在這個時代必須的妥協,但我不一樣,我成為獵魔人,就是不想成為你說的菟絲草。」
柯恩和彌賽爾面面相覷。
柯恩勸道:「好了兄弟們,我們出來可不是來看你們爭辯男女之間誰更離不開誰,回去早點休息吧,明天還要起來搬磚。」
…
雷加的速度飛快,在雲層上空飛過,下方是一片廣袤無垠的蔚藍大海,李昂蜷縮在龍鞍後方,閉目養神著。
他的鬍鬚,頭髮,眉毛上都結了一層冰棱,如果是旁人看來,肯定會以為他早就已經凍死了。
但實際上,這種環境下他反而會覺得很舒適,能夠有效緩解他頭痛的症狀。
李昂的目的地是西西里,隨後直接走海路,穿過大半個地中海,前往耶路撒冷。
他打算先回一趟女巫之森。
距離他離開,參加青草試煉,已經將近一年的時間了。
伊妮莉的事說起來十萬火急,但實際上急也沒用,當他知道這消息時,他們就已經出發好幾個月了。
在這種前提下,再爭那幾天時間,也沒什麼必要了。
又過了許久,前方,那仿佛永遠一片蔚藍的大海邊緣,終於看到了昏黃色的陸地,一座靠海的簡陋漁村呈現在自己面前。
李昂知道,自己已經抵達神聖羅馬帝國的北方國境了,在這兒他不能像以前那樣騎著雷加亂飛了。
雖然教會的力量看似一直不顯山露水,但李昂始終知曉這個世界的真正歸屬權,是在誰的手中。
他在漁村附近的山裡落下,將雷加收回,換成他的那匹無敵。
開啟仿生皮膚後,無敵看起來與正常的馬匹也沒什麼區別,它頭頂的那根撞角,也可以解釋為馬鎧上的裝飾物。
現在的騎士們,常常在戰馬身上添一些亂七八糟,花里胡哨的裝飾物,用以威嚇敵人,一根獨角,也沒什麼引人注目的。
他騎乘戰馬,如同風一般馳騁在原野,一路上他幾乎沒做停留,星夜兼程,轉眼便過去了整整一天的時間。
當他看到一個三岔路口道旁,插著的路標的時候,才意識到自己居然已經要進入瑞士境內了。
他想起了自己跟人魚的約定,可當他找到那座湖泊的時候,經由凜冬領主的統御之盔放大的精神力掃過湖底,才發現那裡面已經空無一人。
不過生活用品都還在,大概率是已經過了人魚們溯流而返的時機,與他恰巧錯開了。
他沒有多作停留,繼續向回趕。
路上的景物很熟悉,還沒過一年的時間,根本不足以改變什麼——除了那些被火焚燒成一片白地的廢墟,或是陰暗潮濕,到處都是腐爛屍體,縈繞著蚊蟲的死城。
黑死病的威力還沒有減退,而且越往南越嚴重。
路旁開始頻繁出現吊著屍體的絞架,焦黑的火刑柱,以及乾脆便被拴在樹上吊死,像是垂下果實的屍體。
昔日繁盛的拉文納行省,此時就像人間煉獄——這個說法可能有些問題,畢竟,人間早就已經是煉獄了。
他勒停戰馬,看向道旁一群正在撕扯女人衣服的暴徒們。
女人拼命掙扎著,發出尖銳的哀嚎。
「你們在做什麼?」
暴徒們看向李昂,在掃過他那神駿戰馬和一身盔甲後,立刻又低下頭道:「騎士老爺,我們正在懲罰一位邪惡的女巫。」
「我不是什么女巫。」
女人雙手被麻繩束住,襯衣被扯掉了一大片,露出瘦弱的肩膀,她用早就喊得嘶啞的嗓音說道。
李昂道:「放開他。」
暴徒們面面相覷,其中一個領頭的,看起來很粗壯敦實的男人站了出來:「你被這可憎的女巫迷惑了,騎士!」
「我很清楚我沒有,放開她。」
男人拒絕道:「不,黑潮就要越界了,我們必須把她綁上火刑架,只有燒死她才能阻止這一切。」
男人口中的黑潮其實就是黑死病,之所以這麼叫,是因為它就像黑色的浪潮,從沿海城市興起,隨後吞沒一切。
李昂有些不耐煩道:「她根本就不是什么女巫,燒死她也根本改變不了任何事,如果她真是女巫,現在她應該當著你們的面,砰的一聲變成貓頭鷹,或者騎著掃帚溜走,而不是任由你們向她施暴。」
男人斬釘截鐵道:「那是因為我們給她喝下了摻有銀粉的水,所以她才會失去了魔力,我們是專業的女巫獵人。」
女巫獵人?
李昂掃過這些穿著破破爛爛,更像是難民的男人:「你們憑什麼就認定她是女巫?」
李昂看得真真切切,這女人身上一點魔法氣息都沒有,比起在特貝利男爵領被處死的野女巫,她還要更冤枉。
因為她是真的連半點魔法天賦都沒有。
暴徒中,一個尖銳的嗓音響起:「我看到她吃了一隻黑貓!她將它煮成湯藥,吸取其中的魔力,用來向深淵的惡魔們溝通。」
這是一個年輕男人,確切來說是男孩兒,他的臉上有著茂密的青春痘,泛著紅光,他握拳大喊道:「我們必須要燒死她,即便你是騎士,如果敢阻攔我們,神也會藉由他的虔誠信眾們向你施加懲戒!」
女人帶著哭腔,無力地辯解著:「我只是太餓了。」
腦海中,斯卡蒂淡漠的聲音響起:「不得不說,你們人類在迫害自己人上,真的很有一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