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是一個很懶的人,比行為更懶的是我的腦袋,我的腦袋比我的身體更像一個花瓶,大眼睛忽閃忽閃,對話時認真真誠的對視,給人一種能理解對話的錯覺,實則腦袋空空。家到地鐵站九百米,我不愛走路,也不會騎自行車,每天早上寧願提前起床,坐社區巴士,到地鐵站,然後再地鐵到公司,就這樣持續了半年多。合租的房子,三個臥室,公用廁所和廚房,沒有客廳,大家平時工作可能都挺忙,很少有機會碰面,也並不熟,洗漱也會默契的錯開時間,只有一個微信群,每月大家A物業水電氣的時候,才會交流。周六的我躺在床上看視頻,隔壁室友敲門,她想把床頭挪一下位置,一個人抬不動,找我幫忙,順勢聊了幾句,才知道,我們在一棟寫字樓上班。王歲是北城的,因為男朋友在這兒,畢業來了藤城工作,個子很大,五官很大氣,一股北方女孩兒的颯氣,做細胞培養的,供給給各醫院,提供實驗數據和培養皿。
王歲驚訝:」咱倆住一起,還一棟樓里上班,半年多了,我咋坐車從來沒碰到過你啊?」
「我們上班時間早,八點半就得到公司,我一般七點就下樓了,下午五點就下班,可能時間跟你錯開了?你幾點啊?」
王歲更驚訝了:「你八點半上班,七點就出門幹啥?咱們住這麼近,你早上是步行去嗎?晨練啊?」
床頭有點重,我倆也抬不動,就拿了工具直接拆下來,重新擺好位置後,再組裝回去。
「我不喜歡走路,所以我早上都是提前下樓坐社區巴士去地鐵站,再地鐵去公司,會耽誤點時間,但大冬天早上麻麻黑又冷,我真受不了,感覺風能給我吹飛.....」我一邊擰螺絲一邊回復到。
「不是 ,大姐,你不能坐公交車啊,我早上都是直接公交車啊,樓下就能坐,剛好到公司樓下的公交站台,路都不用走,當時租這房子就是因為可以公交直達,也不用走路。」王歲那邊的安裝好了,震驚的嘴還大張著,看著我。
我更懵逼了,「幾路車啊?我第一次在樓下等巴士就認真看了站牌信息啊,沒有到公司的車啊?」
「你真是奇葩啊,姐,你該不會不知道,咱們小區有個後門吧,後門口就是公交車站啊!!我周一要到公司開早會,時間跟你差不多,我帶你去坐。」王歲投了把毛巾,擦搬好的床頭,看著呆呆的我,「哈哈哈哈哈,不是 ,你真的傻的有點可愛,不然你想啊,咱們小區,里地鐵口不算近,小區又老,房子又破,電梯還常常故障,為啥這麼貴的租金還供不應求呢?就是因為咱們這兒上班方便啊,就是特別符合我們這種職場菜鳥啊!」
王歲的性格很爽朗,大剌剌的北方姑娘,爽快乾脆,和敏感、故作矜持的我完全不一樣。晚上約著在樓下的火鍋店吃飯,王歲的男朋友出差了,難得周末也沒加班,兩人湊一塊,一起住了半年多,今天才熟悉起來。這算是我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交到朋友,小學、初中、高中都在小鎮上,同學都是同一批人,我向來話少,只是微笑,和同學都是點頭之交,可以一起吃飯、一起寫作業,但從不交心,在心裡,我對人與人之間交接的邊界感很敏感,認為同學就是同學,可以一起上下學,可以一起寫作業,但不算朋友。大學裡,和三個女生同住三年,可以一起吃飯,一起逛街,但不會太深入的聊天,並不交心,每當宿舍談論某一個問題或熱點的時候,聽見室友的觀點,讓我大不認同,但我從來不反駁,這個時候我就會默默的住嘴,不想讓別人發現我不一樣,也不想說服別人,室友就是室友,並不一定是朋友。
北方人不太能吃辣,我口味重油重辣,王歲吃不了火鍋,我倆點了個鴛鴦,我吃重辣。一餐飯,東一榔頭西一棒子,想到哪兒說到哪兒,兩個小姑娘不喝酒,吃了四個多小時,我倆在這一餐飯中數次對對方感到震驚,震驚,再震驚。王歲驚訝於我的重口味飲食,這麼吃居然不爆痘,還這麼白,笑說「藤城人美誠不欺我也~」
她也驚訝於,我看上去這麼好追好拿捏的乖乖女居然還沒談過戀愛,
驚訝於我看著個子小小,其實比她還大兩歲,開玩笑說:「我第一次在家裡遇到你的時候,還以為你是隔壁房客帶回來的小妹妹,看著像個高中生,乖乖的小小的,但我視力太好,看見你有一點點淡妝,想著你應該就是隔壁的房客,當時覺得,天啊,好萌好Q的妹子啊,這放在我們大北城,不得是個三級保護動物啊!」
」我真的只是矮,我爸一米七多,我媽一米六多,我一米五多,很難解釋是哪裡出現了問題......「
王歲真的給了我很多新鮮的體驗,我感受著她身上我從未有過的活力和激情,她和黎旺是筆友,因為一本雜誌,高三壓力大,有時候會互通信件吐槽吐槽高中生活。高考後,黎旺表了白,兩人開啟了四年的異地戀,王歲在北城上的大學,黎旺讀了口腔科,最好的口腔專業在藤城,畢業後留在了藤城,做了牙醫,本科的學歷不夠,現在一邊工作一邊讀研,兩人雖然在一個城市,卻也忙的一個星期最多能見一次。在我的視角里,王歲算是為愛走天涯,畢竟這個城市除了黎旺,跟她毫無關係也毫無連接,可即便這種一個星期見面兩小時的愛情維繫,我仍看不見她臉上的一點抱怨和不滿。
「愛一個人是什麼樣子的啊?是願意為了他付出嗎?」我驚訝於王歲的勇敢和果敢,也好奇她對愛情的看法和理解,我覺得王歲好像我一個多年的朋友,沒有因為剛解觸不久就覺得陌生有距離,我好奇她的一切,我也願意和她分享我從未宣之於口的內心小九九。對別人,我問不出這種有點隱私或沉重的問題,總覺得交淺言深,但對王歲,我脫口就說出來了,心裡似乎也覺得王歲不會覺得被冒犯,甚至可能和我認真的談論這個話題。
「愛一個人是什麼樣子,這個問題有點難回答。」王歲放了筷子,喝了口飲料,看著我繼續說
「但愛一個人一定是願意為他付出的,哪怕對方並沒有要求你這樣做,陳苗,我愛黎旺,為了他我和父母爭執,執意來到藤城,但是你說,我篤定和黎旺能終成眷屬,從一而終嗎?我不確定,甚至很多時候我覺得大概率是不能的,但我還是這麼做了,至少這一刻我是愛他的,也強烈的感受到了他的愛,即使來到這兒,一個星期有時候都見不到他,我也覺得很甜蜜,因為這是我喜歡的人,我在這片土地奮鬥,有自己的工作,理所當然,我也喜歡這座城市,我覺得相愛的過程很重要,方式可能千百種,但是我喜歡這個過程,也享受它。」
王歲的話,聽得我心動,她好像一個童話故事裡的精靈,勇敢,熱烈,活得好生動,對,就是生動。我漸漸感知到,為什麼我的生活一灘死水,我就像一顆螺絲釘被上在一個機器上,隨著規則運動,機器停下來時,也就不動了,沒有愛好,沒有社交,沒有熱情,王歲帶著我看到了世界的蟲洞,亮的,特別亮,但不刺眼。
回去的路上,小區的電梯又罷工了,好在房子在五樓,我倆慢悠悠的走著消失,我怯生生的問了一句:「王歲,你能當我的朋友嗎?」其實,我的心裡已經把王歲當成我的朋友了,沒有經過日積月累的相處,沒有因為雪中送的一把碳,只是一個契機,讓我們熟悉了,而這個過程中,我又有一種找到靈魂共鳴的人,很愜意,也有點擔心王歲今晚的談吐只是她的個人習慣,對誰都一樣,並不是也覺得我是她想交的朋友。本來想回家後,微信再問這個問題的,因為當面問實在是對我來講難度太大,又擔心微信上得到的回覆是拒絕,那對話框的言之鑿鑿我又會夜夜如鯁在喉。鼓足勇氣,還是問出來了。「啊,我都請你吃飯了,當然是要交你這個朋友了!要是只是感謝你幫我搬床頭,我送你兩斤水果不就好了呀,幹嘛還花這麼多時間跟你吃飯聊天呢!」王歲比我高一個頭,回答了我,「而且陳苗,你是我在這個城市交的第一個朋友,嘿嘿,好喜歡你們這種軟糯的南方甜妹兒啊,我要是在北城這麼跟我朋友撒嬌,我朋友能一腳給我踹出二里地去。」我倆手牽手走回了家,小時候只見過課間女生手拉著手上廁所,現在好像有一點感覺了。
「我也是。」你也是我交的第一個朋友,不止這個城市。我對王歲笑笑。
「那接下來的日子裡,咱倆就是戰略合作夥伴了嗷,大小事兒的,吃飯喝酒的,咱倆就是說鎖死了嗷,鐵子。」我特別喜歡北方人說話,聽著特乾脆,很放鬆。
和王歲的快速建交,讓我的合租生活多了很多樂趣,王歲還是很忙,通常她下班回家我已經睡了,早上我出門上班她還沒起來,同住一個屋檐下,也很少碰面。但這並不影響我們友誼的交流,買到甜甜的水果我會給她留一份,她點到難喝的咖啡也會截圖給我避雷,有時候午休有時間會一起在公司樓下吃個工作餐。我汲取著王歲對待生活、對待工作、對待愛情的熱情,她像一個太陽,圍繞著工作、黎旺,餘溫也溫暖了我,讓我對待別人時的微笑中,多了一份真誠,而不只是神經拉動皮肉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