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十年種樹

  十六,花季少女,不長青春痘,也不長個子,鄰居家的欠揍小孩兒看見陳苗還是會嘴欠的喊「小學雞」,高二,覺得學文科是死記硬背的笨蛋,淺薄的選擇了並不如文科的理科,學習並不認真,也不努力,裝模作樣的學習樣子讓家長都覺得她是個好學生好孩子,「女孩兒嘛,上了高中,特別又是學理科,成績跟不上不拔尖兒也正常,孩子挺努力的就可以了!」充斥著這種言論里,父母對於成績的接受與放任讓陳苗更心安理得的渾水摸魚,只一心想著混過高三,去更遠的更大的城市上大學,好像一年後,生活的平庸、無力、碌碌無為都會在明年的6月8號後再也不見。

  「我想當律師,我想當服裝設計師.......」小時候還有夢想,對未來無限憧憬,也敢想敢說,就算小時候我對宇宙飛船感興趣,也敢毫不臉紅的大言不慚的說長大了要當太空人,遨遊太空,因為小,也並不明確我的想法到要實現它,中間需要做出什麼樣的努力、什麼樣的付出,現實與夢想的身份有什麼壁壘。陳苗想這也是為什么小時候總有老師或長者問你,「長大後要做什麼呀?要成為什麼樣的人呀?」而長大後,卻鮮少有人跟你確認你未來要成為一個怎樣的人,或你自己能明白的知道,自己未來要做怎麼樣的人,大多數人只知道自己未來更不想成為什麼樣子的人......

  早上六點半起床,五分鐘洗臉刷牙,從家裡走到學校門口,十五分鐘,在校門口長且紛繁的早餐攤上買一個最快速可以打包帶著的早餐,塞到書包里,躲過門口保安的檢查,寬大的校服是每個人性價比最高的外套,隔絕學校一切的粉筆、水性筆嘖、飯菜的油點子。在教室,除了吃飯上廁所,一坐就是一天,老師講課,未必調皮搗蛋,但不一定在聽,常常神遊,這就是陳苗高中生活最平常也最常見的一天。時至今天,常常回想,在對於大多數人人生最重要的高二高三兩年裡,陳苗在想什麼,沒有答案,好像什麼都沒想。

  高考如約而至,那個夏天,英語考試最後的一個小時,陳苗坐在考場欣賞了最氣勢磅礴的一場大雨,轟隆隆的雨點不光掉落在了地上,還一滴滴砸在了她的心裡,讓她覺得經過這場雨,好像就有更自由更自在更自我的生活,總之,未來可期。

  過往的三年裡,她騙過了所有人,覺得她是一個努力又乖巧,一點點內向不愛說話的乖乖女,可高考成績沒有騙他們,400多,剛過本科線兩分,讓大家都大跌眼鏡的成績,沒有如父母所期,考上一個公辦大學,也沒有如他們所期,選一個師範類「適合」女生的專業,也會有試探或期待的預期詢問陳苗是否要復讀一年。她沒預想過去哪一個城市,走進哪一所大學,我想,如果當年陳苗有這樣的想法,說不定在高中的時候就懂得奮力向前。

  在懵懂、幼稚、渾渾噩噩的三兩年裡,錯過了人生中種一棵樹最好的時間,也是最好的時機。

  十八歲,小鎮的姑娘到了大城市,你一定聽過這故事......

  陳苗的家庭,不完全幸福,可也跟不幸扯不上半點關係,如果只能用一個詞來形容我的家庭和家庭關係,我想最貼近的是—冷漠。父母各自工作穩定,小城鎮,獨生女,父母並沒有傾注太多的精力和期望在我身上,在我們家的小家裡,好像三個人各自活著,只是恰巧有了父母子女的身份,我們並沒有多愛自己的身份,也並沒有多愛對方,平靜穩定的家庭只是我們生活在出門遇見十個人,十個人都不是陌生人的人際關係小鎮的遮羞布,我們羞於被旁人議論指點,所以即使丈夫不愛妻子,也不會表露在除了我們小家之外的人面前,即使妻子嫌棄丈夫,也沒有選擇離婚。當時的我,對於家庭關係是混亂的,是不解的,我不懂為什麼不相愛的兩個人要結婚生子,要貌合神離的過小半輩子,要把一個無辜的生命帶到這個世界被迫接受沒有愛的家庭里。如果相識時是相愛的,為什麼到不愛時,不分開,為什麼覺得一個表面完整有父有母的家庭就是對孩子好?後來,在我目睹或親歷人生的苦難是,生活的艱難時,我慢慢理解很多我不理解的事情,不相愛的人維持著苟延的家庭可能是因為,大多夫妻只能共苦,不能同甘,最根本簡單的例子就是,即使沒有愛情了,不離婚兩個人仍能共享一套房子,而離婚,不光有小地方人情輿論的壓力,更現實的是,中年人沒有再多餘創造財富的能力和精力,又如何搬家找到一個穩定的小窩自處呢?沒有感情可以裝有感情,但沒錢是真沒錢。

  淺顯又殘忍的現實,十八歲的我是想不通的,那時,陳苗最大的煩惱是不快樂,是彆扭,是迷茫。

  初入大學的我,像玻璃缸的小魚游進了深海,也不算游進,更像是原來的玻璃缸有期限,供應到十八歲的那一天,免費的房子到期了,被到進了看不見邊界的海里。海里的生物太多了,我眼花繚亂,不懂分辨也不懂欣賞,只是新奇和興奮。一個不算好的大學,自然沒有那麼多自律、勤奮、上進的學生,而同樣鹹魚的我,自然沒有在大學學到任何有用的技能。柔柔弱弱,瘦瘦小小的我,為了不滑檔,選了調劑志願專業,學了機械。唯一專業收穫可能是,自動畫圖到手工做了一隻led的燈泡,學會了電焊和氣焊,很多朋友看見我實訓戴著護眼面罩,燒電焊的照片都會驚掉下巴的說一句:「我的天啊,陳苗,你學什麼專業的啊,居然還要學燒電焊。」我能理解朋友的震驚,因為光看照片,的確是有反差的,護目鏡遮住了我半張臉,不規範的進入基地,到肩的黑長髮自然的垂在肩膀兩邊,很柔順,我皮膚一直很白,個子瘦小,確實有衝突性,我細細看兩眼照片,淡淡回一句:「那是燒的氣焊......」

  大學專業,我的學業跟高中的狀態並無二樣,我們專業兩個班,加起來還不到是個女生,放在人堆里,我頂多算個可愛小女孩,在這樣一個女生稀缺且全是大直男的專業里,我難得的變得惹人注目起來,大學很自由,我們學校一般,管理也相對鬆散,可我從來不敢逃課,因為我們系上至老師下至宿管,人人都知道,16級機械1班,有個小姑娘,長得可愛,斯斯文文,一點不像學機械的。開始的時候,老師、輔導員都對我備感興趣,系裡有什麼露面的活動都讓我去,專業老師有什麼事情也都愛找我,可能我不太愛說話,為了不尷尬,臉上隨時都是溫溫柔柔的笑臉,讓大家覺得我可愛也不難親近。時間久了,老師就發現,我很被動,上課老走神,作業一塌糊塗但從來不問,考試信奉及格萬歲,和同學看似都和和氣氣,但沒有一個交心的朋友,好像是個萬金油一樣的存在,但又沒有一個人能走進我的社交距離。

  不知不覺間,悄悄溜走的時間裡,陳苗並未察覺到自己錯過了應該要種一棵樹的時間。

  同樣茫然的大學四年與高中的三年毫無二致,但大學更自在,脫離了那個小鎮,脫離了那些我難以應付的人際關係,至今我三十來年的人生里 ,大學的四年收穫了了但仍是我覺得很快樂很幸福的時光。

  大學裡,學會的東西很少,沒有考六級,沒有考教師資格證,沒有想過考研,仿佛我該走的路就是等到大四畢業那天,沒有頓挫感,步入職場,穿著小高跟鞋,拿著咖啡杯走進辦公室的格子間,做著朝九晚五的工作,薪資不高,但工作沒有特別大壓力,能夠支撐我在這個城市租房生活。想像中,未來的我應該過著這樣的生活,並沒有好高騖遠不是嗎?四年過去了,想要擺脫現狀,想要進入下一個階段,我還是一樣的想法,更加憧憬,可這個過程,我忘記了做最重要的事情——努力。

  在我常常哀怨生活不如意時,我的願望並不宏偉也並不誇大,卻難以實現,為什麼我的生活沒有一棵樹讓我庇蔭?十六的我,我把這個問題歸咎在我的家庭,我的父母,二十三歲大學畢業的我,還是沒想明白問題出在哪裡?

  六月的藤城,蟬鳴天晴,酷暑暴曬,雷雨無度。我並沒有愛這個城市,大學的選擇到找工作想留下了,大概時因為,對我而來,這是我認知里最好的去處,我沒有出過省,我不知道藤城以外的大城市到底好不好,飲食、風土我能否習慣,我只是保守的選擇了一個對我最容易適應的城市。

  可能是人品大爆發,原本並不打算招應屆生做行政崗位的五百強主做機械的外企,因為新上任領導三把火開除了一名行政助理,而我為了應付校招會上老師的眼神,投了簡歷,後來誤打誤撞,一個三流大學的我,好在專業相關,進入了一個大廠,做起了文職工作。

  與我期待的很像,甲級寫字樓,朝九晚五,工作性質簡單,薪資不高但福利待遇很好,假期也多。可是,為什麼如願以償後我越來越自卑呢?旁邊的同事都是雙一流大學畢業,精緻的office lady,細窄的高跟鞋,雪紡的襯衫,A字短裙,很標準的白領裝扮。我也在網上買過兩套類似的衣服,157的身高,A罩杯的身材,讓我穿什麼都有一種偷穿別人衣服的彆扭感。我實在不好意思那樣穿著出門,每天還是牛仔褲,板鞋,個子小、皮膚白,淡妝,本來作為實習生進入公司的我就貼著年紀小的標籤,而我的外貌再將我的標籤固有化。

  轉正後,在公司附近租了個房,每天兩站地鐵的通勤,算是全公司最近了,可就算只有兩站地鐵,也常常擠得我早餐掉在地鐵上。冬天的藤城,早上八點左右才天亮,晚上六點多就天黑了,風吹在臉上,像生活扇的巴掌,疼、冷,但是沒有留下傷痕,只有經歷的人心裡知道難受,卻毫無證據。平凡普通的工作,上出了披星戴月的辛苦。

  到公司後,終於沒有被風吹得頭疼的感覺,空調的微風緩緩進入工作狀態,換下厚重的大衣、圍巾,裡面還有保暖衣、小外套。看著隔壁光著腿的同事,腦子裡全是:」美麗凍人「,看著七厘米的高跟鞋,更是佩服,他們是怎麼做到,穿著光鮮亮麗電視劇的裝扮在生活中擠早晚高峰的地鐵是怎麼站穩的呢?只露出一雙眼睛趕路的我都瑟瑟發抖,光腿在零下三四度的南方冬天是怎麼做到的呢?

  於是,我想,人和人之間,亦有差距。我想像中自己要成為的那種人,卻承受不了光鮮背後帶來的苦楚。我第一次明確的感覺到自己,擅長忍耐,但吃不了苦,哪怕是最淺顯的挨凍,都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