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3章 沒有退路
聽到鹿芷瑤的命令時,秦牧舟簡直是驚詫莫名。
「師姐,你認真的?讓我去對陣白武侯?!讓我?」
鹿芷瑤嘆道:「說的也是,讓你這白家女婿出手對陣白家五老之一,的確有些強人所難,何況你們之間實力差距堪稱是致死量,你不願冒與白澄生離死別的風險做這無謂抵抗也很正常。那你就在一旁看著吧,我另覓人選就是……我看白立福那小子就挺不錯,他雖然姓白,卻不過是凡間白家的分家出身,如今全家和好友都死在主家人的手裡,和仙族白武侯堪稱是不共戴天之仇,動機充分;此外他全家剛死不久,就敢帶著一群小子去大陣邊上打水漂,智力雖有欠缺膽氣卻是足的;而他又是本地出身,與這本地大陣的融合共鳴也比我這外來者更容易些。綜上,讓他來接我的班,必當為煙塢五十萬生靈贏下一個光明的未來。」
鹿芷瑤這番話娓娓道來,直讓秦牧舟面色一陣紅一陣青。
「師姐,你……大可不必說得這麼陰陽怪氣。」
鹿芷瑤嗤笑:「那你也大可不必裝出一副沒想到會被我點名的模樣。如今這煙塢之內只有你我兩尊真仙,我撐不住的時候,伱不上誰上?你當初先我一步來煙塢布置定荒石的時候,難道都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是要親赴戰場的嗎?你以為造天庭的反是請客吃飯不成?跟在我身後喝喝湯就能贏得定荒元勛的萬年美譽?」
秦牧舟澀然道:「師姐你誤會了,我只是沒想到你居然也會有撐不住,要我幫忙的一天。」
鹿芷瑤又笑:「這個點抓得好,充分凸顯出我鹿芷瑤平日裡恣意妄為,目中無人又壓迫師弟的惡劣形象。那你準備怎麼樣,要我跪下來求你?對了,按照我的本子劇情,這個時候恰好你和白澄分居已久,陽火虛旺,莫不是還想要我給你消消火……」
「師姐!」秦牧舟終於忍不住爆發了一點怒氣,「都到這般地步了,你還有心情說這些笑話?此地只有你我二人,而我更是你唯一能夠信任的人,你……就不能給我說兩句真心話嗎?!局面演變到這一步,你手中還有多少底牌,多少勝算?單白武侯一人,就逼得你左支右絀。那就算咱們僥倖過了白武侯這一關,白家其餘四老你又待如何處理?白家之後,新天庭的其餘兩大世家,你又有什麼針對布置?甚至,甚至都不說那些世家,師父他……總之,這些話,就不能與我說明白嗎?!我不介意被你呼來喝去,反正我和白澄以前在山上也總是被你耍得團團轉,但我希望你在驅使差遣我的時候,至少是真心信任我的!」
「呼……」鹿芷瑤長長出了口氣,將體內幾乎潰散的一股腐敗氣血當面噴向秦牧舟。
這股足以醞釀瘟疫大災,滅絕成千上萬人的劇毒氣息,卻在碰觸到秦牧舟前,就消散得無影無蹤。
於是鹿芷瑤笑道:「果然是可以的嘛,我這三日來雖然左支右絀,但終歸是將白武侯的千般仙法全都破盡了。你在旁邊目睹全程,怎麼也該有心得了。放心吧,白武侯這三日來,也基本黔驢技窮,沒有更多花樣了。他終歸只是多在天庭修行了千年,而不是五千年六千年……現在我已經幫你把他的技能軸摸出來了,剩下的就是針對性地耐心去凹了。加油吧秦牧舟,為了男人的尊嚴,儘量凹久一點,我相信你!」
秦牧舟眼見到了這般地步,鹿芷瑤嘴裡都吐不出一句正經話,簡直是好氣又好笑。但是,無論前面那些話是何等的荒謬不經,他終歸是聽到了最重要的那四個字。
我相信你。
這就夠了。
於是秦牧舟踏前一步,而這一步之間,他便與鹿芷瑤調換了位置,親自踏足到了煙塢大陣的最前線。
而剎那之間,陣上傳來的重壓,就讓他瞳孔劇震,渾身氣血仙元都為之凝滯。
好在,拜多年雙修所賜,在承壓方面秦牧舟向來很有心得,雖一時色變,卻很快就調整好了承壓的姿勢,以及體內的仙路,終是穩穩噹噹將鹿芷瑤留下的大陣接了過來。
「那麼,我就勉力一試吧……但也請師姐你快些調息恢復,回來接班。我可沒辦法堅持你那麼久。」
秦牧舟一邊滿懷謹慎地看向湖上那披頭散髮、衣衫襤褸的道人,一邊誠摯地叮囑鹿芷瑤。
鹿芷瑤卻只是向他擺了擺手,並不作答。而邁步離開前線碼頭時,更是頭都不回一下。
因為她已經無力回頭了。
三天的持久戰,代價不僅僅是油盡燈枯那麼簡單,她現在的這具肉身,幾乎是將仙元當作膠水來用,強行粘連起來的,稍有鬆懈,立刻就要變成一地的碎屍。
剛剛,若是秦牧舟再優柔寡斷一些,接班接得再晚些,後果就很嚴重了。
事實上,若非的確已到了極限,鹿芷瑤根本也不會讓秦牧舟上陣接班。
秦牧舟有些話其實並沒說錯:鹿芷瑤並不信任他,因為同樣的,秦牧舟也沒有信任鹿芷瑤。
若是真的信任,那麼他又何來那麼多的優柔寡斷?被緊急差遣、臨危受命的時候,居然還要搞什麼真情流露……他真以為自己看不出其中的試探之意嗎?想要知道自己的底牌,哪有那麼容易!
當然,鹿芷瑤並不怪秦牧舟的不信任。因為她現在要做的事,恐怕找遍天下,也沒有幾個人能拍著胸脯說一句,我信你。秦牧舟當初願意跟在她身邊,行逆天之舉,固然有對靈山大師姐的盲信,但也是因為修行數百載終歸沒磨掉心中的少年意氣,見不得新天庭為立新律,要將整個九州都煉為祭品的狠辣手段。
用那些荒魔老祖們的話說,就是飛升時日尚短,仍未被仙律洗去凡間渾濁氣,仍對蒼生螻蟻心懷婦人之仁。
當然,還有部分原因,是秦牧舟所出身的秦家,在天劫初現時,慘遭一群慌不擇路的古仙煉化,死傷慘重,由此有了切膚之痛。而之後秦家以舉族之力的反擊,也讓驟失仙律,仙基動搖的多尊古仙當場隕落,步了仙祖赤誠的後塵。雙方由此便結下血仇,於是秦家人跟隨如今的反抗軍領袖,就成了天經地義之事。
但是,隨著事態演變,支撐秦牧舟追隨鹿芷瑤的理由,已經越來越少了。
首先是新天庭的建立,使得倖存下來的群仙終於有了組織——而這個組織的出現,則迅速加劇了仙人群體的分裂。部分人認同新天庭,甘願接受迥異於仙祖赤誠所立仙律的全新版本,部分人則難忘舊仙律,選擇將自身作為舊律之殘影永遠珍存,為此他們不惜遠離九州大陸,最終逃亡到了月亮上。
當然,更有不少人選擇反抗到底,與新天庭勢不兩立,這其中有人是看不慣新仙律視蒼生如螻蟻,也有人是單純不願被三大世家壓在頭上……但無論如何,因為仙人群體的明確分裂,反而讓新天庭在確立霸道仙律的同時,不得不對九州大陸上的各方勢力分化治之。這其中,結下血仇的秦家,就成了新天庭的懷柔對象。
具體的交易籌碼,鹿芷瑤沒有關心,但從秦家人對秦牧舟的態度來看,新天庭的出價顯然不低,畢竟,秦牧舟定期收到的家書,內容已經從數百人聯名血書要其為族人報仇雪恨,變成了關心他在定荒前線的身心安危,而後又變成叮囑他活人要比死人重要,天下沒有化解不開的仇恨云云……
所以,家族的血仇,對秦牧舟來說,已經不再是那麼可靠的動力源泉了。
此外,鹿芷瑤的定荒之路,是一條註定充滿挫折坎坷的路。他們面對的不僅僅是實力深不可測的天庭群仙,更是天劫后蒼生大亂的無解之局,秦牧舟一路行來,處處所見皆是無解的強敵和無奈的死局。而他沒辦法像鹿芷瑤那樣永遠樂觀向上。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白澄。
天劫時,秦牧舟與白澄機緣巧合下一時分別。而再次相會時,兩人已經站上了不同的立場。
說白澄被白家控制,固然是事實,但本質上,白澄和家族的矛盾並非不可化解的矛盾。白家五老控制白澄,一方面是因為白澄的天賦過於重要,不能由她任性。另一方面恰恰是因為秦牧舟!白澄摯愛的道侶,赫然站到了白家的對立面,這種情況下,白家不對白澄採取控制措施才是怪事!
而若是沒有秦牧舟這一干擾,白澄又會如何選擇呢?她是白家人,新天庭三大世家之一的白家人,嫡系血脈出身,如今的白家五老幾乎都是她的直系曾祖!而她與家族又一向親密和睦,幾乎沒有理由與家族反目!
所以,對於秦牧舟而言,他如今的立場,反而成了白澄與家族不睦的矛盾來源,更成了他與白澄不得團聚的阻礙。
所以,對於秦牧舟而言,只要稍稍扭轉一下立場,稍稍遵從人之本欲,那麼困擾他的一切難題就都能迎刃而解。
只需要一個簡單的立場轉換,僅此而已。
——
煙塢大陣後方,一座被單獨清理出來的回靈塢堡中,鹿芷瑤結束了長篇大論,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悠然道。
「綜上,秦牧舟現在的忠誠度其實岌岌可危,我這個作主公的,著實憂愁啊。」
而在鹿芷瑤身前,一面懸浮半空的銅鏡,映出了宋鳶秀眉微蹙的小苦臉。
「原來鹿姐姐現在的局面這麼難哦……」
鹿芷瑤無奈聳肩:「大人的世界就是這樣殘酷無情啊,就連心裡話都很難找到機會與人說。在你之前,我都只能念給那頭蠢鹿聽……所以小不點,你以後可不要隨便戀愛,陷自己於窘境啊!實在春心萌動,就來愛我吧。」
宋鳶抿嘴一樂:「好哦!只盼以後姐姐別嫌棄我這小豆芽菜。」
「哈哈,雖是小豆芽菜,卻有點茶味了!小小年紀,前途不可限量啊。」
「那麼,姐姐既然明知道秦師兄處境尷尬,為什麼還要他來接手你主持大陣呢?」
鹿芷瑤聞言,正色道:「你覺得呢?」
宋鳶沉默了一會兒,說道:「因為,這是唯一救他和白師姐的辦法?秦氏兄若是選擇在此時與鹿姐姐你分道揚鑣,看似能與愛人團聚,但接下來他們就會成為鹿姐姐的敵人了,因為姐姐你是絕對不會改變立場的……而敵我之間,是不容私情的。」
鹿芷瑤的面色在這一刻變得更加沉肅:「說的沒錯,如今這亂世之中,就算是我,也沒有縱容私情的餘裕,秦牧舟和白澄若是真的站到荒蕪那邊,我就算心中不願,也只能用對待敵人的手段對待他們。所以,在秦牧舟尚且優柔寡斷的時候,我才要不停地逼迫他,逼他去做正確的事。他若能對我多幾分盲信,那麼縱使最終白家覆滅,他和白澄終也能有一個圓滿的結局,不然……」
宋鳶聽到此處,點了點頭:「我明白了,所以鳶兒一定會為姐姐守好宋家堡,立好定荒石。只要能打贏鳳湖的定荒之戰,打敗甚至殺死白家五老之一,秦牧舟就沒有猶豫的餘地了!」
「哈哈哈!」鹿芷瑤不由長笑,「小不點,你是真的人精,南河宋家何德何能,養育出你這樣人物!呵,若是沒有天劫,數百年後,南河宋家只憑你,就足以壓過我師父出身的靜州宋家了。」
宋鳶受寵若驚:「姐姐太誇張了,我……」
「嗯,的確有些誇張成分。」
「……」
鹿芷瑤解釋道:「小不點,這世間的英雄人物,是要應時而生,吞勢而成的。你若生在太平年間,多半是個韜光養晦的閒散浪人,成就不高不低。但亂世之下,你便有了不得不展露鋒芒的理由,而我現在需要的便是你的鋒芒。哪怕你修為尚淺薄,人也的確只是個小豆芽菜,但只要這份鋒芒不失,我可以保證,很快很快,全天下的人都要被你閃瞎狗眼。」
宋鳶驚訝地張大嘴巴,但很快就認真點了點頭:「鳶兒曉得了!」
「所以,在那一刻之前,務必保護好自己,明白嗎?」鹿芷瑤認真說道,「宋家堡也好,定荒石也好,哪怕整個墨州,如今在我看來,其實都不如你重要。我此行西向,最重要的收穫其實是你!」
宋鳶再次點頭:「鳶兒……曉得了,若是遇到危險,鳶兒會優先保護好自己。」
「呵,那就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