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8章 轉

  第438章 轉

  當王洛提起故事的時候,白天心是真的愣在原地,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講故事,這個時候?

  為什麼!?

  在如今這個時代,哪怕是蒙學院剛剛接觸通識教育的頑童都聽過反派死於話多這句俗語啊!

  難道王洛這古修士竟是例外不成?

  畢竟,無論是紅極一時的太虛蜃景,還是面向幼童的彩繪畫本……但凡是故事,其創作中就永遠不會缺少這類反派死於話多的橋段。

  因為故事的前中期為了能維持主角視角的敘事流暢,同時也是為了能有效設置懸念,同一時間段的反派的心理活動、布局算計等等都會被暫時藏起來。而到了最終真相揭曉的時候,為了能保證邏輯通暢,讓觀眾能夠接受劇情發展,就只能占用寶貴的反派台詞,將前面的種種布局,在最緊要的時候娓娓道來。

  其中較為誇張的例子,創作者甚至能在一個剎那的鏡頭裡安排上百字的文本,以至於本應電光石火間分曉生死的殘酷戰鬥,竟被這些台詞給生生拖成了回合制!

  但是,現實畢竟不是故事,反派不需要讓任何人理解他的布局算計,更不需要讓人接受合理性。相反,讓人死的不明不白才是更顯手段高明。所以……除非是為了拖延時間,否則在緊要時刻,著實沒有理由浪費時間去講什麼故事!

  白天心之前東拉西扯,是因為他真的在拖時間,在等王洛入塔後,家族死士能悄然封閉高塔,再點燃塔內祭品,令熊熊烈焰一路焚至頂層……

  但王洛又是在拖什麼?他現在哪裡還有翻盤的機會?

  剎那間,白天心便思考了無數種可能,他右手掐指助算,將此前已無數次演算的謀局再次重啟推演……從遠在祝望的鹿悠悠,再到近在咫尺的赫平君,王洛所有能夠求助的方向,都已經被他提前設下阻礙。

  而整個設阻的過程,其實比白天心最初預期的還要順利。王洛此行月央,仿佛是真的被前線的壓力逼迫過甚,以至於很多事都處理的非常倉促,以至於破綻百出。

  而即便是從料敵以寬的心態去分析這些破綻,白天心也自認處理得盡善盡美,至少在八方削福陣已經成功發動的現在,對方絕不會再有翻盤的可能了!

  所以……

  「所以,咱們來講故事的序章吧。」王洛笑著,打了個響指,雖然伴隨這個動作,他的雙目開始逐漸漲紅,手指也不由一抖,顯然氣血已經在逐漸失控……但這幅笑容落在白天心眼中,卻仍是越發令人心悸。

  「序章的名字是,為什麼你明明不想聽我故弄玄虛地講故事,此時卻只能在原地掐指演算,然後投來惶恐不安的目光,而不是直接過來打斷我……因為你做不到。這座高塔被你布置地太好,塔內重重機關法陣,杜絕了一切暴力的可能。便是昔日魔道三宗的戰狂至此,也只能乖乖講文明樹新風。所以,我登塔的時候,明明與你近在咫尺,卻奈何不得你。而你呢,同樣也奈何不了我,只能聽我這麼講下去。」

  王洛說著,咳嗽了一下,搖搖頭,說道:「之後便第一章:我是什麼時候發現的?答案是在你上門之前。還記得我剛剛問過的問題嗎?那些被當做人質和削福陣祭品的石街老友,究竟是誰請來的?那其實是個很關鍵的問題,因為真正邀請他們來的人並不是你們月央人。老洪是被茸城總督韓瑛專程請往白鑰城的。」

  白天心不由錯愕,雖然他面色紋絲不動,但內心卻已動搖。

  祝望人為什麼要專門做這種事?難道說……

  「沒錯,老洪的出現,其實是一個示警,警告我布設八方削福陣的計劃已經全面敗露,很可能被人反客為主。因為在這個時點,他沒有任何理由出現在白鑰城,這一點,白天心,伱能理解嗎?」

  白天心當然沒有回答,他就仿佛木雕石偶一般,強行對外界的一切不聞不問,以此來抗拒故事帶來的變化。

  但王洛卻清楚地感應到他在聽,而且隨著故事的推進,他還在不由自主地產生好奇。

  白天心拒絕不了自己的故事。

  而自己要做的,就是講故事貼心地給他講得明明白白。

  「老洪明面上出現在白鑰城的理由,是赫家人花了高價專程請他出山,但茸城備戰拓荒的那兩年多里,隨著石街地價上漲,老洪早就財務自由了,他根本不可能看得上赫家人的區區高價——當然,嚴格來說,他的所謂財務自由,在豪門眼中不過是九牛一毛的零花錢,但對一個勤懇一生的手藝人來說,他也的確早就沒有繼續辛勞的理由了。但他的家常菜館,兩年多里一直在石街經營得紅紅火火,既沒有換去更繁華富庶的上城區,也沒有亂開分店擴張,甚至沒有給自己多加兩天閉店休息的空擋。」

  「他每日忙碌的理由很簡單:那些當年支撐他火起來的街坊們,若是想吃一頓順口的老味道,總要有個地方。你說,這樣一個人,怎麼可能專門為了給我諂媚,把老街坊們丟下不管呢?說到底,我和他又沒多親近,不過是當年在他店裡打過幾天工罷了。」

  王洛說著,也有些許唏噓:「所以,老洪突然出現在白鑰城,唯一的價值,就是如人質一般,成為八方削福陣的候補祭品——嗯,我知道這在你看來或許有些牽強,但我當年被人用此陣針對過,對此類變化最是敏感,所以在聽說老朋友突然跑來白鑰城開店,而且還特意甩開了石街的一眾得力幹將,孤身前來之後,我就隱約猜到這精心規劃的大陣,多半是要被人拿來針對我自己了。」

  「如何?是不是覺得有些離譜?明明有那麼多種辦法可以示警,為什麼偏偏要選這麼晦澀難懂的?答案很簡單,因為所有簡單易懂的示警都已經被攔下來了,就像那張點亮了卻沒有出聲的傳訊靈符一般,失靈了。而老洪就是這最後一道保險,也是一招絕境下的妙棋,你們所有人都看到他來了,卻沒有人猜到他的到來,可以在不知不覺間向我傳遞最重要的信息,甚至連他自己都被蒙在鼓裡!但是,就靠著這一手所有人都不明所以的老洪傳書……白天心,你這鳩占鵲巢,竊取八方削福陣的手法,我甚至在白隍被人亂心之前,就已經預料到了。」

  王洛說到此處,不由停了一會兒。

  因為此時隨著八方削福陣被塔內的熊熊烈火助推運轉,其壓在王洛頭頂的力道也越來越重,以至於他需要稍事喘息,才能積累出力氣,將最後的故事講完。

  期間,一直站在角落的陣道宗師白教授,明顯有些焦急,幾次用眼神請示家主,是否可以行激烈之舉,嘗試打斷這詭異的故事……但都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白天心仿佛元神出竅一般,呆呆地立在原地,對外界的一切變化,都已經做不出反應。

  除了聽故事,他已經別無選擇。

  「那麼,之後就是故事的第二章:我明知道八方削福陣是計,為什麼還要自投羅網?如今這絕境中,我憑什麼翻盤?答案是,憑你。你這兩天傾盡一切在塔內設計絕殺之局,在大陣發動後,你本人必然擁有對此陣絕無爭議的控制權,其他任何人都掠奪不去。這一點,旁邊那位陣法宗師還專門做過強化。」

  王洛說著,目光瞥向那位冷汗涔涔的白教授,笑道:「設計手法很高明,我明知道陣中有鬼,卻一時都沒看出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但是多虧了你,現在我只需要讓白天心臨陣倒戈,這世上就再沒有任何人能阻止我掌握八方削福陣了。」

  之後,王洛逐漸收斂笑容,沉聲開口。

  「白天心,棄陣。」

  下一刻,那泥塑土偶般的白家家主,忽然僵硬地點頭應道。

  「是,主人。」

  頃刻間,高塔發出隆隆的震顫聲響,仿佛在經歷著無形巨力的扭轉,以至於痛苦不堪。作為臨時被選中的大陣陣眼,定荒高塔被人用這般異常粗暴的方式啟動大陣,又驟然急停,照理說該當場爆裂……而縱使這座高塔歷經北域商團兩年祭煉,已有仙寶之資,一時間也顯得不堪重負。

  但最終,隨著震顫逐漸緩和平息,塔內熊熊燃燒的八方削福大陣,終歸還是被強行剎停了。

  從門縫中不斷滲透蔓延來的黑色煙霧,已化為沁人心脾的濕潤暖風——高塔已自動啟用了滅火、去污的程序,將所有焚燒的痕跡快速掃去。

  同時,王洛七竅中流淌出的血絲,也在隨之倒流回去,被大陣壓得一度凌亂的氣息,再次如淵渟岳峙,呈現出令兩位白家人遠遠無法企及的穩固和高大。

  而白天心,則猛地從口鼻中噴出一腔黑血,整個人像是被戳破的尿泡一般萎靡下去。

  雖然絕大部分陣法的反噬之力都由高塔代為承擔,但僅僅是些微餘波,也足以將其重創。

  當然,能在那樣蠻橫不講道理的陣法操作之後,還保住性命,已經是這高塔的庇護功能驚人,外加白天心自身修為根基紮實的結果,可謂萬幸……但一旁的白教授,卻在黑血落地的剎那,臉色變得無比慘白,甚至站立不住,咕咚一聲跌坐在地上。

  因為那污血中,赫然散發出令人窒息的荒蕪氣息!

  「呵,呵,化,化荒……化荒!」

  老人凌亂不堪的呢喃聲,讓王洛點頭微笑。

  「答對了,正是化荒。這還是我第一次親手將堂堂仙盟要員轉化成荒蕪爪牙,其實嚴格來說,引人化荒的過程里,講故事並不是必須的,但對初學乍練的人來說,這些繁瑣的儀式感還是不省的好……總之,事情算是出乎意料的順暢,可見白天心你還真是頗有化荒的資質。」

  白天心跪地叩頭:「主上謬讚,愧不敢當。」

  王洛擺擺手:「我不喜歡這套包衣奴才的模板,換得正常一點。」

  白天心於是又起身,恭敬地低頭:「是,王山主。」

  「嗯,先這樣湊合著吧,如何在確保對上絕對忠誠的情況下,維持原有的人格和智力,還需要慢慢探索……而現在,白教授,你怎麼說?要不要過來同樂啊?」

  伴隨再一次的微笑,白教授只感到面前仿佛張開了通往幽壤孽土的凶門,剎那間一切理智都為之潰散,只化為一聲絕望地低吼。

  「怎麼可能……這裡可是定荒高塔呀!」

  王洛於是聳肩失笑:「是啊,這裡是白鑰城,乃至月央北域最堅定的反荒蕪核心所在,也是荒蕪最不可能接近的所在。所以你們那萬無一失的計劃里,也從來沒有考慮過要如何在這裡應對化荒之術的威脅,不是嗎?好吧,這麼說其實並不公平,因為別說你們,整個仙盟,也都沒把我這以荒毒入丹之人當做荒魔來看待。每當我使用荒蕪的力量時,無論表現得與一般荒魔有多麼相似,術法看來何等駭人,人們也都會自然自發地找到理由為我開脫,說什麼古修士有特殊性啊,靈山人不可同日而語啊,甚至還有人認為師夷長技以制夷也未嘗不錯的。全天下的人都在盲目,你們又如何能清醒呢?」

  「當然,也無需自責,這不是你們任何人的錯,來自大律法的包庇,會讓每一個仙盟人都不知不覺間被誤導……不過,這就不是今天的故事需要講的問題了。好了,故事也說得差不多了,之後咱們就該回歸正題了。白天心,入陣。」

  已全然被煉化的白家家主,默然點頭,而後站到了末離鏡的背面,而那也是本次測試程序算定的,他應該所處的位置。

  經歷過一番波折後,仿佛一切都終於能回歸正軌。

  待白天心站定,王洛則將神識沉入高塔,觀察起了大陣變化,一時不由搖頭。

  經過剛才那一陣激烈拉鋸,這座定荒高塔尚且能禁受得住,甚至連裂紋都沒綻出來半個,但八方定荒大陣,卻儼然有了損傷。

  並不嚴重,可謂白璧微瑕,但本身這大陣就尚未完工閉環,剛剛只是被強行催發拿來鎮壓王洛。此時有了損傷後,距離能誅殺真仙顯然就差的更遠。

  但是,對王洛來說,這就足夠了。

  從一開始,他也沒打算能畢其功於一役,畢竟他要誅殺的對象,並不是遠在荒原深處,被層層法寶、大陣嚴密保護著的。

  而是膽大包天到了親赴仙盟領地之內,客場作戰!

  所以,王洛根本不需要一擊制勝,只要讓白澄師姐削弱到一定程度,她在拓荒前線玩火就必會燒死自己!

  仙盟拓荒,從來不是少數人的單打獨鬥。

  所以,此時也無需再等,以免夜長夢多。

  「白天心,啟動大陣。」

  「是。」

  下一刻,八方削福陣再次被激活,而這一次,它已完全鎖定了正確的目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