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淵這話問得沒頭沒腦。
聞槳不知道怎麼回答,他又不再多解釋,兩人之間忽然陷入莫名其妙地沉默中。
這會是傍晚,烏雲黑壓壓積在空中,雲邊像是沾了墨,飄到哪裡都是濃墨重彩的一筆痕跡。
剛下過雨,空氣里還帶著濕潤的水氣和星點的涼意,小花園裡並沒有多少的病人,大多都是醫護人員為了方便,從這裡抄個近道,來往形色匆匆不作些許停留。
聞槳急診那邊還有未處理完的工作,聽了幾分鐘風吹綠葉的動靜,她站起身,雙手放在白大褂的口袋裡,垂眸看著眼前的人,「那我先回去了。」
池淵嗯了聲,餘光瞥見先前被他丟在長椅上的煙盒,抬頭問道,「你帶打火機了嗎?」
聞槳搖搖頭,又提醒,「住院部樓下有個生活超市。」
「好,我等會過去看看。」
「嗯。」
聞槳離開後不久,池淵也起身離開了小花園。
回到病房時,池母告訴他,老太太在他下樓後有過短暫的清醒,時間短到甚至都來不及通知他,老太太便又昏睡了過去。
「老太太醒過來第一件事就是問你回來了沒。」池母道,「我們說你回來了,她看了一圈沒看到你人,還以為我們在哄她。」
池淵揉了揉額角,「那今晚我留在這裡守著吧。」
「我讓你爸陪你一起。」
「沒事。」池淵起身抱了抱池母,安慰道,「你們這幾天也辛苦了,今天就早點回去歇著吧。」
池母拍拍他手背,「那你有什麼情況立馬給我們打電話。」
「知道了。」
池父池母走後,池淵在老太太的病床前坐了很久,但一直到窗外夜色來襲,老太太也未曾再醒過片刻。
掛完最後一瓶輸液水,護士進來拔針,池淵起身讓空,走到窗邊站定,對面是燈火通明的門診大樓。
傍晚還黑沉沉的天,這會烏雲散盡,彎月高掛,旁邊稀稀朗朗落著幾顆黯淡的星。
護士拔過針,收拾完藥瓶,抬頭看著站在窗邊的人影,低聲提醒,「老太太剛輸過液,暫時應該不會醒,您可以先去吃點東西。」
池淵回過頭,「不用了,謝謝。」
護士也不再多言,拿上東西,輕手輕腳地走出了病房。
到了晚上七點,老太太仍然在昏睡中,病房內只剩下儀器滴滴聲。
雖然平穩低緩,卻聽得人心生煩亂。
聞槳推門進來的時候,池淵正好剛從裡面出來。
兩人一個開門一個關門,恰好都站在玄關處,中間隔著幾步遠,走廊的燈光落進來,視線自然而然地碰撞在一起。
池淵鬆開門把手,往前走了一步,站在那片交織的光影里,眉宇間的疲憊格外明顯,「還沒回去?」
「我今晚值班。」聞槳關門走進來,將手裡提著的袋子放在茶几上,回頭看他,「吃飯了嗎?」
池淵抿唇,「還沒。」
聞槳哦了聲,又問道:「牛肉米粉吃嗎?」
「嗯?」
「我去的晚,食堂只剩下這個了。」
聞槳邊說邊解開剛放在茶几上的兩個袋子中的一個,將放在裡面的餐盒拿出來,認真問了他第二遍,「吃嗎?」
池淵看了看餐盒,又看了看她,點點頭,語氣也格外認真,「吃。」
病房裡客廳的燈沒有走廊的亮,光線有些偏暖黃調,色感會使人覺得柔和而溫暖。
池淵吃東西的時候,聞槳就盯著那盞燈發呆,好似要把它生生看穿看透了才作罷。
屋裡只有輕微地咀嚼動靜。
過了會——
「這燈好看嗎?」
「一般。」
聞槳接完話,倏地覺得不對勁,回過神才發現坐在對面的池淵不知道什麼已經停了筷,正懶洋洋靠著沙發,氣定神閒地盯著她看。
「……」
聞槳略有些不自然地挪開目光,故意岔開話題,「你吃好了?」
「嗯。」
她像是沒話找話,「好吃嗎?」
「還行。」池淵頓了下,「就是牛肉有點老,米粉沒煮軟,湯底不是純正的牛骨湯,其他都還行。」
「……」
我還真是給你臉了。
池淵別開頭笑了,繃了一天的心神在這會才有了些許放鬆,「騙你的,其實挺好吃的。」
幾分鐘的時間,聞槳又恢復到以前懟人不眨眼的狀態,「又不是我煮的,好不好吃跟我有關係嗎?」
「……」
「你這話得跟食堂阿姨說。」
「……」
池淵於是笑得更厲害了,肩膀都跟著小幅度地一抖一抖。
聞槳抿唇盯著他看了一會。
在確認他不是敷衍也不是裝出來的笑之後,她心裡微微鬆了一口氣,任由他肆無忌憚地笑夠了,才淡淡出聲,「我急診那邊還有事得先回去了,你晚上要是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可以給我打電話。」
池淵收了笑,暖黃色的光影停留在他長而不狹的眼睛裡。他斂著眸,神情溫和地說了聲好。
聞槳點點頭,起身的時候目光落在桌上另一個未打開的袋子,唇瓣微動,想說些什麼,但直到走出病房,也始終什麼都沒說。
病房裡的輕鬆好似曇花一現。
池淵在沙發上沉默著坐了會。
半晌,他回過神,伸手將吃完的打包盒蓋起來,放回塑膠袋中紮緊,起身丟進了垃圾桶里。
茶几上還有一個白色不透明的塑膠袋,也是聞槳剛剛帶過來的。
池淵走過去將袋子解開,裡面都是些當季的水果。
他將水果一一拿出來,正準備將空了的袋子捲成一團往垃圾桶里扔,指尖卻突然觸碰到一個堅硬的東西。
手裡的動作倏地一頓。
池淵重新把塑膠袋扯開,提著袋口往下一抖,一個小小的打火機順著從裡面掉了出來。
塑料包裝的打火機和玻璃桌面的茶几觸碰,發出「鐺」地一聲,動靜在安靜的病房裡格外清脆。
池淵傾身將打火機拿在手裡,指腹輕摁了下開關,藍橙色的火焰隨即從出火口冒出。
他垂著眸,眼睫在尾端留下影子,火焰在眼中跳動,像是夜空中璀璨閃耀的一顆星。
一個星期後,池老太太的低燒症狀有所好轉,整個人也逐漸從昏睡的狀態中慢慢甦醒過來。
父母那輩工作忙,池老爺子身體又不大好,所以大多時候都是池淵在醫院陪著,聞槳有時也會過來,坐一會,又回急診工作。
有幾次過來,老太太雖然清醒著,但精神狀態並不清醒,會拉著池淵的手問這是誰。
池淵說了她的名。
老太太笑笑不再多問,一直等聞槳走了,才拍拍池淵的手背,神神秘秘地說,「我記得這個小姑娘,她在這醫院工作。」
池淵輕笑,「嗯?那怎麼呢?」
「我之前跟人打聽過,她現在沒有男朋友。」老太太笑眯眯,「我覺得你們兩蠻般配的。」
「……」池淵抬手將她臉側垂落的白髮別到耳後,語氣悠閒,「您這是跟誰打聽的消息啊?一點都不準確,人家裡都給安排了結婚對象。」
老太太頓時一臉失望,等下回聞槳再過來時,她趁著池淵出去接水的功夫,偷摸摸地問聞槳,「你覺得我們家淵淵怎麼樣?」
聞槳眼皮一跳,雖有疑惑,但還是規規矩矩回答道,「挺好的。」
「那……」老太太又湊近了些,「那你覺得他和你家裡安排的那個結婚對象,誰更好些?」
聞槳尋思著這兩不是一個人嗎?
不過轉念又考慮到老人的精神狀況,她抿著唇,假裝思考了片刻,選了個折中的回答,「都挺好的。」
「那如果我現在讓你選一個人結婚,你選誰?」
「……」
這問題沒法再折中回答。
聞槳抿唇又鬆開,仿佛這是個十分複雜的問題。
沉默中,池淵接完水回來,將開水壺放在桌上,回頭見聞槳的表情嚴肅,笑著問了句,「聊什麼了?」
「沒什麼。」聞槳從床邊站起身,垂眸看著老太太,「我先回去了,奶奶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來看你。」
老太太拉著她手不松,「那你還沒告訴我答案呢。」
池淵見空插了一句,「什麼答案?」
「……」
頭疼。
聞槳沒轍,見祖孫兩都盯著自己看,微蜷了蜷手指,平靜說道:「選家裡安排的。」
老太太失望了。
池淵則是疑惑和好奇。
等聞槳離開後,他坐在她剛剛坐過的椅子上,「奶奶,你剛剛和聞槳聊什麼呢?」
池老太太一字一句地說了。
池淵聽完,人往椅背一靠,笑了。
「你還笑,人家都看不上你唷。」
他抬手戳了戳鼻樑,笑著安慰老太太,語氣漫不經心,「看不上就看不上了唄。」
反正都一樣。
聞槳回了急診科。
剛在辦公室坐下沒一會,又接到通知。
——市中心一處酒吧發生火災,傷亡慘重,上級要求附近各醫院立即派人員前往救援。
聞槳和急診幾個同事跟車去了現場。
到地方的時候,火勢已經連天,酒吧位於市中心,附近的民房受到牽連,周圍黑煙瀰漫,火舌肆虐。
現場不停有傷員被消防員從里抬出來。
橙紅色和白色身影在人群中來回奔跑。
火勢在一個小時後才被完全撲滅,消防員二次進入內部檢查是否還存在其他隱患。
聞槳和現場同事準備跟車返程回醫院。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事情會到此為止的時候,意外突然發生了,酒吧內部發生了二次爆炸。
那些剛剛進去的消防員全部都在一瞬間失去了所有的訊號。
爆炸的強大衝擊導致站在酒吧附近的人員受到波及,聞槳和同事在一瞬間被掀倒。
在昏迷之前,聞槳看見有很多人朝她跑來,耳邊摻雜著各種哀嚎和哭泣,她聽見周鈺晗在喊她的名字。
她似乎是張了張唇,但很快就陷入昏迷之中,不省人事。
等到再醒過來的時候,聞槳人已經在醫院了,那會是晚上十一點多,病房裡只有蔣遠山獨自一人。
他背對著病床,站在窗邊,身影蕭瑟。
許是聽到聞槳的動靜,蔣遠山轉過身,對上聞槳還未完全清醒的目光,立馬按呼叫鈴找來了醫生。
等檢查完,確定沒什麼大礙,聞槳也緩過來神,額頭上的傷口隱隱作痛,她忍不住抬手摸了下。
蔣遠山在離床邊不遠不近的位置坐下,看到她的動作,輕聲問道,「是傷口疼嗎?」
大約是生病讓人脆弱,聞槳沒有像以前一樣針鋒相對,聲音也有些沙啞,「還好。」
蔣遠山點點頭,「身體還有其他不舒服的嗎?」
「沒。」
「那——」
他還想說什麼,聞槳出聲打斷,「我沒其他的問題,只是有點暈。」
「那你再睡一會。」
「嗯。」
聞槳是真的頭暈。
爆炸發生時,她整個人直接被掀飛,徑直撞在一旁的消防車上,身體其他部位都有不同程度的損傷,但主要傷卻是在腦袋上,不然也不會昏迷這麼久。
睡過去之前,聞槳隱約聽見蔣遠山在說話,但具體和誰說又說了什麼,她沒聽清。
等到第二天早上,聞槳從蔣遠山的口中知道了他昨晚是在和誰在說話。
「這些水果都是池淵昨天半夜送過來的。」蔣遠山問她,「你看看有沒有什麼想吃的,我去給你洗。」
聞槳剛吃過早餐,也沒什麼其他胃口,搖搖頭,「不用了。」
蔣遠山不再說話。
父女倆又陷入沉默之中。
聞槳低頭看手機,才發現昨天的火災上了微博熱搜首頁,溪城消防的官微在微博發布了犧牲消防員的姓名年齡和履歷。
最大的是副大隊長,三十歲,最小的消防員才剛滿二十。
天災**,最是無情。
聞槳沒有再繼續看下去,退了微博,將手機放回床頭的柜子上,抬眸看向蔣遠山,「我這裡沒什麼事了,你也沒必要一直呆在這裡。」
這話說得傷人。
蔣遠山神情明顯僵滯了瞬,才慢慢緩過神,「留你一個人在這裡,我不太放心。」
「有什麼不放心的。」聞槳低了頭,輕笑著自嘲道,「你不是都已經讓我一個人這麼多年了嗎?」
「我早就習慣了。」
「你現在這樣,我才不習慣。」
蔣遠山張了張唇,像是要辯解,卻被突如其來地敲門聲打斷。他抿了抿唇,
「我去開門。」
聞槳沒看他。
門口傳來說話聲,是許南知。
過了會,許南知跟在蔣遠山身後走了進來,察覺到聞槳不對勁的情緒,她看了眼蔣遠山,笑道,「蔣叔叔,我今天有空可以留在這陪聞槳,您要是有什麼其他事,可以先去忙。」
這是台階也是提醒,蔣遠山沒拒絕,「那就麻煩你了。」
「沒事。」
蔣遠山很快離開了病房,許南知把手裡的保溫壺放到桌上,垂眸問道,「你們兩又吵架了?」
「沒。」聞槳深吸了口氣,「我就是煩他在這裡。」
「……」
許南知陪了聞槳一整天,但大多時候都是聞槳在睡,她則捧著電腦在處理工作。
到了晚上,蔣遠山派人送來了晚餐。
許南知叫醒聞槳,給她盛了碗雞湯,「我等會要去一趟公司,大概九點鐘能回來,我不在的時候你一個人可以嗎?」
聞槳捏著湯勺,「沒事,你忙完就不用過來了,我又沒傷著手和腿,不會有什麼問題的。」
「先吃飯。」
「……」
直到吃過飯,許南知也還是堅持忙完之後再過來陪她,臨走前還特意和護士站的護士交代了一聲。
病房裡,聞槳白天睡多了,這會沒什麼困意,正百無聊賴地玩著許南知留給她打發時間的平板。
池淵就是這個時候過來的。
聞槳開門讓他進來後,他在屋裡看了一圈,語氣有些驚訝,「就你一個人在這?」
「不然呢,難道我還能是半個人?」
「……」
池淵氣笑了。
有外人在,聞槳也沒繼續回病床躺著,而是找了個乾淨的玻璃杯,給他倒了杯水,然後規規矩矩地坐在床邊。
她身上還穿著藍色豎條紋的病號服,衣服偏大,顯得人纖細瘦弱。
池淵在沙發上坐著,抬眸瞥向聞槳低垂的眉眼,靜了片刻問道:「今晚就你一個人在這裡?」
聞槳有些走神,愣了一下才抬起頭,「什麼?」
池淵又重複了遍。
她手指蜷曲了一下,「不是,我朋友晚點會過來。」
「哦。」
池淵應了一聲,瞥開視線的同時很想問問那你爸呢,於是下一秒,他就這麼問了,「那蔣叔叔呢?」
「我讓他回去了。」
他點頭拖著尾音啊了一聲,隨口問道,「你吃了嗎?」
這對話太熟悉了。
聞槳有一瞬間以為他下一句會是我給你帶了牛肉米線。
想到這兒,她笑了下,抬手揉了揉眼睛,「吃過了。」
又靜了一會,池淵問,「等會來陪你的那個朋友是許南知嗎?」
聞槳點了點頭,「是她。」
「那她什麼時候過來?」
「九點鐘左右吧。」她有些不解,「怎麼了,有什麼問題嗎?」
「沒問題。」池淵眉眼稍抬,唇角帶著笑意,語氣半開玩笑似地,「她不是不待見我嗎,我問清楚了,好在她來之前離開。」
「……」
「免得到時候我們兩互看對方不爽打起來。」
「……」
作者有話要說: -槳槳:說實話,我現在就看你很不爽:)
-來。
-打一架吧:d
-池狗:我恨qw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