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手對一個設計師來說有多重要,彼此都很清楚。

  簡初本無意傷害自己,手上的傷純屬意外,但此時此刻,她沉默地望著梁景行,堅毅的眼神透著固執的韌勁,似乎在無聲地告訴他——沒錯,死也要離開你。

  他抓得越緊,她似乎就越是想要逃。

  梁景行滿腔無可名狀的鬱結,咬著牙,將簡初扯到自己的車旁,拉開副駕駛,將她推了進去。

  簡初看著四周圍都是梁景行那幾個朋友的跑車,將她圍堵得無路可逃,她只能放棄再作無用的掙扎。

  梁景行繞過車頭,坐進駕駛位,渾身帶著戾氣。

  他不發一言地啟動車子,疾馳而去。

  隨後,簡初被帶到一家私人醫院。

  她被梁景行拉著手進去時,恰好撞見阿馳從裡面出來。

  他大腿上的傷已經處理過了,用白色紗布包裹著,走路一瘸一拐,手裡拿著病曆本。

  三人在大廳迎面相遇,阿馳掃了眼簡初,朝梁景行問好,「梁總。」

  以阿馳的能力,怎麼可能看個女人都看不好?梁景行收到簡初跑了的消息時,甚至懷疑阿馳這玩意兒是不是背叛他了,故意把簡初放走。

  現在看他腿傷不輕,心裡那團火才算沒有燒起來。

  但梁景行表情依然算不上好,冷得快要凝結成冰。

  「辛苦了,放你幾天假。」他瞅阿馳一眼,腳步未停,帶著簡初往裡面走。

  「謝謝梁總。」阿馳站在原地,回過身沖他背影道謝。

  這家醫院是梁景行朋友家開的,朋友本身也學醫,目前正在這家醫院任職,適才跟著梁景行一起圍追堵截簡初的人裡面就有他。

  他今晚本來是不用值班的,梁景行把人往他這醫院帶,他又只好臨時穿上白大褂,給簡初處理傷口。

  梁景行出來辦公室外面等,另外兩個同伴也陸續趕了過來。

  「什麼情況?怎麼鬧到人要跑啊?」李斯越走到他跟前問。

  梁景行薄唇緊抿,「翅膀硬了,想往外飛了。」

  宮凌聽了,直呼女人就是作,「哥你對她那麼好,她還那麼不乖。」

  梁景行鬱悶,從口袋掏出煙盒,想給自己點一根解解悶。

  李斯越適時提醒他,「誒誒誒,醫院啊。」

  梁景行瞪他一眼,也只好作罷,將手裡的煙盒跟打火機一併抄回兜里。

  「不過,你不是沒打算跟她結婚嗎?分開那不也是遲早的事?」李斯越又問。

  梁景行沉默,抄著兜往後靠在身後的牆上。

  宮凌嘖一聲,拍拍李斯越的肩,「越哥,這你就不懂了吧?要不要分開那也應該是我哥說了算,憑什麼由她決定啊,是吧哥。」

  「所以……」李斯越盯著梁景行,觀察著他的神情,「你現在這樣,是覺得分開是她提的,讓你覺得很沒面子?」

  「要換我,我也覺得沒面子!」宮凌很是激動的搶過話頭來,「要我說,她既然這麼下你面子,哥你要不借這個機會換了她得了,天涯何處無芳草,再說了,你這都玩了五年了,還沒膩呢?」

  梁景行微微垂首,翻他一眼,「我跟你似的?」

  宮凌沒幾個月就換個女伴,最長的不超過一年,但是此時此景對比梁景行,他甚至有些自豪。

  「我怎麼了?我至少不會被甩。」宮凌越說越得意,轉著手上的戒指,「只要我女朋友換得夠快,永遠只有我甩別人的份!」

  「被甩」這兩個字,著實刺耳,梁景行陰沉著臉,抬腿就是一腳。

  宮凌沒防備,一下摔坐到地上,哀嚎一聲。

  李斯越伸手將他扶起來,宮凌站不太穩,弓著腰捂著屁股後面,誇張地哭嚎,「啊!尾巴骨斷了!」

  梁景行抱著兩條手臂,掀眸瞪他一眼,「再吵吵?」

  宮凌淚眼婆娑,咬住唇不敢再吭聲,李斯越扯著他走,「你少說兩句吧。」

  宮凌啜泣一聲,抬手摸了把淚,「呵,你瞧瞧,這就是我親表哥。」

  梁景行一個人又在外面等了一會兒,醫生辦公室門打開,李禹帶著簡初從裡面出來。

  梁景行靠在牆上,抱著兩條胳膊,轉過頭去,垂眸掃了眼簡初那隻裹著紗布的右手,「怎麼樣了?」

  李禹戴著一副眼鏡,雙手插在白大褂的兜里,「還好沒有傷到筋骨,只是皮肉傷。」

  「那人我可以帶走了?」梁景行抬了抬眸,目光落在簡初的臉上。

  李禹:「可以。」

  簡初視線跟他對上,撇過臉躲開。

  梁景行從牆上離開,拉過她另外一隻手,帶她往外走。

  回到別墅,陳姨見兩人臉色都不太好,氣氛緊張,欲言又止。

  梁景行將簡初帶上樓,推開臥室的門,轉頭對她說:「進去。」

  此刻他的語氣聽來,更像是在命令她。

  簡初櫻唇緊抿,胸膛起伏,忍不住將憋在心裡很久的委屈吐出來,「梁景行,我是你養的寵物嗎?!」

  梁景行眸色微沉。

  他還真養過寵物,爸媽和弟弟飛機失事後,他和爺爺相依為命,那會兒梁氏集團里其他人趁勢奪權,爺爺為了穩固地位,每天都很忙,沒時間陪他,所以送了只狗給他。

  他將它從小養到大,後來出國留學,把狗寄養在爺爺那,現在老爺子年紀大了,他又沒多少時間陪他,所以回國後,也沒把狗狗接到身邊來,就一直留在老爺子身邊陪著他。

  但即便易主多年,梁景行每次回老宅,狗狗也對他熱情得不得了。

  所以此刻,簡初問他,拿她當寵物嗎?梁景行冷笑一聲,「我的寵物可不敢用這種態度對我。」

  還真拿她跟寵物比,簡初猛地甩開他的手,大步走進臥室,反手就摔上門,跟他隔絕成兩個世界。

  梁景行閉了閉眼,按捺著性子轉過身,從口袋掏出煙盒和打火機,給自己點上一根。

  他雙肘倚著欄杆,抽完兩根煙,勉強冷靜了些,陳姨也端著晚飯上來了。

  「梁總。」陳姨站在不遠處的走廊上,等待他的下一步指示。

  梁景行轉頭看了眼,將手裡的煙塞嘴裡咬著,伸手接過她手裡的托盤,「給我吧。」

  「誒,好。」陳姨轉手交給他,回樓下去。

  梁景行推開臥室的門,瞧一眼坐在床尾一動不動的人,往外面的露台去,「過來吃飯。」

  他將手裡的飯菜放在小桌上,回過頭,隔著玻璃窗見她還是坐在那裡,沒有要動彈的意思。

  梁景行摘下唇邊咬著的煙,隨手戳滅,端起托盤裡的一碗湯,回到她身邊。

  他坐她對面的矮凳上,舀了一口湯送到她嘴邊。

  簡初轉開臉,他手中的勺子跟著追過去,「張嘴。」

  簡初卻把嘴閉得更緊。

  梁景行無奈,放下手裡的碗,「餓了自己吃。」

  他起身出去,簡初看眼被他放在矮凳上那碗雞湯,下意識咽了下口水。

  經下午那一番折騰,她現在不是一般的餓。

  握在手裡的手機忽然震動,簡初收回視線,看見溫寧給她打來電話。

  「我怎麼聽賀之洲說,梁景行一路飛車追到機場,又把你抓回別墅了?」

  簡初輕嘆口氣,「是。」

  「梁景行對你這占有欲,真是絕了。」溫寧感慨,又試探著問,「你……會因此改變主意嗎?」

  簡初的回答依舊堅定:「不會。」

  「但是……」溫寧著實為她擔憂,「不是我打擊你,以梁總在北江的背景,只要他不願放你走,你就算長了翅膀,也飛不到哪兒去。」

  簡初黯然垂眸,是啊,以梁景行的勢力,她根本不可能逃得掉,得讓他心甘情願放手才行。

  簡初默了默,抬眸看眼面前矮凳上那碗湯,她倒是還有個辦法,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奏效。

  梁景行從樓上下來,陳姨抓著圍裙上前問他要不要吃點,他搖了搖頭,徑直往外走去。

  一個多小時後,他驅車來到一棟年代有些久遠的中式別墅前。

  下了車,別墅里的人還沒有發現他的到來,狗已經率先從裡面跑出來迎接他。

  許久不見,吞金獸熱情得跳起來往他身上撲。

  雖然已經是十年的老狗了,但見了他,尾巴還是搖得歡快。梁景行煩悶的心情得到紓解,任由它扒拉著自己的膝蓋,彎腰摸了摸它的腦袋。

  吞金獸是只黑背,老爺子年輕時候的戰友所負責訓練的警犬的後代。剛到梁景行身邊那會兒,它只有兩個月大,不懂事,誤食了一隻家裡的金戒指。梁景行發現它越來越食欲不振,把它送去獸醫那一檢查,才發現它肚子裡有隻戒指。

  那時候梁景行正愁給它取什麼名呢,天天小狗小狗地喚它,這事之後,乾脆給它取了個名字叫吞金獸。

  感受了一會兒吞金獸的熱情,梁景行邁開腿往裡面走。

  管家拉開門,笑著跟他問好,「大少爺回來了。」

  「鄒叔。」

  梁景行微微頷首回應。

  鄒叔扶著門,側過身,給他讓出位來,梁景行提步進屋。

  客廳里,梁震霆正在泡茶喝,旁邊放著沒下多久的棋局。

  自梁景行歸國接手梁氏後,幾乎沒有需要梁震霆操心的地方,從此他便過上了頤養天年的退休生活。這不,剛吃完飯不久,正打算跟鄒叔喝茶下棋,打發時間。

  能讓他這老爺子享享清福,照理說,梁震霆應該是對梁景行這個大孫子很是滿意的。但因為婚姻大事不肯聽他的,他對梁景行算是積怨已久。

  這不,見梁景行突然回來,老爺子抬眼,拿腔拿調地「喲」一聲,「怎麼捨得回來了?」

  其實,最初的時候,梁景行把簡初留在身邊,老爺子並沒有什麼意見,畢竟男人嘛,他也年輕過,年輕氣盛時生理需求強烈很正常,總好過他到外面亂來,染些什麼亂七八糟的病,英年早逝的好。

  問題出在,梁景行二十五歲那年,梁家和江家有意聯姻,想撮合他和江雯,他卻堅持不同意。

  玩玩可以,影響到家族利益,那這個女人就不能留。因此,老爺子一度想在暗中對簡初下手,只是梁景行足夠機敏,在老爺子得手之前,就發現了他的計劃。可爺孫兩個之間也因此產生嫌隙,關係急轉直下。

  從那之後,兩人一碰面就容易吵起來,鄒叔見怪不怪,習慣性在中間調停,岔開話題問梁景行,「大少爺吃飯沒有?」

  梁景行:「還沒。」

  「那你陪爺爺下會兒棋。」鄒叔拍拍他的肩,「我讓廚房給你做點吃的。」

  梁景行道了聲多謝,踱步往梁震霆那走去。

  梁震霆泡好茶,卯他一眼,銜起剛倒滿的品茗杯,啜一口茶,「這大晚上的,不去陪你那隻小狐狸,來找我這老頭子幹什麼?」

  梁景行在他對面的空位坐下,吞金獸亦步亦趨地跟過來,他抬手摸摸它腦袋,「我是來找吞金獸的。」

  梁震霆嗤笑一聲,毫不客氣地挖苦他,「一隻老狗,有你那小狐狸有意思?」

  梁景行沉默不語,伸手去拿茶盤上倒好的另一杯茶。

  梁震霆敲了下他手背,「那是給你鄒叔的。」

  梁景行抿抿唇,轉而從旁邊取了個空的杯子,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

  梁震霆見他今晚沒了銳氣,打量了他一會兒,「怎麼?家裡那隻小狐狸不聽話了?」

  梁景行依舊沉默,倒好茶,喝了一口。

  梁震霆哼一聲,又轉頭去看他那剛開局的棋盤,從盒子裡稔起一顆黑棋,「我之前怎麼說的?她無依無靠身世可憐,為了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生活下去,必然是要尋求庇護的,而那個時候你剛好出現,又表現出對她有興趣,她不選你做她的守護神選誰?」

  「偏偏你還就吃她那套,被她哄得五迷三道的,到底是年輕啊,隨便遇到個來路不明的女人,都能把你吃得死死的。」

  「現在好了,翅膀硬咯,要往外飛咯。」

  梁震霆就剩梁景行這麼一個孫子,自然是會關注他的動態的,這些天發生的事,他都一清二楚。

  霍震霆掃他一眼,見他默默擼著吞金獸的腦袋不吭聲,到底是沒忍心再繼續挖苦他,換了種態度語重心長地說:「人畢竟不是寵物。」

  「寵物離開你活不下去,而人嘛……」霍震霆往棋盤上落下一子,「留得住她的人,留不住她的心。」

  這時,梁景行口袋的手機響了起來。

  他掏出看一眼,接起了放耳邊。

  「梁先生,想來想去,還是應該跟您報備一下。」陳姨在那頭有些為難地跟他匯報,「簡初小姐她……不肯吃飯。」

  想當初,簡初剛到他身邊時,胃不好。

  因為缺錢,她常常有了上頓沒下頓,時間一長就餓出胃病來。後來到了梁景行身邊,他費了不少時間和精力,才把她的胃病治好。

  為了避免復發,這些年簡初自己也一直特別小心飲食,現在跟他鬧絕食,實際上是拿她自己的身體在跟他抗議。

  梁景行抬眸,看向對面的爺爺。

  他適才那句話,猶在耳畔——留得住她的人,留不住她的心。

  梁景行薄唇緊抿了下,沉聲回了句:「我知道了。」

  他掛了電話,起身踱步到窗邊,給簡初打了個電話過去。

  此時,簡初躺在別墅的床上,餓得肚子咕嚕嚕直叫,翻來覆去睡不著。

  忽然,手機響了。

  她伸手從旁邊柜子上摸過來,見是梁景行打來的。

  她猶豫了許久,還是摁下了綠色接聽鍵。

  「好好把飯吃了。」梁景行開門見山言簡意賅,「明天一早,我讓人送你去機場。」

  「你說真的?」這個消息來得比簡初想像中順利,她半信半疑。

  梁景行抬眼往窗外望去,黑色的瞳孔里映照著花園裡彩色的小燈,「這些年,我好像沒有騙過你吧?」

  一個寧願死也要離開他的女人,硬留下來又有什麼意思?

  再說了,他梁景行,還缺個女人不成?

  廚房已經做好飯菜,鄒叔過來叫他吃,梁景行回過頭,對著電話那頭說了聲:「我也要吃飯了,先這樣。」

  說完,他掛了電話,跟著鄒叔往餐廳走。

  次日,簡初早早起床,拎了行李箱就走,像是即將掙脫牢籠的自由鳥,迫不及待。

  她拎著箱子剛走出別墅,碰巧遇見昨晚一夜未歸的梁景行。

  他身上似乎還穿著昨天的黑色襯衫和西褲,有些皺亂。頭髮也不似平常那般打理得一絲不苟,眼底浮現幾分倦色。

  兩人視線對上,他走上前,伸手去拿她手裡的箱子,簡初下意識握緊手中的拉杆。

  「你……」她仰著頭,眼睫一顫一顫地望著他。

  心想,該不會一夜過去,他又改變主意了吧?

  梁景行見她如臨大敵,勾唇輕笑了下,有幾分自嘲,「阿馳腿傷動不了,我最後再送你一程。」

  簡初本來想說自己可以打車過去,梁景行已經從她手裡奪過行李箱,轉身朝門口停放的跑車走去。

  簡初只好跟過去,小聲跟他說了句,「那麻煩你了。」

  梁景行不發一言,放好行李箱後,坐進駕駛位。

  簡初也自覺坐進副駕駛,梁景行啟動車子,緩緩駛離別墅區。

  一路上,跑車龜速前進著。。。

  簡初無語了。這輩子,就沒見過把跑車開得這麼慢的人!

  眼看著距離登機時間越來越近,她又不敢催梁景行,生怕惹急了他,他又臨時變卦不讓她走了。

  不過好在最後,車子還是踩在登機前的二十多分鐘,順利來到了機場。

  簡初生怕錯過了航班,趕緊解開安全帶,推門下車。

  梁景行見她急不可耐,嚴重地蹙了蹙眉。

  這台跑車儲物箱在車前蓋,簡初繞到前面取出自己的行李。

  梁景行緊握著方向盤,隔著擋風玻璃盯著她,像只盤踞洞穴的猛獸,沉默中帶著危險。

  簡初滿腦子要趕飛機,注意力全然不在他身上,拔出行李箱拉杆,拖著箱子腳步飛快地往機場大廳趕。

  梁景行眼睜睜看著她離開,身影漸行漸遠,突然一個衝動,解開身上的安全帶,也推門下了車。

  「簡初!」他高聲叫她。

  即便時間已經很緊迫了,但簡初聽到自己的名字,還是下意識回了下頭。

  梁景行立在原地,隔著人來人往的旅客望著她,扶著車門的手扣緊,手背上的青筋都冒了出來,「如果有一天在外面混不下去了,後悔了,想再回到我身邊就難了。」

  說不清是臨到關頭捨不得了,還是不甘心就這樣散了,但強勢慣了的男人又不願低頭,最後挽留的話都說成了威脅。

  「你知道的,想跟我的女人,多的是。」

  梁景行說的這些,簡初當然都清楚,但從她做出決定的那一刻,就已經想好了,她輕輕勾了下唇,雲淡風輕地說:「你放心,不會有那麼一天。」

  說完,簡初推著行李箱,頭也不回地離他遠去。

  梁景行望著消失在人海的背影,忽而輕笑了下,還真不愧是他養了五年的女人,夠硬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