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晚上,約莫八點半左右的光景。夜空陰沉沉的,仿佛被一層帷幕壓著。
大概是見喻夏心情不好的緣故,月亮也背過臉去,不願意出來了。
陸燃勾住喻夏的手指,他的手掌大,比她的要寬得多了。柔柔地,輕輕地包裹住她的小手,讓冬夜的寒冷都隔到了外面去。
在這天晚上,做了一個約定。
沒有人會想到,兩個十幾歲少年認真許下的承諾,日後將會這樣漫長又持久,甚至比那些成年人的感情更真誠。
陸燃陪著喻夏在長椅上坐了一會。
黯淡的夜空,星辰斑駁點點,光芒並不明亮,在冬天的夜裡閃著小小的溫暖的光。
他們兩人坐在那裡,身旁有大樹的影子投落下來,偶爾有風拂過,樹木和後面的樹叢遮擋了幾分寒意。
不怎麼聊起家中事情的喻夏和陸燃,頭一回坐在長椅上提起了他們的家庭。
儘管喻夏媽媽和陸燃媽媽認識,但是很多情況,都不會主動告訴孩子。
通過陸燃平日的表現,他家裡的事,喻夏差不多已經了解了七七八八。
「他們從來都不管我。」陸燃的身體斜了斜,長腿橫在那裡。
陸燃的語氣很淡然,滿是無所謂的漫不經心,父母的關心,在他眼中根本不算什麼。
喻夏很心疼,她都明白的,那天去陸燃家,就連他生病發燒了,也沒人管。
陸燃從不在意他自己的身體,喻夏才會一直提醒他,關心他。
看見了喻夏的神情,陸燃微微低頭,他輕聲開口道:「我有你啊。」
「七七答應過我,會多管著我的。」陸燃輕扯嘴角,輕描淡寫,「不能賴帳。」
「倒是你……」陸燃的聲音有些無奈,「不要總是時時刻刻想著我。」
「你這麼膽小,會讓我擔心的。」
喻夏輕聲細語的:「我有努力在改。」她低喃著,想要繼續開口。
陸燃忽的打斷了喻夏的話:「別改。」
喻夏怔了怔,陸燃緩慢沉聲道:「我就是喜歡你現在這個樣子。」
不同人的性格,仰賴著不同家庭的影響,微妙又無法言說。
陸燃這人散漫痞氣,很多事情都不放在眼裡,是因為他從小到大從來都沒有受到過重視。
喻夏的性子軟綿綿的,也是因為家裡的緣故。
他們認真地對待她,像是細心又努力地培養著一朵小玫瑰花。
而喻夏也學會了這份真誠,她認真地教導著陸燃,讓他的漫不經心變成了用心。
接下來的漫漫長路,一起成長吧。
他們安靜了片刻。
陸燃知道,喻夏平時很喜歡畫畫。如果她去學畫畫,應該可以分散她的注意力。
她不應該被家裡的事情困住。
陸燃看著喻夏,開口:「七七。」
喻夏轉頭看他。
陸燃漆黑的眼睛注視著喻夏,聲音落下:「寒假還有一段時間,你有沒有想過做什麼?」
喻夏想了想,她認真地說:「嗯……我先寫作業,然後看書……」
陸燃盯著喻夏,她一本正經回答的樣子,真是可愛極了。
他眸色深了幾分。
陸燃忽然俯下身子,緩緩靠近喻夏。
聲音低啞悠長:「你想想看,自己喜歡什麼?」
喻夏愣住,她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陸燃輕嘆了一聲。
他的語氣有些無奈:「你啊,好好為自己想一次。」
陸燃的語氣認真又緩慢。
「你喜歡什麼就去做什麼,不用考慮別人的想法。」
「只為自己選擇一次。」
陸燃的聲音不重,卻那樣清晰,緩緩抵達喻夏的耳中。
喻夏怔了怔,抬眼看去。
與陸燃視線相接。
陸燃的眼睛漆黑極了,掠過細小明亮的光。
喻夏唇角彎起,她輕聲細語地開口:「我想去學畫畫。」
陸燃眼角微挑,他早就猜到喻夏會這麼說了。
只不過,這個答案,他要喻夏自己說出口。
陸燃抬起手,掌心覆在喻夏的小腦袋上,輕輕揉了一下。
他輕笑一聲,尾音微揚。
「那就去啊。」
……
冬日的陽光從窗外落進來,太陽曬遍了整間屋子,喻夏的心情似乎沒有昨天那樣煩惱了。
她平靜了很多,沒有像昨天一樣不知所措。
大人有自己的活法,她沒能力改變,也不需要改變。
早上,喻夏洗漱後,坐到了餐桌旁。
趙苓已經做好了粥,喻夏小口小口地喝著,有點心不在焉。趙苓坐在喻夏對面。
「怎麼了,昨晚沒睡好?」
趙苓看喻夏氣色不太好,關切地問。
喻夏抬起頭看過去,趙苓已經恢復了平時的模樣,一點也看不出爭吵的痕跡。而喻父早早地就出門了。
家裡總是她們兩人一起吃飯,喻夏性子遲鈍,直到前不久才發現。
喻夏乖乖地嗯了一聲:「昨天有些失眠了。」
喻夏已經學會在趙苓面前偽裝,不讓她看出自己的不安。
喻夏低下頭開始吃著早晨,趙苓也沒有察覺出喻夏的異常,她只以為是尋常的沒睡好。
一時之間,餐桌上安靜了下來。
過了一會,喻夏抬起頭,安靜地看向趙苓:「媽媽。」
喻夏突然出聲叫趙苓,趙苓還沒反應過來,她怔了片刻:「怎麼了?」
喻夏捏了捏手心,才繼續開口。
「以後你想做什麼就去做,不用考慮我。」
喻夏神情極為認真,她把手放在趙苓的手背上。
「媽媽,我已經長大了,你不用再為我擔心了。」
趙苓怔忡著,沒有立即開口說話。
此時,喻夏的視線直直地落在她的臉上,像是能一眼看穿她掩蓋的秘密。
趙苓心緒紛雜。
喻夏的眼睛格外乾淨,在她的注視下,趙苓幾乎以為喻夏知道了什麼。
但是趙苓又覺得,喻夏的膽子小,性格謹慎。
如果喻夏知道了她要和喻父吵架的真相,一定不會是現在這副樣子。
趙苓沒想到,在她眼中那個小小的,需要被人保護著的喻夏,真的已經長大了。
「我知道七七懂事,但是媽媽想給你更好的東西。」
趙苓努力克制著自己的情緒。
喻夏堅持:「可是我也一樣,媽媽也值得更好的生活。」
趙苓心口一揪,她了解喻夏,喻夏不可能無緣無故說這些話。
丈夫的背叛只會讓她慌亂一時,但是被喻夏安慰,卻讓她幾乎潰不成軍。
相比起趙苓,喻夏反倒極為鎮定。她握緊了趙苓的手,再次強調了一遍。
「要多為自己考慮,好嗎?」
趙苓情緒稍稍穩定,她笑了一下,聲線有些不穩:「好。」
兩人都沒有戳破事實,心照不宣地達成了協議。
……
喻夏報名了一個畫畫班,那裡的老師教得很好,很多人都去那裡學。
這天,喻夏背著書包,坐上了公車。
公車往前駛去,冬日的陽光溫暖明亮,落在身上,都帶著細小的暖意。
喻夏下了公車,慢吞吞地走著,要走一小段距離,才會到目的地。
喻夏往前看去,她步子一頓。
前面不遠處,陸燃站在那裡。
他懶洋洋地插著兜,樣子慵懶又漫不經心。
陸燃偏頭,看見了喻夏。他輕勾著唇,邁著腳步,朝喻夏走來。
陸燃的目光直直盯著喻夏看,徑直走到了喻夏的旁邊,停了步子。
喻夏仰頭,望著陸燃,聲音小小的。
「不是說好畫畫課結束後來接我的嗎?」
「你怎麼也報名參加了?」
陸燃垂眼打量著喻夏,嘴角翹著。
「七七一個人來,會覺得孤單吧。」
「我陪著你。」
這是陸燃答應過喻夏的事情,他會一直陪伴她,無論她做什麼事情。
喻夏笑了:「嗯。」
兩人並肩,往畫畫班走去。
他們來的有點遲了,路上已經有了好些人,他們都是來參加這個畫畫班的,大部分都是學生。
這時,細細密密的聲音響起,大家的目光不時看向陸燃他們。
「那個男生長得是不是很好看?」
「他是青城中學的陸燃吧。」
「上回我在籃球比賽上見到過他,青中是省里唯一衝進全國聯賽的中學呢。」
「他這麼厲害啊。」
喻夏看了一眼,前面不遠處站著一群女生,議論聲雖小,但喻夏還是隱約能聽清楚她們的話。
陸燃牽著喻夏的手,目不斜視地走著。
他對那些話恍若未覺,掌心包裹著喻夏的手,緊緊牽著。
到了畫室,兩人坐到最後一排。每個人面前都立著畫架。
陸燃手撐著下巴,盯著喻夏看了一會。
他忽然伸手,揉了揉喻夏的小腦袋。黑色頭髮毛絨絨的,柔軟地觸摸著他的掌心。
陸燃似乎覺得很有意思,又揉了好幾下,不知不覺,喻夏的鬢角已經亂了。頗有點剛睡醒的樣子。
喻夏偏了偏頭,躲開了陸燃的手。她把發繩解開重新紮一下馬尾。
她小聲嘟囔著,話里又沒有半點責怪的意思。
「幼稚。」
陸燃嗤地笑了一聲,樂了。
他湊過去,低低地笑了聲,語調上挑。
「就是在你面前,我才幼稚啊。」
喻夏垂著頭,沒有說話。
耳根卻紅了。
過了一會,老師進來了,告訴大家這星期的內容是學素描。
老師講完後,讓大家自己練習。喻夏低頭,開始認真畫畫。
陸燃皺著眉,拿起畫筆。
儘管他對體育項目極為擅長,但是他對畫畫一竅不通。
陸燃學著喻夏,開始動筆,筆尖在紙上畫著。
雖然動作學得差不多,但畫紙上卻不是那麼一回事。
喻夏畫到一半,抽空看了一眼陸燃。
陸燃眉頭緊鎖,眼底帶著點不耐。
畫紙上的圖案凌亂。
天不怕地不怕的那個陸燃,竟然對著畫畫發了愁。
喻夏覺得有點好笑,她沒忍住,彎了彎唇角。
喻夏:「沒想到你也有不會的東西,我還以為你是無所不能的。」
陸燃挑了挑眉,沒否認。
喻夏把凳子拉近陸燃身邊:「我教你啊。」
沒等陸燃回答,喻夏就握住陸燃的手,小小的手心覆在陸燃的手背上。
喻夏專注地盯著畫紙,鮮活的圖案躍然紙上。
陸燃卻沒有看畫紙。
他的視線落在喻夏的側臉,陽光穿透冬日的冰冷,明晃晃地將她的臉映亮。
陸燃能感覺到手上傳來的溫熱觸感。
時間的流逝變得安靜了,被拉成一條漫長的青春線。
他彎了彎唇,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