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在畫廊分開後,陳修染便一直沒有出現,三天過去了,景初從霍長安家離開,住在了畫廊附近的酒店。
一開始霍長安是不同意的,覺得景初太見外,為什麼一定要搬走。後來景初開玩笑地告訴她,因為不想被餵狗糧啊,她這才察覺,自己無形中踩到了景初的痛處。
原本她想要直接回家,卻怕向芳和景自陌問起,網絡上的事情傳得沸沸揚揚,難保他們沒有聽到什麼風聲。
所以思慮再三,景初還是搬到了酒店,畫廊她沒有再去,整整三天,除了吃飯時間離開過房間以外,剩下的時間,她都在屋裡待著。
孫晴朗找過來時,景初打開門後還愣了好久,支吾了半天才喊了聲「阿姨」,孫晴朗眼眶當即就紅了。
景初洗乾淨茶杯,倒了杯溫水,端到孫晴朗面前,這才回到對面位置坐下。
「您是……怎麼找到這裡的?」
她搬來酒店住,也就霍長安、秦時與跟李斯睿三人知道,連向芳都沒說。
孫晴朗心疼地看著眼前的景初,只覺得她又瘦了。
「是修染告訴我的。」
陳修染……
景初愣了一下,收回眼中那抹郁色,陳修染知道,那肯定是去問了李斯睿,只是他不來,卻讓孫晴朗來。
「你別誤會,不是他讓我來當說客的。」
一直以來,孫晴朗都把景初當作親生女兒一樣疼愛,最初還沒見過真人,只是看照片就很喜歡,後來見面了,就恨不得陳修染趕緊把她娶進門來。
發生這次的事情,孫晴朗完全料想不到,雖說她沒有第一時間知曉,但後來聽說過程都覺得驚心動魄,追到遠景才知道景初已經有三天沒有回去了。
問陳修染到底想怎麼辦,他一句話都不說,她便氣急敗壞問他是不是打算就這樣放棄這段感情了,他這才吭聲說不是。
「小初啊,媽知道這一次的事情肯定是修染不好,可不管怎樣,你們都不要把分開掛在嘴邊好嗎?」
「阿姨……」
景初抿了抿嘴唇,話到了喉頭卻說不出口。對上那雙眼,說什麼她都覺得不忍心,說到底,孫晴朗對她是真的好。
「你一叫我阿姨,我就心痛得說不出話來,小初啊,你是不知道我有多喜歡你吧?怎麼就會出了這種事情呢。」
孫晴朗猛地拍了一下大腿,直嘆氣。
對於郝子義,孫晴朗不是不知道,當初陳修染跟這個女孩子談戀愛,也沒瞞著家裡人。偶然一次她們還見過面,但郝子義給孫晴朗的第一印象並不是很好。
男人在判斷女人這件事情上,總是沒有同性來得准,這女孩子是不是省油的燈,孫晴朗一眼就看了出來。也就是從那時開始,她就在家裡明確表示過,不喜歡兒子找的這個女朋友。後來他們分手了,陳修染還消沉過一段時間,她也不是沒嗆他,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小初啊,你爸媽當初答應你跟修染訂婚,我們都是非常高興的,一直以來,我也把你當成親生女兒來看待,就是想讓你知道我們家是真的很喜歡你。修染性子慢熱,很多時候很多感情都沒有表露在臉上,但這並不代表他對你不上心。」
景初一直安靜著沒說話。
「說到底我們是一家人,有什麼事情都可以解決的,不要動不動就說分開,為了一個不重要的人,更加不應該。」
「不是不重要的人,阿姨。」
景初微笑,笑中卻帶著一絲苦澀跟無奈:「陳修染的書房柜子頂層有個箱子,裡面裝的都是跟郝子義有關的東西。我去醫院找他,郝子義一通電話就能把他叫走。跟幾天前一樣,我被人掛在網上噴了幾個小時,他說要來找我,可也是先去了郝子義那裡。人心都是肉長的,一次又一次,阿姨你說這是不重要的人嗎?」
事實直接得讓孫晴朗無話可說。
「所以,就算我來也是勸不了你回心轉意的嗎?小初。」
「阿姨,謝謝你今天來看我。」
孫晴朗還是失望了,對陳修染失望。這麼好的一個女孩子,怎麼就忍心傷害呢?可是拿著地址上門來,垂頭要求幫忙過來看一看景初的人也是他。
明明一個還愛著,一個還放不下,偏生要這麼折騰。
年輕人,總是想方設法作踐感情。
孫晴朗離開酒店後,給郭曉打了個電話:「小郭啊,你有什麼辦法幫一幫阿姨,我想見郝子義。」
屋子又回歸安靜,景初收拾著桌上的杯子,無意間看見沙發角落放著的袋子,本以為是孫晴朗落下的,拿起來正準備追出去,透過袋子鬆開的口子看見裡面的東西,愣了一下。
裡面是一雙手套和一條圍巾,是他們在雲南旅遊時買的,跟陳修染一人一套,圖案也是一樣的。那會兒景初喜歡它們的色彩搭配,就嚷嚷著要買,結果沒帶現金出門,店家又不接受手機支付,只得嘟著嘴錯過。
逛了一天卻兩手空空地回來,心情難免受到了影響,睡前還在叨叨說,手套真好看。結果第二天醒來,床頭就放了一雙。
問了才知道是陳修染連夜拿錢包折回去買的,說起來還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仿佛一個小時路程並不算遠一樣。
今天孫晴朗把這手套跟圍巾都給帶過來了,景初拿起來看了許久,摺疊好放回袋子裡,在屋子裡來回走了幾趟,又折回來,將它拿起塞進了自己隨身帶著的行李箱裡。
離開白城,是在跟孫晴朗見面後的第二天決定的。
不要經營數年的漫畫事業,不要一手操辦花了很多心血的畫廊,選擇離開,李斯睿認真地問她難道就沒有一點兒不舍嗎?為了一個陳修染,真的什麼都不要?
景初搖頭:「我就是想要換個環境,在畫廊我會想起自己幫某些人畫過畫,聽過故事。微博的漫畫連載,我也續不下去。我現在提起畫筆,都不知道下一筆線條要落在哪裡,我需要時間。」
她就帶了一個行李箱,向芳不放心她,非要跟著一起去,都是景自陌攔著,說女兒已經大了,就是出去散散心,又不是失聯了。
關於陳修染的事情,他們也是後來才知道,當夜景自陌抽了一菸灰缸的菸頭,向芳也是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了一夜。
天空泛起魚肚白的時候,她問景自陌:「我是不是做錯了,耽誤了小初。」
在別人眼中看似完美的愛情,實則充滿碰撞和傷痕,如果景初今年十八歲,從郝子義出現那刻起,她就會充滿戰鬥力地、無所畏懼地去捍衛她自己的愛情。
但她不是,二十多歲的年紀沒有經歷過太多場愛情,可社會現實跟自己筆下的故事早已給她帶來了很多牽絆,怕一輩子就這麼栽進一段錯誤的愛情里,抽不出身。
飛機上,她拿起錢包夾層里的一張照片,看了好久好久。
是她跟陳修染領證時拍的證件照,那會兒她精心打扮了一陣兒,坐在凳子上,捂著臉要求攝影師後期一定要把她修瘦一點,修好看一點。那會陳修染揉著她的頭髮,一臉寵溺:「不胖,我覺得挺好看的。」
攝影師被他們餵了一嘴的狗糧,硬是起鬨不要靠那麼近貼那麼緊:「你們做什麼,拍連體嬰兒照呢?自然點自然點,哎喲,新娘笑得太誇張啦,我知道你很愛你的新郎。」
打趣嬉鬧中拍出來的照片,自然又好看。
她多洗了一份,放在自己的錢包夾層里,儘管現在很少人帶錢包出門了,更別提在夾層里放照片這種事情,可她還是保留著。
如今想起來,當初連攝影師都說了,知道她愛新郎。
就是沒說,新郎愛她。
景初離開白城的消息,是秦時與告訴陳修染的,霍長安一直倔著不說,也沒給過陳修染好臉色。
秦時與拍照時不小心碰倒了架子,砸傷了肩膀,去了趟醫院碰見陳修染,這才聊上。
「小初沒少在我們群里吐槽你的不是,強迫症,什麼東西都要擺放得整整齊齊,多出來的電線要找個橡皮筋繫上,邊要對著邊,角也要對著縫隙放好,苛刻得不行。有潔癖,眼裡容不得一點髒東西,不讓她洗碗就像生怕她洗不乾淨一樣。」
沒跟陳修染相處過太多次,關於他的細節跟習慣,秦時與都說得一字不差。
「千萬不要誤會我對你有意見或者是過度關注,我也就是對我家那位才會這麼細心。說到底還是因為景初天天把你掛在嘴邊提,一天二十四小時,恨不得分分鐘提到你,連指責都是帶著一點只有我能說他這種感覺。
「陳修染,人總是在得到的時候不懂得珍惜,景初是多驕傲的一個人,向阿姨說了她那麼多年的臭毛病她都沒改。跟你住在一起,這收拾衣服、整理房間,甚至下廚做飯樣樣都沾手了,就她自己沒明白過來,要是她不喜歡你,何必為你改變?按照我的性格,有個人老是這麼說我,指責我,早一大耳光呼過去了。
「她離開白城了,畫廊都不要了,微博故事也不連載了,說起來,你看過她給你畫的漫畫嗎?不對,正確的話應該是,給你們的小日子畫的漫畫故事。」
陳修染搖頭。
他從沒主動去看景初畫的畫,覺得那是她二次元的生活,屬於她的小秘密,所以很少問起。
「我也不說太多,你自己上微博看吧。」
書房對面的桌子上還擺放著畫具跟畫筆,景初走之前是什麼樣子的,現在還是什麼樣子。陳修染都沒有去整理過。保存這樣的痕跡,就好像她昨晚還在這裡畫畫一樣。
《同我的強迫症大人一戰到底》,看到連載故事名,陳修染有些好笑地搖了搖頭,到今天為止,景初已經給他取了好幾個名字了,強迫症大人倒是沒聽說過,她最多還是叫自己陳高傲。
問起來為什麼有這個名字的時候,她搖頭晃腦:「你實在太難追了,不是高傲是什麼?」
微博已經停更了好幾天,點開評論都是粉絲催著更新還有道歉的話,順著這條微博往下看,其實還可以發現依舊存在那些難聽的評論。
這還是秦時與讓人幫忙清理掉了一大部分,如果沒有清理,現在陳修染看見的,恐怕還要難聽上好幾倍。
景初將他們生活畫成漫畫,一點一滴,從最初第一番開始看起,多數都是抱怨跟不滿。看樣子,他的強迫症跟潔癖的確是讓她頭疼了很長一段時間。
「我今天又看到陳高傲嘆氣了,我能有什麼辦法啊,我覺得天天整理房間是真的累,而且有些東西我收拾了待會就找不到了。難受,我的相親對象怎麼就是有強迫症呢!」
……
「陳高傲今天在我不知情的時候發了一條朋友圈,這是他第一條朋友圈!是我的側顏,把我開心得在群里嚷嚷了一百遍都不止。要知道他可是一個高傲的生物,從不發朋友圈,這一發,就是我,哎呀,美滋滋!我要考慮考慮給他改名叫作陳甜甜了!」
從連載漫畫的第一番看到更新的那一番,陳修染花了一整夜的時間,桌上放著的咖啡早已涼透,一口未喝。
窗外的風呼呼作響,進入十二月,天氣漸漸轉涼。
景初曾經說過,白城的冬天沒有暖氣,她總是把自己包裹成粽子一樣,早晚都恨不得躺在床上哪兒都不去。
這麼怕冷的一個人,卻去了北海道。
「你們說,出了這樣的事情,大大還會跟陳高傲在一起嗎?」
無意間瞥到這條評論,陳修染移動滑鼠的手頓住了。昨日郭曉還說他,不會真的跟景初離婚了吧,那會兒他的反應大到連護士小舒都嚇了一跳,噤聲不敢說話。
他從來不是這種情緒外露的人,卻因景初而打破了。
「要我說啊,這事兒就是你的錯,女孩子哪一個不是用來寵用來哄用來疼的?你這一次又一次,的確是讓人失望了。若不抓緊時間道歉,你還真以為她會在原地等你嗎?」
郭曉的話又在耳畔響起。
陳修染站起身,離開書房之前又走到景初的畫桌旁邊。他記得有一回,兩人都在書房裡,他在看書,景初在畫畫,總覺得有道視線在盯著自己,抬起頭來一看,正巧對上她的目光。她不逃也不躲,大大方方地托著下巴看自己。
那會兒他還問她,要看到什麼時候。
她說,看一輩子啊。
現在這個說看一輩子的人,卻先離開了。
關上書房的門走下樓,走進廚房準備煮杯咖啡,卻見顯眼位置放著一大袋奶茶茶包。景初的口味很小孩子,入秋後就從網上淘了不少這樣的奶茶回來,前一陣兒還經常自己沖,後來又跑去外面買奶茶。
他常跟她說這些飲品不好,喝了會發胖,她卻總是克制不住,可憐兮兮地望著他問,連一杯奶茶你都不讓我喝了嗎?
秦時與說景初是囂張跋扈的人,談戀愛以前,誰都治不了。她們恐怕不知道,她撒起嬌來更讓人無所適從。
陳修染取出一袋奶茶包,關上櫃門回到客廳,學著平日裡景初沖泡奶茶的一招一式,聞著挺香,嘗一口,他擰了擰眉,太甜了。
屋子裡不再只有冰冷和安靜,空氣中充滿淡淡的奶香味,他緩緩閉上眼睛,靠在沙發上,腦海里出現了幻覺,就好像景初還在家裡一樣。
她端著奶茶跑到他身邊一屁股坐下,奶茶倒得太滿濺出來了一些,她立馬抽過紙巾一邊擦一邊跟他強調,沒事的沒事的,我保證擦乾淨,一定不會招來蟑螂的。
「景初……」
他下意識地喊出這個名字,睜開眼睛,一屋子空蕩蕩,再沒有人從房間裡跑出來不耐煩地問他,陳修染,你又怎麼了。
不知不覺,這個房子裡,關於景初的痕跡越來越多,不論拿起什麼,看見什麼,他的腦海里都會浮現起她的身影。原來真的有日久生情,原來真的有潛移默化,原來真的有不知不覺的根深蒂固。
陳修染想,都不用到很久以後,現在的他就開始懷念了。
懷念什麼?
懷念他進門時看見門口擺得亂七八糟的鞋子,一邊嘆氣,一邊喊著景初的名字,某人嗒嗒嗒跑過來,都不用輪到他開口,就很自覺地說,下次我一定擺好。
懷念他從沙發角落裡,扯出一件早已被壓得滿是褶皺的衣服,景初看見,從他手裡奪過,還底氣滿滿地強辯這才是生活氣息,哪能總是一絲不苟,一塵不染。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她以自己獨有的方式,踩著闌珊燈火,從街口另一端踽踽向他走來,走出陰影跟孤寂,走進他全部的愛與未來。
十二月的冬天,是白色和紅色的,白色的雪花,紅色的聖誕帽子。
「哎,這個小禮盒放好一點,還有聖誕樹上最頂尖的那兒,鈴鐺掛正一點,要不然燈光一開就不好看了。」
「斯睿。」
畫廊門口也開始裝扮聖誕樹,說起來,聖誕樹上的掛飾都還是景初買的。老早就開始準備,說什麼這是自己回白城後過的第一個聖誕節,雖然畫廊工作室的規模並不大,但氣氛也要搞起來。
現在倒好,距離聖誕節不到十天了,她人卻跑了,只留下李斯睿在這邊張羅。
聽見有人喊自己,一轉頭,就看見陳修染。
「喲,稀客。」
陳修染走近:「你有時間嗎?我想跟你聊一聊。」
景初辦公室。
李斯睿端著兩杯咖啡進門,就見男人背對著自己,正站在畫架前,架子上還擺著一副沒畫完的話,是景初走之前的作品。
平日裡都是一畫完,用一張白紙蓋上了,神秘兮兮的,特別寶貝,李斯睿問起,她就笑眯眯地說是要給陳修染的禮物。
後來人走了,帶走了幾本畫冊,卻唯獨沒帶走這幅畫。偶然有一次,李斯睿進屋來,窗戶沒關,風把蓋在畫架上的白紙給吹掉了,這才看見了畫的內容。
「別看她平日裡嘻嘻哈哈,好像很不正經的樣子,但其實她簽下的稿子並不少,在這麼忙的時候,騰出時間來畫你,還寶貝著不讓任何人看到,陳修染,你真是好運。」
將咖啡遞給陳修染,李斯睿走到沙發對面坐下。
「她……聯繫你了嗎?」
「你今天來我這裡,就是要打聽她的消息?你覺得我會告訴你?」
「不,我來是有另一件事情。」
將目光從畫上收回,陳修染從口袋裡拿出一個優盤放到桌上。
「這是什麼?」
「她的畫稿。」生怕李斯睿聽不懂,陳修染又補充了一句,「微博上連載的那個故事的畫稿,我從她電腦里拷貝出來的。」
她有些詫異地看著眼前這個男人,顯然理解不了這個行為是什麼意思。
「這個故事,我希望能出版成冊,哪怕是自費都不要緊。」
李斯睿愣了一下,忽而笑出聲來:「你是不是根本不了解景初在這個圈內的成績?凡是她畫的畫,大綱跟概念一出來,所有版權就已經被買走了,包括圖書出版這塊,哪裡還需要你今天坐在這裡跟大款一樣看她可憐,說自費出書。」
真是荒誕又可笑。
「說起來,這個故事最初只是為了轉移注意力畫的,你可能都不知道你一些行為無意中已經對她的情緒造成了影響,是我跟她說,不如畫下來,有什麼氣就在畫裡出,不要把自己憋壞了。陳修染,我真是理解不了你。」
「你誤會了。」
面對李斯睿的敵意,陳修染並不放在心上,也不想過多解釋什麼。
「我的意思是,希望這個故事能儘快出版一版,未完成的部分,我來。」
眉眼認真,嘴角緊抿,陳修染的每一個表情都在告訴李斯睿,他沒有在開玩笑。
李斯睿這就納悶了。
「你不會畫畫,你要怎麼完成?」
「優盤上已經補充好了,你只需要回答我,能不能在最短時間裡出一版?」
李斯睿發愁地摸著下巴,對於陳修染提出來的要求,一時不知道怎麼拒絕。
「這麼跟你說吧,圖書出版,寫小說的也好,畫漫畫的也好,都是要走規定程序的。交完稿子需要三次審核,出版社下書號還有其他流程走完,最快也要三個月。」
陳修染立馬搖頭。
這個時間並不是他想要的。
「你突然要出這個做什麼?」
「道歉。」
李斯睿「啊」了一聲,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氣氛變得尷尬,陳修染原先想的辦法並不可行,李斯睿這邊也找不到解決的辦法,一通電話打進來,中斷了兩人間的談話。
「抱歉,我還有事情要忙。」
「好,那我不打擾了。」
陳修染站起身準備離開時,李斯睿拿著手機似是猶豫了很久,但最終還是決定說出來:「可能,我是說可能,她聖誕節會回來。」
「好,謝謝。」
陳修染離開後,李斯睿一直都在忙工作上的事情,無意中發現桌上的優盤還放著,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她打開了裡面的內容。
前面部分都是景初的畫稿,包括網上連載的部分,還有一些是她私底下畫的記錄。景初有個習慣,每一番漫畫結束的時候,都有一句兩句心裡話,從最初對陳修染的不滿,到後面漸漸萌生小女人心思,喜歡一個人的漸變在文字間清晰展現。
看到最後一頁的時候,李斯睿驚訝地瞪大了眼。
一封情書,準確來說,應該是陳高傲站在他的角度,為這個故事補充的後記,也難怪陳修染會說,這個漫畫,他已經補充完整了。
每一個結束工作的夜晚,道路兩旁的路燈還有後退的街景,都將我想要見到她的心情,一點點拉長。
生活從一個人整理屋子,一個人打掃房間,一個人吃飯,一個人過日子,變成了兩個人的吵吵鬧鬧和互相容忍,當然,還有互相喜歡。
這一切都是她帶給我的。
有人問,我是不是不愛她?有人問,我是不是不夠喜歡這個突然闖入我生活中的人?還有人問,出了這麼多事情後,我是不是跟她分開了?
答案是否定的,我喜歡這個人,遠比你們想像中的要深。
她比我會表達,不論是從情緒上,動作上,還是畫畫上。
最初我總覺得,我是把一個麻煩帶回了家,是我把自己的生活從原本的規規矩矩到弄得現在一團糟,可是不經意中,她帶給我的驚喜和溫暖遠比我想像中的要多很多。
她會說我沒有半點生活氣息,說我的生活太過死板,會跟我的強迫症還有潔癖症較勁,但通常都只是表現在嘴皮子上。她還是會默默收拾東西,默默整理房間,當漸漸習慣了做這些事情的時候,還會假裝生氣地說,看,你把我的稜角都給磨平了。
事實上,她還是有犯迷糊的時候,還是有我幫她收拾殘局的時候,但比起一開始,我已經完全適應了這個身份,甚至很喜歡聽她每一次著急地喊:「陳修染,你在哪裡?」
她會在我加班的夜裡,畫畫到深夜,留一盞燈等著我回來。聽見開門聲,她穿著拖鞋從屋裡跑出來,手裡還拿著筆,一臉的不高興,然後對我說:「陳修染,因為你,我的美容覺又沒了。」
我跟她說過不用等,我已經習慣了一個人深夜回家時的黑暗和安靜。她卻搖頭,斬釘截鐵地說不能夠,因為跟從前相比,我已經多了一個她。
聽她媽媽說,她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人,不會做家務,也不會下廚。後來她報了廚藝班,我每天都在擔心自己不在的時候,她一個人在家做飯會把廚房給炸了。事實證明,我家廚房的確傷痕累累。
拿鋼絲球去洗麥飯石鍋,結果把鍋徹底弄花,然後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一樣,一臉歉意:「陳修染,我又闖禍了。」
時而頭疼,時而哭笑不得,更多的是,時而對她不自覺的擔心和牽絆。
我常常會佯裝生氣指責她把書房弄得一團糟,把她趕走,自己收拾,實際上是希望她能早點休息,不要總是熬夜。
在醫院值班的時候,我不時拿出手機來看有沒有她的消息,生怕一忙起來,就遺漏了她的電話。見她發了朋友圈說今天又愛上了誰,配圖是哪個男明星,我就會告訴她今晚加班不回去吃飯。實際上,我就是嫉妒了。
我從未跟她說,我喜歡她,不可以沒有她,這是我的失誤。
我讓她受傷,被人誤會,風言風語嘲弄,最終心灰意冷,這是我的過錯。
事實上,我遠比我想像的時間要更早一點愛上她,而且喜歡的程度,是旁人所無法企及的。
她是我情感空白很長一段時間後闖入我生命中的人,是填補了我所有空白的人,不存在什麼取代,也不存在什麼搶奪。
到今天為止,我還在幻想著早晨醒來,起床洗漱,推開門時是圍著圍裙的她舉著筷子向我炫耀——
「陳修染,我又做了新的早餐,快來嘗嘗。」
日子過久了,表達感情的方式笨拙了。
三更時分,很想念枕畔的那個人,想要對她說,景初,我很愛你,你知不知道?
看完最後一個字,李斯睿眼睛一眨,眼淚掉了下來。
這算什麼啊!
抽過紙巾擦眼淚,越擦越多。
常年拿著手術刀裝深沉、裝高傲的人,賣弄起文采來,水平都不如人家高中生,最可惡的是,就這種水平,還把她一個局外人給看哭了,她覺得自己著實淚點低。
李斯睿將優盤退出來,想了想,陳修染的用意已經再明顯不過——他是希望這本書能儘快出版,這篇後記景初能看見,當作是道歉也罷,表白也罷。
不管怎麼說,人都找到這裡來了,這個忙,李斯睿說什麼也要幫。
只是出版,著實不現實,現在已經是年末了,各家圖書公司和出版社都是忙得焦頭爛額,年初年中排期有些甚至都還沒排到,哪裡會允許一個關係戶突然插進來?
再者,就算能出版吧,這等到書號下來,排版印刷,樣書到手怎麼也得兩三個月。這麼長一段時間過去,陳修染還能把景初追回來?
別人三年五年八年的破鏡重圓,在李斯睿看來根本算不上浪漫,瞠目結舌過後,也只是佩服男女主角的耐心跟毅力。
放在現實,三天沒等到陳修染網上的一個聲明,她都覺得這個男人行動力不強了,什麼誤會不能夠一次說清楚?真等到哪天,都沒有回頭路了,找誰哭去?
思慮再三,李斯睿做了一個決定,從微信里翻出一位聯繫人:「親愛的,幫我一個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