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南北朝沿淮河分隔對峙以來,南朝往往都是被吊打的那一個,每年都在被動防衛與被動納貢之間掙扎,打到北朝地界上、還從北魏腿上撕了塊肉下來,這事兒南朝君主們想都不敢想!
可就是難度這麼高的事情,居然被一個初出茅廬的年輕小將做到了!
這日皇帝正與一眾朝臣們朝議,忽然聽見殿外一片沸騰,糾儀御史們眉頭緊皺,還不曾出聲斥責,便聽殿外相隔很遠一段距離傳來侍從難掩驚喜的傳稟聲:「淮河大捷!我朝擊潰北魏來軍,迫使其退回北魏腹地,游擊將軍率領三萬大軍乘勝追擊,斬首六萬、俘獲北魏馬匹七萬六千頭,邊關繳獲不計其數!」
來人邊走邊報,揚聲道:「陛下,這是前所未有的大捷啊!」
站在前排的一名大臣聽得手一哆嗦,笏板都沒拿住,「啪」一聲掉到了地上,並且有這遭遇並不僅僅是他一人。閱讀
若換成平時,糾儀御史早就出列譴責了,然而此時此刻,向來注重儀表、為眾臣表率的糾儀御史們竟無人出聲,一個個嘴巴大張,滿臉駭色,眼底驚喜之色瘋狂跳躍。
皇帝也不曾顧及這些,猛地自御座之上起身,滿臉希冀的張望著,等傳話之人到了,便迫不及待道:「你方才所說的大捷……」
來人滿面喜色,跪倒在地,叩頭道:「仰賴陛下神明,淮河大捷!」
他重又將方才說的那一席話重複出來:「我朝擊潰北魏來軍,迫使其退回北魏腹地,游擊將軍率領三萬大軍乘勝追擊,斬首六萬、俘獲北魏馬匹七萬六千頭,邊關繳獲不計其數!」
自從聽到大捷二字之後便頭腦宕機的滿朝文武終於反應過來,齊齊跪地,稱賀道:「陛下聖明,神明庇佑!」
皇帝跌坐回御座之上,神情僵滯了幾瞬,方才回過神來,大笑出聲:「眾卿請起!」
南朝與北朝紛戰這麼多年,此等大勝卻還是頭一遭,皇帝此前還一直憂心忡忡,唯恐哪天就被滅了國,到時候大臣們調轉馬頭還能謀個富貴,他可就慘了,現下聽聞己方竟叫一直以來的北朝霸主吃了這麼大的虧,如何能不開懷?
宴弘光本人不在這兒,皇帝的滿心慈愛都朝著黎東山去了:「黎卿教導有方啊。」
當日黎東山為郁夫人所勸,決定嫁女於宴弘光,想的就是在朝堂上結好新貴武將,這會兒聽聞這未來女婿立了這樣大的功勳,如何不喜?
聽聞皇帝如此稱譽,黎東山當即便拜道:「全賴陛下聖明,先祖庇佑而已!」
皇帝哈哈大笑,令他起身,又欣然道:「宴卿立下如此大功,不得不賞,著官升兩級,為從四品鷹揚將軍,加四品縣伯勳爵,賜千金,南珠十斛。」
年前宴弘光還是個光身,什麼官階勳爵都沒有,一年的功夫都不到,就鳥槍換炮騰雲直上了,其起勢之強,令人瞠目結舌。
不過這也嫉妒不得,前後兩次加封恩賜,人家都是用實打實的功勳掙來的,你眼饞?
你也去打個勝仗叫人看看啊!
黎東山心裡邊將女婿當成了半個黎家人,此時也覺與有榮焉,雖然剛剛才被皇帝叫起,這時候卻再度跪下身去替不在此處的宴弘光謝恩。
皇帝聽得微怔,旋即回過神來,欣然笑道:「朕記得宴卿仿佛與黎卿之女有婚約,不日便將成婚?」
黎東山笑道:「正是。」
「值此大喜之日,朕再額外為這二人添幾分喜氣!」
皇帝心情暢然,當即吩咐左右錄旨,親自為宴弘光及黎東山之女賜婚,又令人往後宮中去傳訊,請皇后幫黎家小姐準備些許添妝之物,為新娘子增添幾分光彩。
這是宴弘光的榮耀,也是黎家的榮耀,黎東山喜不自勝,趕忙謝恩,周遭同僚們紛紛向他賀喜,或真心、或假意。
「黎大人好福氣啊,一個女婿半個兒,宴家這時候便只剩下鷹揚將軍一人,又是在黎家長大,說是黎家人也沒錯。」
「是啊,結兩姓之好,親上加親!」
「等到大婚之時,必定得去討一杯喜酒才是!」
諸多歆羨笑語,黎東山都一一應了,直到下了朝回到官署,臉上的笑意都沒落下。
皇帝既起意為宴弘光賜婚,自然得問清楚他娶得是黎家哪一個女兒,得知黎江月名姓齒序之後,便令人錄下,一道寫入聖旨之中。
……
鷹揚將軍大敗北魏,俘獲甚多,這消息前腳剛在朝堂傳開,後腳就進了高門之內主事之人的耳朵里,歆羨感慨之餘,又紛紛令人去備一份厚禮,送到鷹揚將軍府上恭賀他出軍大勝。
韋夫人和郁夫人自然也會知曉。
雖然傾心於宴弘光的是自己女兒,但此時此刻,韋夫人或多或少也能體會到女兒心思。
活了十多年第一次動心的情郎陰差陽錯與自己失之交臂,一向厭惡的庶妹卻成了他的未婚妻,現在自己未來如何還沒個著落,卻眼見著情郎聲名鵲起,庶妹也跟著水漲船高……
這怎能叫人不氣?!
饒是韋夫人自覺女兒還有很多建康名門出身的少年可以挑選,這時候心裡也不禁覺得遺憾。
家養的鴿子再怎麼溫潤不凡,也終究難與搏擊蒼空的蒼鷹相比。
宴弘光初出茅廬不到一年,便立下這等功勳,生生將建康才子們壓得抬不起頭來,假以時日,那還得了?
倘若她那時候別想那麼多,直接把事情給定下,那這女婿可就是她的了,這明顯非池中物的夫婿便是江雪的了!
可惜沒有如果。
韋夫人滿心悵然,懊悔不已。
她這邊兒覺得悔不當初,郁夫人便是格外慶幸自己眼明手快了。
婚服已經趕製出來,她同幾個婢女一道幫著女兒上身試衣,神情難掩歡喜:「機會這東西本就是稍縱即逝,虧得咱們抓住了,不然以後還不得生生嘔死?」
「娘,」黎江月失笑道:「大喜的日子,別說不吉利的話。」
「哎喲,瞧我,都歡喜糊塗了!」
郁夫人幫著女兒穿戴整齊,梳起髮髻,簪上大婚當日須得用的釵環步搖,退後兩步去瞧,便見面前少女雪膚花貌,身姿婀娜,大抵是因為身上婚服色澤所襯,嬌艷欲滴如盛放牡丹,容色逼人。
「真真好看。」郁夫人微微濕了眼眶,不無歆羨的撫摸著女兒身上嫁衣,那色澤紅的純正而耀眼,是正室才能用的色澤。
她雖是黎家老太太的族親,但是關係也有些遠了,家中早已敗落,否則也不會嫁給黎東山當偏房。
那時候她其實也不是無路可走,以郁家的門第,嫁個小官做正室也使得,尋個清貧些的名士嫁了也可,但是她不想。
名聲頂什麼用呢,不能吃不能穿,還不如嫁進高門去當偏房呢。
想過好日子沒有錯,不想吃苦也沒有錯,直到今天,郁夫人都不後悔自己當年的決定,她只是有些遺憾,當年以貴妾的身份進門,不能穿正紅色。
但也只是遺憾而已。
嫁進黎家近二十年,她享受了尋常人得不到的榮華富貴,卻沒吃過什麼苦,最後還將女兒送上了更加平坦的道路上,郁夫人很知足。
黎東山還未歸家,韋夫人與郁夫人各懷心思,傳旨之人卻在這時候登了黎家的門。
黎家乃是建康名門,從前也不是沒接過旨,韋夫人並不慌亂,吩咐人準備香案及其餘一干接旨須得用到的東西,匆忙更衣之後,便帶著兒女迎了出去,正碰上郁夫人帶著兒女出來,四目相對,恭謹的向她行個禮,自然而然的站在她身後。
韋夫人心頭忽的一堵,視線微微傾斜,瞥見黎江月之後,心中更添不快。
她尚且如此,黎江雪便更加不必說了,在家裡悶了幾個月,她兩頰瘦削,眼下青黑難掩,目光幽冷如厲鬼,難掩凌厲的自郁夫人母女臉上掃過。
郁夫人恍若未覺,黎江月也不做聲,只垂著眼站在母親身邊,沉靜端雅如空谷幽蘭。
黎江雪視線順著往下一瞥,目光忽然間凝住了。
黎江月腳上穿了雙正紅色的繡鞋,鞋頭上點綴著明珠,一針一線都用足了功夫,看起來精緻又小巧,只是那色澤太過鮮艷,半遮半掩的藏在衣裙之下,同她身上穿的杏色衣衫並不搭配。
黎江雪心口一涼,忽然間意識到出門之前那母女倆在院裡做什麼了,再往黎江月臉上看,果然見她今日妝容仿佛格外濃重些,髮髻也不似尋常在家時候梳的。
她心頭猛地覆蓋上一團陰雲,一把拉住母親手臂,惶恐而無助道:「娘,黎江月已經開始試嫁衣了嗎?她跟表哥的婚事定下來了嗎?!」
豈止是定下來了,六禮已經過了過了五個,就剩下最後親迎那一步,這兩人的婚事就成了。
韋夫人怕女兒傷心,也怕她執著於那段不可能的情愛,故而一直瞞著,不敢透一絲風聲過去,這時候聽女兒聲音都在顫抖,著實心疼,頓了頓,強忍著道:「等宣旨結束,娘再慢慢跟你說!」
黎江雪將這話聽進耳朵里,卻全然不曾往心裡去,只渾渾噩噩的站在面前身邊,等宣旨的人到了,便遊魂一般跟隨母親跪了下去,恍惚間聽見兩個名字,方才愕然抬頭。
長而繁瑣的褒美之辭結束,緊跟著是便是賜婚旨意,男方是鷹揚將軍、四品縣伯宴弘光,女方為嶺南黎氏家主第三女黎江月,後邊跟這些天作之合的祝願之語,緊跟著又有宮中女官將皇后賜下的添妝首飾送上。
郁夫人雖是黎江月生母,這時候卻也得韋夫人出面寒暄,她強撐著笑意將黎江月從郁夫人身邊牽了出來,又與家中女眷一道行禮,謝過皇后厚賜。
首飾之外,皇后還額外賜下一隻玉鐲,女官將檀木盒的蓋子打開,雙手送到黎江月面前去,笑道:「皇后殿下說這隻玉鐲是她懷皇太子時佩戴過的,意義非凡,今日便賜予黎小姐,願她成婚之後得生貴子,早日為鷹揚將軍綿延子嗣。」
黎江月微紅了臉,畢恭畢敬的將玉鐲接過,遙遙向宮中行禮,謝皇后恩賜。
郁夫人眼見女兒得到這等榮光,心中欣慰難以言表,不覺落淚,忙別過臉去擦拭。
韋夫人笑的臉都僵了,然而天恩浩蕩,她作為嫡母,又怎能惡語相向?
吩咐人厚厚的準備了銀兩奉上,她打心眼裡盼著這群人趕緊走,哪知道還沒等宣旨之人和皇后宮裡的女官轉身,就聽身後一陣小小驚呼,赫然是黎江雪承受不住這等落差和打擊,怒火攻心,竟生生暈過去了。
韋夫人心下大驚,反應卻快,忙向傳旨眾人致歉,道是女兒現下身在病中,唯恐對天家不敬,方才強撐著來此處接旨,卻不想到底身子孱弱,支撐不住,這會兒竟暈過去了。
眾人見黎江雪兩頰瘦削,面色煞白,眼下兩團青黑,一副纏綿病榻的模樣,倒不曾多想,寬慰韋夫人幾句,就此告辭離去。
韋夫人趕忙令人去請大夫,又同侍婢們一道攙扶著女兒回房歇息,好一通兵荒馬亂。
郁夫人卻帶著女兒回到住處,小心翼翼的打開那檀木盒瞧了會兒,又輕輕合上:「這是皇后親自賜下的體面,可得好好收著。」
黎江月含笑點頭:「女兒曉得的。」
「真是好孩子,」郁夫人滿心歡喜:「等著吧,你的福氣還在後邊呢!」
大夫還沒到黎家,黎江雪就先一步醒了,對著床帳怔怔的看了半晌,忽的落下淚來。
韋夫人眼睛一錯不錯的守在邊上,見狀心疼的不行,也跟著掉了眼淚:「江雪,你還好嗎?哪裡不舒服?你別嚇唬娘啊!」
「娘,娘!」黎江雪鼻子抽動幾下,心酸難抑,想起方才庶妹得到的賞賜和體面,更是錐心刺骨似的疼痛與妒恨:「女兒心裡苦啊!」
她掙扎著坐起身來,含恨指向郁夫人母女所在院落:「與表哥兩情相悅的明明是我,幫表哥謀取官位的明明是娘,憑什麼到最後卻被那母女倆摘了果子?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說完,她失聲痛哭,到最後又難以抑制的開始乾嘔,似乎要把心肝一併嘔出來才行。
韋夫人畢竟是一位母親,眼見女兒痛不欲生,心中滋味並不比她好受多少,萬般憐愛不忍的將她摟住,柔聲哄道:「沒關係,江雪,娘再給你挑個好的,世間男兒何其之多,難道便只有他宴弘光格外出色?娘不信沒人比他更好!」
這話不說還好,剛一說完,黎江雪的心態立馬炸了。
「表哥他就是最好的,放眼天下,誰都不能跟他比!」
黎江雪只消想到表哥將來會登基稱帝、黎江月也會成為他的皇后母儀天下,心臟就仿佛在被烈火灼燒,幾乎喘不上氣來,歇斯底里大哭良久,忽的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咬牙切齒道:「娘!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我要嫁給表哥,求你幫幫我吧,娘!」
韋夫人聽罷,真是又氣又心疼:「江雪,你糊塗了不成?宴弘光跟江月的婚事已經定下來了,賜婚的旨意也下了,你怎麼可能再嫁給他?你爹那一關過不了,當今那一關也過不了啊!」
「我不管,我就是要嫁給表哥!」
黎江雪雙眼猩紅,幾近瘋狂:「娘,我不能眼睜睜看著黎江月踩在我身上嫁給表哥,不能,我會死的!她只是一個卑賤的庶女而已,她有什麼資格騎在我頭上?!」
「江雪,你聽娘說!」
韋夫人猛地按住她肩膀,用力道:「宴弘光跟江月的婚事已經定了,絕對更改不了,你又何必非得鑽牛角尖?建康的名門子弟還有很多,娘給你選個比宴弘光還好的,來日前途遠勝宴弘光,你是黎家的嫡長女、韋家的外孫女,丈夫又勝過宴弘光數倍,江月區區一個庶女,憑什麼踩在你頭上?」
「不!」黎江雪絕望大叫:「不一樣的!他們根本沒法跟表哥相提並論!」
「表哥表哥表哥!你心裡難道就只有一個表哥,再容不下別人?!」
韋夫人恨鐵不成鋼:「宴弘光跟江月的婚事已經定了,又有陛下賜婚,決計無從更改,難道你身為黎家嫡女,竟要去給宴弘光做妾不成?!」
她這說的本是氣話,不想黎江雪卻當了真,面有動容,躊躇幾瞬,嘴唇囁嚅著道:「娘……」
韋夫人難以置信的看著她,但覺怒從心起,抬手一記耳光,猛地扇在女兒臉上:「瘋了是嗎?!為了一個男人,什麼尊嚴體面都不要了?!你是黎家女兒,正室嫡出,怎麼可能去給宴弘光做妾?!別說是你,即便是江月,也絕不可能!我丟不起這個人,你爹也丟不起,黎家更丟不起!」
黎江雪低下頭,捂著臉,委屈的眼淚吧嗒吧嗒的往下掉:「我可是黎家嫡女、韋家外孫,怎麼可能給表哥做妾?」
韋夫人驚疑不定,余怒未消:「那你究竟想怎樣?」
黎江雪抬起眼來,怯怯的看著母親,試探著道:「從前周天子時,不也曾有過媵妾嗎?我是嫡長女,身份尊貴,自然該是表哥的正妻,至於黎江月那個庶女,叫她做個媵妾不就好了……」
韋夫人氣個半死,站起身來在室內轉了幾圈,捶胸頓足道:「我自詡不是個蠢貨,怎麼竟生出你這樣蠢鈍如豬的女兒?!宴弘光同江月的婚事已經定了,庚帖也換過了,陛下賜婚名字說的真真的,就是江月,黎家怎麼可能改口叫你嫁過去為妻,江月做妾?這豈不是違逆陛下,也成了滿建康的笑柄?你心心念念的表哥怕也不會同意的!」
黎江雪又滴了兩滴淚,低下頭去,倔強道:「反正我要嫁給表哥,不管怎麼樣,我都要嫁給表哥!」
韋夫人聽出了她話中未盡之意:「即便是做妾,也要嫁過去?」
黎江雪咬著嘴唇,直到咬出了血,方才輕不可見的點一下頭:「即便是做妾,我也要嫁過去!」
「你死了這條心吧!」韋夫人恨極,寒聲道:「我寧肯叫你出家當姑子,也不可能叫你去給人做妾,更何況是給你庶妹的丈夫做妾!」
說完,她拂袖而去。
身邊的嬤嬤勸她:「夫人,您消消氣……」
「我怎麼能消的了氣?」
韋夫人心口堵得發痛,滿嘴苦澀:「這個孽障——早知今日,我當年生她下來,就該直接掐死,也不至於今日鬧成這樣,進退不得!」
嬤嬤苦笑道:「您這便是氣話了。」
說完,又勸道:「也難怪姑娘拗不過來這個彎兒,跟宴將軍兩心相許的人是她,只是因為一個誤會,陰差陽錯生生隔開,卻叫郁夫人那邊撿了漏兒,您叫姑娘怎麼想得開?」
韋夫人聽她如此言說,愈發後悔當日不曾向丈夫直言,以至於現下事態一發不可收拾,當下怒氣漸消,懊惱不已。
……
黎江雪獨自坐在床上,神情偏執,難掩陰鷙。
做妾怎麼了?
皇家的妾侍,可比尋常命婦尊貴多了!
至於所謂嫡庶妻妾,還不就只是表哥一句話的事?
黎江月的確詭計多端,也會鑽空子,但有一點她永遠也比不過自己,那就是表哥永遠都不會像愛自己一樣愛她!
只是爹娘那邊,卻一定不會答應這麼荒唐的提議。
她該想個辦法,逼迫他們鬆口才是。
……
等到了晚上,黎東山自官署歸家,便道是要行家宴,黎家兒女們都到了前廳,只有黎江雪因著身體不適,未曾出席。
黎東山臉色遍是笑容,難掩得意,向郁夫人道:「接到陛下賜婚旨意了?」
郁夫人笑生兩靨,語氣輕快:「不止呢,皇后殿下還特意賜下了一隻玉鐲,說是她懷皇太子殿下時候佩戴的。」
黎東山開懷大笑:「這都是弘光替江月掙來的臉面,過幾日見了,可得謝他!」
黎江月羞答答的應了聲:「是。」
黎東山便同妻妾說起二人大婚的事情來:「弘光剛剛大勝歸來,又得陛下看重,這婚事一定要大辦才好,到時候廣邀賓客,好生熱鬧一番,還有嫁妝……」
他看向妻子,鄭重說:「宴家如何,夫人也是知道的,聘禮怕是拿不出多少,然則弘光給了江月這樣的體面,便是最好的聘禮了,嫁妝上一定不能小氣,比照江雪的份例來,不足的就從公中帳目抽錢,厚厚的給她補上,女孩兒嫁妝是她自己的,多帶一點過去,說話也硬氣。」
郁夫人忙拉著女兒向韋夫人稱謝,韋夫人神情僵硬,笑的勉強。
黎東山看出妻子心中似有不豫,難免皺眉,視線一轉,瞥見長女一慣坐的位置空空如也,再一想這良緣原該是她的,心頭倒添了幾分歉疚,用過飯後便往妻子院中去了。
「江雪如何,身子還是不好嗎?我著人帶她出去散散心,玩幾圈?」
韋夫人滿心煩躁,唯有搖頭:「江雪一心掛在弘光身上,不想陰差陽錯,她的情郎卻成了妹妹的,卻叫她如何想開?吃了幾個月的藥,卻總是不見好,人也懨懨的,精氣神兒都散了……」
想起母女二人今日的那一場爭執,她紅了眼圈兒,轉過身去拭淚。
她向來剛強,極少顯露軟態,如此一來,倒叫黎東山平添幾分憐惜不忍:「也是我的疏忽,當日同弘光說起此事,竟不曾提及名姓……」
說完,又忍不住埋怨一句:「你也是,怎麼瞞的這麼嚴實,一句都不肯多說呢。」
韋夫人淚流滿面,語氣淒楚:「事到如今,說這些還有什麼用?」
黎江雪是黎東山第一個女兒,又是正室嫡出,難免格外偏愛,這時候聽妻子提及女兒近來慘狀,當真難過。
他站起身來,往女兒院裡走:「我去瞧瞧江雪。」
韋夫人有心叫他親眼目睹女兒現下情狀,別整天覺得全天下就郁夫人娘倆可憐,便不曾攔,只跟在後邊,低聲道:「老爺別驚動人,隔著門帘瞧一眼便是了,那孩子心裡邊難受得不行,日日以淚洗面,兩下里見了,也只會更難過。」
黎東山聽得心頭一沉,到了黎江雪院中,卻聽靜悄悄一片。
僕婢低聲回話:「小姐哭了半天,有些疲乏,將我們打發出來,說是要睡一會兒。」
黎東山點點頭,放輕腳步往裡間去,掀開帘子一瞧,卻見內里光影昏暗,床前帳子垂著,看不真切。
時間也不早了,女兒既睡下,他不欲攪擾,正待轉身離開,忽的察覺不對,不知有什麼東西順著床帳流了下來,將踏腳上擺著的鳳頭履染得變了顏色。
黎東山大驚失色,一掀帘子慌忙進去,便見床帳放著,女兒孤身躺在塌上,身上衣衫穿戴的整齊,手腕上皮肉外翻,鮮血濡濕了半邊被子,淅淅瀝瀝的滴到了踏腳上。
畢竟是真心寵愛的女兒,黎東山喊話時聲音都在哆嗦:「快,快去找大夫!」
韋夫人眼見女兒躺在床上生死不知,心臟仿佛在這瞬間被利刃刺穿,撕心裂肺的發出一聲慘叫,倒地暈了過去。
再度醒來之時,她便見丈夫正守在跟前,韋夫人什麼都顧不上了,猛地前傾身體,一疊聲道:「江雪呢?她在哪兒,怎麼樣了?!」
黎東山臉上也沒有多少血色,握著妻子的手,勉強笑了一下,說:「別怕,大夫說能救過來的。」
他心有餘悸道:「虧得發現得早,大夫說若是再晚一點,人就沒命了。」
韋夫人鬆一口氣,重重跌到床上,幾瞬之後,又起身說:「我去看看她。」
黎東山臉色沉沉:「我與你一起過去。」
黎江雪閉著眼眸躺在床上,臉上一絲血色都沒有,因著纏綿病榻幾個月的緣故,臉頰都凹陷下去了。
黎東山近來忙於公務,很少見長女,見狀心疼的掉了眼淚,韋夫人見女兒躺在床上人事不知,也是潸然淚下。
二人夫妻多年,卻少有這般和睦相處的時候,坐在床邊守了半夜,終於見女兒眼睫輕顫,緩緩睜開眼睛。
韋夫人哭著罵道:「你這孽障,真是要我心疼死才行嗎?!」
黎東山也是哽咽:「傻孩子,有什麼不能慢慢說,非得尋短見呢?要不是救得及時,你救活不過來了,知道嗎?!」
黎江雪目光呆呆的看著他們,大滴大滴的眼淚直往下掉:「我要嫁給表哥,我本來就該嫁給表哥……要不是娘一直拖延,不肯開口,要不是爹你糊塗,不曾問個清楚,我早就是表哥的妻子了,你們把我的婚事毀了,還問我為什麼尋死?」
黎東山與韋夫人聽她這般言說,當真是心如刀絞。
黎東山向來寵她,此時卻也為難:「江雪,是爹對不住你,可是陛下都已經下旨了……」
他把自己的難處掰碎了說給女兒聽,黎江雪卻是置之不理,躺在床上一言不發。
韋夫人此前發狠,說是寧肯叫女兒去做姑子也不同意叫她去做妾,只是現下見她為了宴弘光連命都不要了,到底不能繼續狠下心去。
究根結底,若非她當日一意拖延,也不會如此,若是丈夫能仔細問問,也不會到今日這境地。
孩子是自己懷胎十月生的,她心心念念的夫婿也是被親爹娘段送掉的,難道還真能這麼狠心,眼睜睜看著她死?
韋夫人心灰意冷,嘆一口氣,拉著丈夫到一邊去說話。
黎東山呆愣良久,勃然大怒:「你瘋了?我黎家嫡女,怎麼能——」
「那怎麼辦,叫江雪去死?」
韋夫人也是直到今日,方才發現眼淚竟還有這等妙用,不再跟丈夫硬碰硬,而是邊哭邊勸:「若非你我疏忽,江雪怎會如此?咱們把她的婚事攪黃了,難道還能再狠心逼死她?」
黎東山以手扶額,愁容滿面。
韋夫人在他旁邊,無聲飲泣。
……
「什麼?岳父大人要把兩個女兒都嫁給我?」
劉徹目瞪口呆,回過神來之後,連連搖頭:「不可,不可!如此一來,我豈不成了朝三暮四的小人?」
他正色道:「若是傳將出去,怕會叫人以為是我處心積慮勾引表妹,宴家向來門風清正,我也自詡為正人君子,豈肯做這種事?岳父大人快些收起這大膽的想法!」
皇帝們:「噫——」
劉徹神色自若:「怎麼了,有事嗎?」
朱元璋嘖嘖道:「彘兒啊,你可真是山羊放著綿羊屁。」
嬴政道:「什麼意思?」
李世民笑出聲來:「既騷氣又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