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王世子如遭雷擊,驚駭半晌,終於回過神來,當下跪伏於地,一個勁兒的叩頭:「兒子錯了,爹,您別生氣,就寬恕我這一回吧!」
朱元璋不為所動,向左右大發雷霆道:「都愣著做什麼?我說話不好使?還不把這個丟人現眼的東西給我趕出城去!」
吳王的脾氣眾人皆知,當下不敢遲疑,向廢吳王世子道了聲得罪,便一左一右近前去,強迫性將人夾起弄到了書房外邊去。
廢世子心知這一去就真的完了,如何肯走,拼死掙扎,嚎哭不止。
朱元璋聽得心煩,猛地推開窗戶,聲色俱厲道:「靜而處之,得活!再敢哭鬧不休,作婦人情態,老子要你的命!」
廢世子淚眼正對上那雙冰冷眼眸,後背生涼,再不敢有哭聲,目光哀求、無聲的看著父親,如此被吳王帳下親兵帶了出去。
這時候常山王還沒走遠,正在江州府衙中同相近的幾個謀臣敘話,期間免不得說起刎頸後昏迷未醒、尚且停留城外的許宏文。
大哥是如何結怨於眾謀士的,他便該如何結好於眾人,正相談甚歡之際,卻聽前廳那邊兒忽的鬧起來了,動靜著實不小。
常山王唯恐老爹出事,趕忙往前廳去,幕僚們緊跟其後,等到了地方一瞧,便見大哥被老爹身邊的親衛夾帶著往外拖,同他交好的兩個悄悄停下,說:「吳王大怒,下令廢黜世子,逐出城去。」
「……」常山王:「?????」
不是,驚喜來的這麼突然?
剛剛才拿到入場券,對手就被裁判宣布淘汰了?!
他不敢表露喜色,強忍下去,低聲問:「知道是為什麼嗎?」
親衛守在外邊,朱元璋咆哮時嗓門又大,聽了個大概:「仿佛是與廢世子妃有關……吳王令世子納側室生子,世子為世子妃故堅決不肯,幾次出言忤逆,甚至說出世子妃若死,世子之位他也不在乎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來,惹得吳王大發雷霆,當即便下令廢黜世子。」
常山王:「……」
媽呀,以後私底下我再也不說我大哥腦殼兒有病了!
那是愛情!
一心一意、忠貞不二的愛情!
我這樣的俗人懂個屁啊!
他努力控制情緒,不讓嘴角瘋狂上翹,快走幾步到府門前去追上被叉出去的廢世子,情真意切道:「大哥,兄弟懂你,真的!無論你我身份如何變化,你都是我大哥,血脈相連,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吃的,這點誰也改變不了!」
廢世子臉上淚痕未乾,神情陰沉的可怕,看著面前表面關懷實則竊喜的二弟,強忍著沒有罵出聲來。
常山王恍若未覺,動容的拍著他肩膀,真誠道:「跟大嫂好好過,你們是我見過最般配的人了,兄弟在這裡祝願大哥大嫂長長久久、白頭偕老!」
廢世子:「……」
馬老二你以為我聽不出你是在內涵我嗎?!
他一張臉漲成了豬肝色,半天都沒做聲,常山王見狀,也不會自討沒趣,假惺惺的寬慰了一下塑料兄弟,便要往前廳去尋老爹,嘴上說的還倍兒好聽:「大哥,我去幫你勸勸老爺子,你別擔心,他老人家就那樣兒,生過氣之後就好了。」
廢世子笑的比哭還難看,叉著他的親衛卻不敢違抗吳王命令,揮揮手讓人牽了馬來,一路送他出城去跟廢世子妃團圓。
廢世子走時渾渾噩噩,恍若失魂,常山王卻是腳步輕快,步履生風。
雖說他跟老大的事兒已經翻到明面上來了,老爹肯定知道他這時候過去不是真心擔憂,但該走的程序還是得走,總得擺出個兄友弟恭的樣子叫外人瞧瞧啊。
朱元璋這時候正在書房裡生悶氣,叉著腰在屋裡邊兒轉了幾圈,就聽人在外回稟,道是常山王過來了。
他忍著火氣應了聲,沒過多久,就見馬老二狗狗祟祟的進來,小心翼翼道:「爹,還生氣呢?」
朱元璋斜眼打量他幾眼,忽的微驚,同空間裡邊幾個老夥計說:「嘿,他長得有點像我家老四!」
「judy嗎?」劉徹有些詫異,仔細打量一會兒,也不禁道:「是有點像。」
高祖托著腮,百無聊賴道:「老朱這麼個土掉渣的人還給兒子起了個洋名,朱蒂,聽著跟個女孩兒似的。」
嬴政跟李世民不約而同的笑出聲來,空間裡充斥著快活的氣息。
朱元璋額頭上開出一朵十字小花,沒理會空間裡邊幾個損友,再去看馬老二時,就覺得順眼了點,心裡邊的火氣也略微下去了幾分。
「我做錯了嗎?我太跋扈專斷了嗎?」
老朱叉著腰,滿臉憤怒的向老二傾訴:「我讓他多生幾個兒子,有錯嗎?這不是為了他好?他這會兒就一根獨苗苗,要是有個萬一,上哪兒哭去?!」
常山王面露震驚之色,感同身受道:「沒有錯啊,您錯在哪兒?這明明就是一片老父慈愛之情啊!」
「口口聲聲說答應譚氏這、答應譚氏那,是我叫他答應的?」
朱元璋提及此事,心中余怒未消:「他到底是娶了個老婆,還是娶了個祖宗回來?七尺男兒竟被婦人挾制,百事依從,若那婦人是個好的也便罷了,心心念念都是她不成器的兄弟,整日裡吟風弄月傷春悲秋的,我實在看的心煩!若非顧忌老大不成器,底下還有孫兒,早叫打死了事了!」
「您老人家消消氣,」常山王壯著膽子過去幾步,又乖又聽話的幫老爹順氣:「大哥這樣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怎麼可能立時改掉?總得慢慢來才行啊。」
「慢慢來?」朱元璋冷笑:「我看等我入了土,他這毛病也改不了!」
常山王又勸了幾句,朱元璋都給嗆回去了,他知道這火氣不是沖自己來的,倒也不怵。
老爺子不喜歡大嫂也不是剛剛才有的事情,只是這一回,大嫂著實是踩在了老爺子的底線上,想再翻身都難。
常山王也不久留,中規中矩的勸了幾句,便功成身退,往江州城裡邊去忙活了。
廢世子被遣送出城,剛一下馬,就見妻子身邊的婢女迎上來,紅著眼睛,哽咽說:「世子,您快去看看吧,世子妃……不大好了!」
廢世子聽得大驚,駭然變色,什麼都顧不上,便快步往譚氏所在養傷的軍帳中去。
跟隨他而來的一隊親衛眉頭隨之一跳,客氣而疏離的糾正道:「這位姑娘,你現在不知道也便罷了,以後可不能再那麼稱呼了,吳王已經下令,廢黜世子之位……」
「啊?!」那婢女著實被嚇了一跳,當即驚呼出聲,下意識想問為何,瞥見廢世子猛然僵住的身形和眉宇間陰鷙神情,老老實實的把話咽下去,一個字都沒敢問。
即便世子被廢,也仍舊是吳王長子,親衛首領不敢冒犯,躊躇幾瞬,終於道:「您既已經到了此處,我等便回去復命了。」
他有些為難的思量半晌,禮貌的喚了一聲:「……郡王。」
廢世子已經淪落到這等地步,更不欲得罪父親身邊的親近侍從,勉強扯出一個笑來,彬彬有禮道:「有勞了。」
親衛首領方才言語時並不曾刻意遮掩,不多時,留守在江州城外的士卒將領們便得知了那消息——吳王世子已被廢黜,甚至被吳王責令出城,不得往江州府衙居住,一時間紛議四起,流言紛紛。
廢世子此時卻顧不了那麼多,快步往妻子養傷的軍帳中去了,便見譚氏正俯臥於矮塌之上,玉面漲得緋紅,細密汗珠盈於額上,神情痛苦,嘴唇乾裂,口中不時夢囈出聲。
馬寶珠守在一邊,抽泣道:「阿娘她一直都不見好,阿爹走了沒多久,便發起燒來,什麼辦法都用了,卻降不下熱去,中途醒了幾次,問你回來了沒有,我們說你進城去見爺爺了,她便重又昏睡過去了……」
廢世子聽得心頭刺痛,疾行兩步到床前去握住她手,便覺一片滾燙,他眼眶發酸,倏然滾下淚來:「蓮房,蓮房?我回來了,你睜開眼來看看我,好麼?」
如此柔聲細語,在譚氏耳邊說了半晌,她終於悠悠醒來,見到英武體貼的丈夫在側,委屈的眼淚便如同泉眼一般,源源不斷的冒了出來:「夫君,華耀,我們的華耀去了,我沒用,救不了他啊!他也才十三歲,還是個孩子啊!父親他太狠心了……」
廢世子趕到江州之後,先見了受傷的妻子,旋即便進城去見老父,雖知次子殞命,卻不曾見過他屍首,聽到此處,也不禁潸然淚下。
再說下去只會叫妻子難過,他忍著刀絞般的心痛轉了話題,將妻子手掌貼在自己面頰上,柔聲道:「我們還會有別的孩子的,蓮房,等你養好身子,我們再生一個像華耀那樣的兒子,好麼?」
譚氏幾乎要哭成淚人,抽泣良久,心灰意冷道:「卻不知我是否還能熬到那時候呢。」
說完,她強撐著抬起頭來,側著身子,緊握住丈夫的手,叮囑說:「我有幾件事情放心不下,你一定要答應我,否則,我死也閉不上眼睛。」
廢世子聽得刺心,作色道:「你只管說便是,何必講這種話惹我傷心?」
譚氏暫且收了眼淚,哽咽道:「華耀去了,但華良跟寶珠還在,你要照顧好他們,不要讓他們受委屈。」
馬寶珠哭道:「阿娘!」
廢世子也是落淚:「他們也是我的孩兒,我豈有不應之理?」
譚氏高熱下燒的漲紅的面孔上顯露出一個淺淡笑意,將丈夫手掌握得更緊,繼續說:「再就是我的兩個弟弟……我知道他們不成器,也愛惹禍,可我不能不管他們啊!那是譚家的血脈,我的至親,我娘家的香火,還得叫他們傳承。夫君,若我不享長壽,還請你看在我的情面上,多多顧看他們幾分,他們若是犯了什麼,好歹保全下來,叫做個富貴閒人,我了解我這兩個弟弟,他們行事是跋扈了些,但是本性不壞的……」
她說的傷心,已經有託付後事之意,廢世子如何不應?
一疊聲的答應下來,又道:「蓮房,你還記得你答應過我的嗎?我們要一起白頭,兒孫滿堂,你不許失言……」
譚氏姣好面容上露出一個虛弱笑容,低不可聞的應了一聲,疲乏至極的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