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曹操上線5

  皇帝不曾想到此處,聞言不禁怔住,轉念一想,母親在時沒享過什麼福,為著自己,倒吃了不少苦,還有舅家……

  自己登基之後,只記得加恩心腹和皇后母家,又一心為生身父母爭個死後追封,倒把母親生前心心念念的嫡親舅家給忘記了!

  想到母親對自己的恩情以及她老人家生前吃過的那些苦楚,皇帝心下歉疚異常,神情中不覺流露出幾分愧色,再去想任永年提議,不禁為之意動。閱讀М

  曹操見狀,便趁熱打鐵道:「公主出降、親王娶妻,都是國朝一等一的喜事,且姻親又是聖母娘家,親上加親,妙不可言!如此一來,既可以成全陛下一番仁孝之心,光耀聖母門楣,又可以體諒皇太后顏面,不至使兩宮失和,屆時天下臣民敬服,地下聖母亦是心懷安慰,豈不美哉?!」

  皇帝畢竟是以小宗繼大宗,朝中根基尚淺,此前為著追封生身父母之事在朝中同老臣們爭辯,在後宮同皇太后嗆聲,表面上不露怯色,但心裡邊難免有些打鼓。

  追封父母的話是他自己提起來的,這時候再自己否了,豈不是自打嘴巴?

  這是他登基之後第一件想做的事情,最後就這麼灰溜溜的收場,以後還有誰會把他這個新君放在眼裡!

  可真要是梗著脖子一條道跑到黑——皇太后跟勛貴老臣們也不是吃素的啊,宗室子弟那麼多,他這皇位都還沒焐熱,萬一被皇太后聯合老臣廢了怎麼辦?!

  更別說這事兒他本來就不占理。

  皇帝硬抗了幾天,正覺進退兩難,現下聽任永年提出了這樣一個兩全之法,雖然沒能給予生身父母追封,但內里卻給了實打實的好處,與此同時,也給了僵持著的君臣們一個台階,雙方都體體面面的將這場爭論結束……

  這時候不就坡下驢,更待何時?!

  皇帝眼底透出濃濃的讚賞來,欣然頷首道:「魏公所說,皆是金玉良言,朕豈有不納之理?」

  言外之意,便是暫且不執著於追封生身父母,而是要給予他們實打實的好處了。

  群臣聽得出皇帝未盡之意,心頭著實鬆一口氣,神情釋然,齊齊跪地,口中山呼萬歲。

  皇帝登基數日,除去最開始舉行登基大典那日,再沒有得過這樣整齊且心悅誠服的叩拜,眼見百官俯首,畢恭畢敬,心頭快意又豈是言語所能形容?

  他坐在御座之上,卻仿佛身在白雲之間,飄飄然抬起手臂,微笑喚起:「諸位卿家平身。」

  百官應聲而起,眉宇間或多或少的透著輕鬆與愜意,只除了一個人。

  皇后的胞弟,江光濟。

  讓皇帝嫁女母家、又或者是令皇子迎娶其母家之女,這可真是個好主意。

  一來皇帝和百官各退一步,都得以保全顏面,二來皇帝母家真真切切的得到了好處,受到損害的也只會是嫁過去的公主、又或者是迎娶那家女兒的皇子。

  可皇帝前幾個孩子都是皇后所出,後邊新生的皇子公主又都年紀尚小,這場婚姻關係到皇帝在百官心目中的威望,也是雙方妥協的結果,為了穩定皇位,一定是沒有辦法久拖的,到最後,被犧牲、遭受到損害的只會是他的外甥們!

  這怎麼可以?!

  江光濟是絕對不會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外甥們被推出去做皇帝和百官交鋒的犧牲品的!

  他暗吸口氣,出列道:「啟奏陛下,臣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從前皇帝見到這個妻弟,是很和顏悅色的,只是近來皇后一錯再錯,不可理喻,當日愛屋及烏,現下自然恨屋及烏。

  幾不可見的皺起眉頭,他強忍著不快,道了聲:「講。」

  江光濟跟隨皇帝多年,從那單薄的一個字中,隱約感知到了皇帝的不悅,可即便如此,為了姐姐,也為了外甥們,有些話他還是要說。

  「陛下,臣以為此事不妥。」

  皇帝臉上霎時間陰雲密布。

  江光濟沒看見,事實上即便是看見了,話已經開口,他也得硬著頭皮說下去:「宮中皇子公主皆未婚配,而無論是皇長子,亦或者是皇長女,皆系皇后嫡出,身份尊貴,非比尋常,不可配與尋常之家……」

  曹操聽完就笑了。

  有的人為了活著可以拼盡一切,而有的人為了死去,可以八百里加急馬不停蹄的往鬼門關狂奔。

  方才他表現的已經足夠扎眼,這時候實在不便繼續開口,好在身邊隊友給力,甚至沒等他遞個眼神過去,鄧大人便開了腔。

  他眼底有三分驚訝、三分惶恐,還有四分難以置信:「江國舅,你這是什麼意思?皇長子與皇長女不可配與尋常之家——你覺得聖母的娘家不配,是嗎?」

  話音落地,殿上隨之一寂,有人壯著膽子偷眼打量皇帝神情,只瞅了一眼,便迅速將視線收回,低下頭去。

  皇帝的臉色已經非常難看了。

  可是開弓沒有回頭箭,說過的話,江光濟是不可能再收回去的。

  且就他本人的心思來說,的確是覺得皇帝的母家不配尚主,又或者是出一位王妃。

  江家雖然不上檔次,但好歹還是官宦人家,而皇帝的生母從前只是其父身邊的婢女,因為家窮,連女兒都給賣了。

  只是這女兒肚子實在爭氣,給家主生下了唯一的男嗣,那宗室為了給唯一的兒子一個體面出身,這才致信宗正寺,給了她一個側妃身份。

  都窮到賣女兒了——誰要是跟這種人家結了親,無論是娶還是嫁,這輩子都完了!

  江光濟心裡覺得皇帝娘家不配與天家結親,但這時候要真是在大殿之上說出來,那就真是傻了。

  那家人千不好萬不好,都礙不過一點,那是皇帝生母的娘家,說他們不好,就是當著兒子的面兒罵他娘,尋常人尚且忍不了,更何況是皇帝。

  江光濟狡辯了幾句,又說起另一個理由來:「先帝辭世尚且未滿一年,還沒有出孝期,這時候為皇子公主定親、準備婚事,未免有不敬之嫌……」

  隋大人將聲音壓低、但是又足夠讓所有人聽見:「既然如此,皇后娘娘先前怎麼還籌備著給弟妹賜婚呢?」

  給你們賜婚的時候不需要顧忌守孝,給皇后的兒女賜婚時卻須得顧忌了,怎麼著,先帝死的這麼有彈性?

  江光濟臉色隨之一綠,旋即便聽禮部官員輕聲細語的糾正道:「國舅,先帝仁慈,辭世前便曾經吩咐百官與侍從,守孝以日代月,二十七日即可,不可擾亂臣民婚嫁……」

  這下子,江光濟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處在這種時空維度之中,在妻子與母親之間,幾乎所有的男人都會毫不猶豫的選擇後者,而且他們心裡還會不約而同的雙標。

  對母親——我娘生養我一場,真是太不容易了,我不能違逆她老人家的意思,我要傾盡一切孝順她老人家!

  對妻子——相夫教子不都是你應該做的嗎,就是生幾個孩子、管管家而已,你有什麼辛苦的?!

  皇帝也不例外。

  更別說他的生母業已去世,母子的感情又足夠好,母親的形象伴隨著時間流逝不斷美化,幾乎成為他前半生最美好的回憶之一。

  可現在,母親被人嫌棄了。

  嫌棄她的人是妻子的小舅子。

  別說只是小舅子,就算是皇后在這兒,也同樣討不到什麼好。

  皇帝什麼話都沒有說,只隔著十二旒珠,目光幽深的注視江光濟良久。

  文武百官都知道他現下必然是憤怒的,江光濟也知道,而且這種憤怒並不是被暫時的沉默表象所掩藏,反而會因此變得更加可怕。

  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的垂下眼帘,等待事情的進一步發展。

  皇帝始終沒有言語,大殿上寂靜的可怖。

  侍從在側的內侍們噤若寒蟬,緊盯著鞋尖,眼珠子都不敢轉一下,餘光瞥見皇帝抬一下手,站起身來,精神還沒有回籠,長久以來的慣性已經先一步反應過來,扯起嗓子,大喊一聲:「退朝——」

  皇帝走了。

  江光濟膝蓋一軟,猛地跪在了殿上,面色蒼白,額頭冷汗涔涔。

  曹操打他身邊經過,關切道:「國舅可是身體有恙?」

  江光濟死死的盯著他,盯著這個一手將外甥送上絕路的人,雙拳緊握:「魏公何至於此?難道,您真是鐵了心想與江家為敵嗎?!」

  「國舅怎麼會這麼想我?!」

  曹操吃了一驚,錯愕道:「我方才所言,都是為了替陛下分憂啊!」

  江光濟深覺滑稽,嘿然冷笑。

  然後曹操也笑了,微微彎下腰去,低聲道:「親眷後輩被人逼著跳進臭泥坑,一生解脫不得,這滋味不好受吧?」

  江光濟眼底倏然閃過一抹厲色:「你!」

  曹操冷笑一聲:「知道心疼自己外甥,怎麼就能逼著別人嫁女娶妻進臭泥坑?刀子扎在自己身上,終於知道疼了?可惜,晚了!」

  江光濟想起宮宴那日皇后借皇帝之勢意圖逼迫任家、鄧家許親之事,面孔不受控制的扭曲一下,再去想他們對江家的嫌惡便如同自己對皇帝母家如出一轍,更有種被人打一耳光再吐一口唾沫的恥辱感。

  曹操則站起身來,和顏悅色的拍了拍他的肩:「國舅,我看這樁親事很好啊,郎才女貌,珠聯璧合,你還有什麼好不知足的呢!」

  說完,哈哈大笑,揚長而去。

  江光濟幾乎按捺不住心頭怒意,想要破口大罵,肩頭卻被鄧大人拍住了。

  這老東西臉上帶著欣慰之色,不住的點頭道:「真是佳偶天成啊,好姻緣,好般配!」

  陸陸續續又有許多勛貴前去給他道喜,都是那日參加過宮宴的人。

  怎麼,就許你噁心我們,不許我們噁心回去?

  當天皇后想把江家的臭魚爛蝦塞給我們的時候,你可不是這副表情啊!

  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種了孽緣,得的當然也是孽緣了!

  ……

  皇帝下朝之後,一反近日常態,沒有往小傅氏所在的漪瀾殿去,而是往鳳儀宮中去見皇后,步履生風,連朝服都沒有更換。

  素日裡侍從們或許還敢說幾句俏皮話打趣,今日眼見大殿之上鬧了那麼一場,如何還敢做聲,一路小跑緊隨其後,唯恐被明顯壓抑著雷霆之怒的皇帝遷怒,直接給拉下去砍了。

  因為宮宴那天的事情,皇后憂慮交加,當場暈了過去,事後皇帝不僅沒有來探望過一次,反倒專寵於小傅氏,連初一那晚都宿在漪瀾殿,極大的中傷了皇后顏面。

  皇后傷心羞怒,急火攻心,身子愈發不快,又不想見到小傅氏和六宮譏笑的嘴臉,索性停了六宮問安,讓妹妹小江氏留在鳳儀宮照顧自己,一心養病。

  小江氏還勸她:「一日夫妻百日恩,姐姐且忍耐些,到底您跟陛下才是結髮夫妻,情深義重。小傅氏那兒陛下只是暫時新鮮,您沒必要跟他擰著來,等陛下這股勁兒過來,小傅氏那賤婢還不是隨您搓圓搓扁?」

  「我又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

  皇后唯有苦笑:「只是感情這種事情,又哪裡是能夠隨心所欲,自由控制的呢!」

  姐妹倆正說著話,忽然有宮婢急匆匆前來報信,喜盈於色:「娘娘,陛下來了!」

  「啊!」皇后先是一喜,下意識去撫摸鬢髮,整頓形容,再回過神來,卻又惱怒道:「他來做什麼?就說本宮病著,不便見駕。」

  「姐姐,」小江氏柔聲道:「這可不是賭氣的時候,好歹還得顧惜著孩子們呢。」

  皇后的臉色這才好看了些,但眼角眉梢仍舊透著嗔怒之意,顯然是有意讓皇帝知道自己尤且心有怨氣,須得他說幾句軟化周全顏面。

  皇帝進了門,便見小江氏與一眾內侍、宮婢屈膝行禮,皇后額頭勒著抹額,尤且坐在塌上,面孔朝向床內一側,語氣很酸:「陛下不在漪瀾殿陪伴傅美人,怎麼到鳳儀宮來了?」

  從前皇后病時,皇帝都是攔著她不許向自己行禮的,夫妻二人鬧脾氣時,他也能拉的下臉去致歉,哄妻子幾句。

  但那畢竟是從前了。

  還有一句話,叫今時不同往日。

  有了先前皇后兩幅面孔的認知,再加之今日國舅對聖母的大不敬言行,皇帝再見皇后如此拿喬作色,心頭本就旺盛的怒火,霎時間更上一層樓。

  心中怒極,他反倒不形於色,往床榻邊上坐了,徐徐道:「文婷今年也十二歲,是時候議親了,朕打算將她嫁到魯家去。」

  皇后原本是不想理會皇帝的,起碼沒打算這麼快理會他,然而聽見皇帝提起女兒的婚事,卻再也按捺不住,轉過臉去,凝神思量:「魯家?是哪個魯家?」

  皇帝定定的看著她,道:「就是聖母的娘家。」

  哦,聖母的娘家。

  聖母的娘家!

  那個破落戶!!

  窮到賣女兒的人家!!!

  皇后如遭雷擊,心頭劇顫,厭惡之情溢於言表:「這如何使得?陛下,文婷可是嫡長女,金枝玉葉啊!」

  小江氏驚愕之情絲毫不比姐姐少,大驚之下,心裡話脫口而出:「公主尊貴無匹,嫁到那等蓬門小戶中去,豈非明珠蒙塵?魯家子低賤,怎麼配迎娶公主!」

  皇帝額頭青筋猛地抽搐一下,皇后尤且未覺,再顧不得同皇帝鬧彆扭,死死拉住他衣袖,焦急道:「陛下怎麼會有這麼荒誕的想法?文婷打小便是捧在掌心裡長大的,嫁去那種人家,她怎麼受得了……」

  皇帝冷冷注視著她,臉色鐵青,一言不發。

  皇后終於察覺到了幾分不對,目光不安的對上丈夫視線,卻被對方眼底跳躍的冷色與怒火驚住。

  方才在大殿之上積攢起的怒火,終於有了發泄的地方,皇帝慢慢將皇后拉住自己衣袖的手指掰開,一字字道:「皇后,你忘了,那是聖母的娘家,朕就是從蓬門小戶家女兒肚子裡出來的。」

  皇后從沒有見過他這副神情,一時驚慌交加,懼怕不已:「臣妾,臣妾不是那個意思……」

  皇帝目光陰鷙的盯著她,不解的笑:「奇怪,你央求朕向任家、鄧家施加壓力,成全你弟妹姻緣的時候挺高興的啊,現在換成文婷出嫁,怎麼又不高興了?」

  那怎麼能一樣?!

  一個是往高處走,芝麻開花節節高,一個是往低處流,一桿子打到十八層地獄裡去了,豈可同日而語!

  事情涉及到親生骨肉,一個不好,毀掉的便是自己女兒終生。

  皇后眼淚都要下來了,再記不起拿喬作色,掀開被子下榻,跪在皇帝面前苦苦哀求:「千錯萬錯都是臣妾的錯,陛下如何懲處,臣妾都心甘情願的領受,只求陛下不要將文婷許到魯家去……」

  刀割在自己身上,她終於能體會到魏公被逼著將妹妹嫁給自己弟弟做填房時候的感覺了,真要是把女兒嫁過去,她這一輩子就算是完了!

  小江氏同姐姐感情深厚,亦是憐愛外甥,聞言同樣跪地,苦求不止:「朝中貴女甚多,陛下若有意光耀聖母門楣,何妨揀選高門之女賜婚?宗室女也是使得的,只是長公主年幼,天真嬌憨,不諳世事,實在不宜出嫁魯家啊!」

  皇帝嘴角牽動一下,將目光挪到了小江氏身上:「你今年多大了?」

  小江氏猛地打個冷戰,錯愕抬頭,臉色慢慢變得蒼白。

  皇帝欣賞著她臉上的神情變化,徐徐開口:「文婷年紀尚小,不好嫁入魯家,倒是你,既是皇后胞妹,身份尊貴,年歲又正當時,恰好可以出嫁。」

  前腳相看的未婚夫婿還是風光霽月的鄧家公子,後腳怎麼就變成了魯家無賴?

  小江氏發出一聲悽厲的慘叫:「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