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姨娘!
好一個老姨娘!
石貴妃捂著臉,羞怒交加:「周琬,本宮乃是陛下特許攝六宮事的貴妃,你竟敢——」
皇太子妃目光冷冷掃過,神情凌厲至極,石貴妃為之所攝,不禁訕訕停口,目光憤恨,終究不敢做聲。閱讀М
而皇帝便在這時候咳嗽幾聲,悠悠轉醒。
皇太子妃斂衣近前,將自己的吩咐說了:「冒昧做主,還請父皇恕罪。」
皇帝微微搖頭,聲氣虛弱:「太子妃做的很好。」
「陛下!」
石貴妃泫然欲涕,猛地近前幾步,跪倒在皇帝面前,抽泣道:「事出突然,臣妾心急如焚,又牽掛陛下龍體,難免多問幾句,哪知道太子妃忽然發作,兇悍不遜,居然對庶母大打出手!」
說完,她露出挨了巴掌的那邊兒臉,將戰戰兢兢近前的七皇子摟住,嚶嚶啼哭起來。
皇太子妃面不改色,並不為自己申辯,只施禮道:「貴妃酒醉失態,兒臣只是想幫她醒醒酒而已,並無什麼惡意,至於是非曲直,父皇盡可以聽姜總管分說。」
姜總管打皇帝還沒登基的時候就跟著他了,是心腹中的心腹,無論是皇太子妃又或者是石貴妃的一面之詞,顯然都不如他的話頂用。
方才鬧起來的時候,六宮俱在,那麼多雙眼睛盯著呢,姜總管沒法偏幫任何一方,更別說身為內侍總管,一旦將忠心給予他人半分,皇帝第一個就會要他的命。
姜總管恭敬應聲,低眉順眼的近前兩步,先將石貴妃方才所說的話講了,瞥一眼皇帝驟然陰鬱幾分的神情,心頭暗嘆,又將皇太子妃所說之言講了出來。
他回話的時候,偌大的涼風殿一片寂靜,唯有石貴妃母子倆低低的抽泣聲不斷響起,而皇帝始終沒有發話。
如此過了一會兒,石貴妃便察覺出幾分不對勁兒了,小心的收了眼淚,將七皇子摟得更緊。
皇帝咳嗽了幾聲,像是才注意到她似的,沖她們母子倆招了招手:「過來。」
石貴妃心頭一突,卻也不敢違逆皇帝心意,再一想——自己是統攝六宮的貴妃,卻被皇太子妃這麼個小輩兒給打了,這還有天理嗎?
也就是皇太子妃故意發泄心頭之怒,撿軟柿子捏,從前陳貴妃攝六宮事的時候,她不就恭恭敬敬的,幾時敢同陳貴妃說她是個老姨娘,抬手一個嘴巴子了?
石貴妃想到此處,便平添幾分膽氣,目光不善的瞥一眼皇太子妃,拉著七皇子近前,親昵而委屈的跪坐在皇帝腳邊,抽抽搭搭的抬起了臉:「陛下,您看太子妃把臣妾給打的……」
這話還沒說完,皇帝抬手便是一記耳光!
「啪」的一聲脆響,石貴妃挽發的步搖應聲而落,鬢邊一縷髮絲松鬆散散的垂了下來。
滿殿皆驚。
皇太子妃眼底輕蔑一閃即逝,漠然的挪開了視線。
先前哭是為了表達自己的委屈,是為了索取皇帝的同情與憐愛,但是現在哭,那些個情緒便都是真心實意的了。
石貴妃肩膀顫抖起來,眼淚大滴大滴的往下掉:「陛下,臣妾做錯了什麼?臣妾……」
「賤婦,還不住口!」
皇帝神情中積蓄著一片狂風驟雨,盛怒之下,臉頰肌肉微微抽搐:「後宮可參預政務者,唯皇后而已,你是什麼身份,竟敢貿然出言評判儲君?是朕過度的恩寵,縱容了你的野心,你居然敢朋扇朝堂,干預朝政!」
這樣大的罪名,完全是可以問罪母家,牽連九族的!
殿內宮嬪眼見皇帝如此雷霆之怒,不敢安坐,紛紛離席跪地,侍奉的宮人內侍烏壓壓的跪了一地,噤若寒蟬,更不敢發一聲。
石貴妃如遭雷擊,連連叩首:「陛下明鑑,臣妾不敢!臣妾沒有這麼大的膽子,臣妾只是見太子悖逆無道,為陛下覺得委屈,這才……」
皇帝暴怒至極,抓起旁邊茶盞,猛地砸了過去:「你是在同情朕嗎?!」
石貴妃腦袋上重重挨了一下,只覺腦海里「嗡」的一聲,半晌過去,方才緩將過來。
直到現在,她也沒明白皇帝突如其來的怒火究竟是為了什麼,而身在後宮多年的經驗告訴她,當你不明所以的時候,絕對不能跟皇帝擰著來,更不要妄圖狡辯,說得越多,踩雷的可能性就越大,認罪求饒是最好的做法!
石貴妃定了心神,再不辯解,只連連叩頭請罪:「臣妾該死,臣妾有罪,只求陛下看在臣妾侍奉多年的份上,寬恕臣妾的罪過……」
皇帝面籠寒霜,嘿然不語。
石貴妃更不敢鬆懈,跪伏於地,頭都不敢抬起。
七皇子近來被皇帝捧起來同東宮對峙,也是很蒙皇帝疼愛的,畢竟年紀不大,眼見著異變接二連三的到來,也有些傻了。
明明是太子哥哥發瘋,衝過來要掐死他,明明是皇太子妃兇狠霸道,動手打了母妃,為什麼現在太子哥哥和皇太子妃沒事,父皇反倒要責備母妃?
七皇子驚惶未定,委屈異常,一張小臉煞白,脖子上鮮明的印著幾個手印,跌跌撞撞的撲到皇帝懷裡去:「父皇!」
他大哭道:「太子哥哥要殺我!他要殺我!」
「混帳東西,還不給朕住口!」
皇帝一聲厲喝:「貴妃,好生管教小七,別叫他四處胡言亂語!」
七皇子近來見多了父皇慈愛,何曾見過他如此疾言厲色,蹬蹬蹬後退幾步,跌坐到石貴妃身邊,難以置信的看著父親。
別說是他,這時候,即便是將他扶住、半攬入懷中的石貴妃,也完全想不通皇帝為何如此。
一直以來,對東宮不滿的不都是皇帝嗎?
一直以來,扶持自己母子二人打壓東宮的不都是皇帝嗎?
為什麼忽然之間,皇帝就變了態度?
石貴妃心內惶惶,百思不得其解。
殿內的其餘宮妃侍從們也想不明白。
皇太子妃眼底有淡淡的譏誚閃過。
蠢貨。
因為還不到時候啊。
皇帝可以敲打皇太子,可以在群臣面前申斥他,可以駁斥皇太子的臉面,甚至可以扶持寵妃和幼子與皇太子爭鋒,但是唯獨不可以輕言廢立之事,至少現在還遠遠不到時候!
皇太子做了二十多年的儲君啊,前前後後綁到東宮戰車上的家族和勢力太多太多了,他的伴讀家族、太傅家族、妻族、母族,以及所有入侍東宮的官員家族、這些個家族的姻親故舊,俗話講牽一髮而動全身,一個不好,或許就會反噬,國朝動盪,天下不安。
更何況他背後還有周家,還有皇太孫……
聽聽方才石貴妃給皇太子羅織的那幾樁罪名吧——威逼天子,謀害兄弟,大逆不道!
本朝向來以孝治天下,又主張兄友弟恭,恭謹侍上,這幾樁罪名一旦坐實,無論皇帝還是朝堂百官,都勢必被輿論所裹挾,不得不將皇太子廢掉。
皇帝做好了完全準備、將皇太子廢掉,跟皇帝猝不及防、不得不將皇太子廢掉,這兩者之間的差別可太大了,甚至於一個不好,或許會有王朝顛覆的風險。
皇太子明擺著是個蠢人,只要軟刀子割肉,皇帝大可以徐徐圖之,叫他自己犯錯,慢慢將他拉下太子之位,將風險降到最低,有這麼好的法子解決問題,他除非是瘋了,才會圖一時之快將皇太子廢掉——到時候綁在皇太子戰車上的家族聯合生亂,你石貴妃是能上陣殺敵還是能請來天兵天將,替朕排憂解難?
什麼,都辦不到?
那你這傻×張口就給皇太子定了非死不可的大罪,然後讓朕幫你擦屁股?!
想得美!
皇太子妃心下冷笑,臉上不顯,皇帝卻在此時潸然淚下,開始修補與東宮的關係。
「太子是脾氣是急了些,但他沒什麼壞心思,近來如此,也多半是因為傷心於皇貴妃的薨逝……」
說到此處,他嘆一口氣,目光在內殿環視一周,沉聲道:「太子方才是喝醉了,想同弟弟玩鬧,只是醉的緊了,這才一時失了分寸,都聽清楚了嗎?!」
眾人紛紛叩首,應聲道:「是。」
皇帝頷首,再看向神色灰敗的石貴妃時,眸光仍舊帶著幾分厲色:「石氏,你是四妃之首,是一品貴妃,可太子妃乃是儲君之妻,是超品儲妃,也是皇室的宗婦,只有中宮皇后才是她名正言順的長輩,內宅之中,她約束不得你嗎?!」
石貴妃心頭酸澀,又不敢出聲違逆,只低斂了眉目,恭敬道:「是。」
皇帝點點頭,又將視線轉到六宮妃嬪身上,語氣中添了幾分感慨與唏噓:「陳皇貴妃在時,宮務都由她來處置,起初是因為那時候皇太子還沒有娶妻、中宮未立,再後來皇太子妃嫁入東宮,倒是可以將宮務交付給她了,偏偏皇太子妃恭敬有禮,力辭不受,陳皇貴妃又是皇太子的生母,朕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說到此處,他面色和緩幾分,喚了皇太子妃近前,親近道:「那時候朕專程傳了皇太子妃前來,說朕與太尉是多年故舊,待她也如同親生女兒一般……」
皇帝咳嗽幾聲,方才繼續道:「陳皇貴妃去了,後宮又沒有皇后,她作為東宮儲妃,是應該執掌宮權的,可是這孩子那麼懂事、那麼會體貼人,說您剛晉了石妃娘娘為貴妃,若不賜予宮權,只怕貴妃臉上不好看,朕說了幾次,她都不肯聽,最後只得將宮權給了石氏,沒想到竟養大了她的野心!」
石貴妃:「……」
六宮妃嬪:「……」
噫,陛下你真的好虛偽啊!
甩鍋!
就踏馬瘋狂甩鍋!
世界上還有比你更虛偽的人嗎?!
皇太子妃適時的紅了眼圈兒,潸然淚下:「父皇,其實一直以來,兒臣也是拿您當親生父親看待的!」
她用帕子揩了揩眼淚,動情道:「皇太子他面冷心熱,只是性格要強,不肯講心裡話宣之於口,久而久之的,父子之間就生了些微不足道的誤會,其實他心裡,是很敬重濡慕您的!還有石貴妃,她有時候是心直口快了一些,但是兒臣相信她沒有惡意,請您不要怪罪貴妃娘娘了——」
石貴妃:「……」
六宮妃嬪:「……」
噫,真的有!
皇太子妃一雙眼睛哭的有些紅腫,皇帝也情不自禁的流下了眼淚,這時候倒地不起的皇太子呻吟一聲,迷迷糊糊的睜開了眼,口中怨恨的低聲道:「老頭子失心瘋了……」
皇太子妃劈手一掌將他打暈,飲泣不止:「兒臣就說皇太子很敬重您,即便是昏迷過去,他心裡也記掛著父皇的!」
皇帝強迫自己點點頭,慈愛的看著昏迷過去的皇太子,神情欣慰。
好兒子,真是孝死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