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聽得噎住,有心反駁,奈何自己黑歷史太多,那點摳門秉性所有人都知道,不豫的冷哼一聲,沒有搭理他們,而是轉過頭去繼續同自己的完美大臣于謙閒話。
「瓦剌裹挾土木之變的聲勢而來,正是氣焰囂張的時候,大明建國以來從沒有遭逢過這等敗績,越是這等關頭,便越要示敵以強,一來挫掉瓦剌的銳氣,二來也是穩定朝臣和京師百姓人心……」
「臣也是這樣想的,此時示弱,只會讓瓦剌輕視!」于謙眉宇間跳躍著一抹激動,深以為然。
太上皇在時,一味的寵信王振,甚少理政,皇太后又不似已逝的太皇太后那般明斷,以至於閹黨作亂,朝堂之上烏煙瘴氣,他雖有心勸諫,奈何君主不聽,也是無計可施。
後來太上皇北狩,胡濙等老臣商量著要立新君,最後選了宗室之中血脈最為親近的璐王,他心裡邊難免存著幾分憂慮。
太上皇年輕氣盛,故而為禍,但這位璐王,可是比太上皇還要小兩歲!
萬一再選個毛毛愣愣的皇帝上來,大明就真是要完了!
哪知道這位璐王年紀雖輕,行事卻甚是穩妥老辣,入京之初便咬死了名位,使得皇太后立皇長子朱見深為皇太子的計劃泡湯,入朝之後又借著太祖皇帝留下的鐵牌發難,一舉將皇太后勢力清出了朝堂,旋即又反手誅殺宦黨,清明朝局。
——只這短短几日之間的舉動,便勝過太上皇萬千!
良臣得遇明主,是生逢其時,于謙心中難免歡欣暢然,眼見了新帝的雷霆手段,他自然不敢將其視為不通軍務之人,一一將迎敵之法講與皇帝聽,卻發覺這位新帝思路明晰、機智靈活,談及軍伍之事時言之有物,遠勝過自己萬千,不像是初出茅廬、只知紙上談兵的年輕人,倒像是身經百戰、胸有韜略的大將。
于謙大為驚駭,身後隨行的年輕將領們也是目露欽佩,轉念一想新帝從前的藩王身份,暗暗加了幾分小心:「難道陛下曾經修習過兵法?」
朱元璋卻不曾想那麼多,只不假思索道:「啊?這還用學?不是張口就來嗎?」
于謙:「……」
身後的一干小將:「……」
新帝入朝之後,于謙頭一次笑的這麼勉強:「陛下從前沒看過兵書?難道說從前洛陽潛邸中有參過軍的將士幕僚?」
朱元璋愣住:「這還用教?不都是轉轉腦子就能明白的道理嗎?」
「……」于謙:「????」
「……」身後的一干小將:「????」
朱元璋看眾人表情的變化,自己也很吃驚,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忍不住問老夥計們:「打仗這事兒需要學嗎?」
高祖:「這不是天生就會的嗎?」
李世民:「不是衝上去就行了嗎?」
嬴政:「不是在咸陽發號施令就行了嗎?」
劉徹:「不是讓寵妃的兄弟帶兵去打就行了嗎?」
前三個皇帝微妙的沉默了一下。
高祖說:「我們中間好像混入了一個奇怪的東西。」
劉徹:「……」
你直接報我身份證號得了。
于謙等人聽了一通大明凡爾賽,嘴巴老半天沒合上,好容易回過神來,紛紛低下頭去遮掩自己神色。
陛下到底是太年輕了,又長在洛陽那樣的繁華之鄉,沒有經過歷練,雖說談起軍務時說的頭頭是道,但未免有紙上談兵之嫌。
于謙咳嗽一聲,委婉勸道:「陛下,對於瓦剌,我們要示之以強,但同時,也要有戰術上的重視……」
朱元璋笑出聲來:「太祖皇帝在時,瓦剌只是大明的狗,太宗皇帝在時,它也不敢折騰,也就是到了近幾年,哼!」
他搖頭輕嗤,不以為然。
于謙:「……」
「別這樣,」他小聲勸道:「陛下,那畢竟是瓦剌啊。」
朱元璋很不能理解他的謹慎小心:「瓦剌很了不起嗎?」
高祖道:「當開國皇帝的,誰沒刷過幾個副本呢。」
李世民道:「薛舉、宋金剛、王世充、竇建德……」
嬴政矜傲道:「刷了個六國副本,很慚愧,只做了一點微小的工作。」
劉徹道:「匈奴副本了解一下。」
朱元璋驕傲的不得了:「你們都是什麼起點,老朱又是什麼起點?我年輕的時候,餓的飯都吃不上了,什麼兵法謀略,這些個哪有人教,還不都是摸著石頭過河,自己一步步走出去的?論自古帝王之出身,無人出老朱之右!」
高祖笑道:「這倒是實話。」
李世民見多了五姓七望的高門與關隴集團的豪姓,此刻由衷道:「就這一點來說,我對老朱心服口服。」
饒是高傲如嬴政,也不禁頷首:「此言不虛。」
劉徹習慣性的嘴賤了一句:「天時地利人和而已,在這兒的誰生前還不是個皇帝了。」
嬴政扭頭看了他一眼,抬手在空中招了招,下一瞬,往他面前丟了個破碗:「拿上它,去把天下打下來。」
劉徹:「……」
劉徹默默的閉上了嘴。
于謙又勸了幾句,朱元璋始終不以為然,他滿心憂慮,又見新帝年輕氣盛,秉性剛直,故而不敢過分顯於辭色,只是在同皇帝一道巡查完九門之後,悄悄去禮部尚書胡濙府上拜會,將心中憂慮講了。
「說句冒昧該死的話,前番之所以有土木之變,一是因王振煽風點火,屢進佞言,二是因太上皇庸碌,一心效仿宣宗皇帝和太宗皇帝建功立業,而陛下他,仿佛也大有躍躍欲試之意……」
胡濙搖頭苦笑,反倒勸他:「年輕人,誰不想建功立業呢,天子也不例外啊!」
又說:「自從陛下登基之後,何曾荒廢過國政?於尚書你十天之中有八天留在官署過夜,忙於國事,可知道陛下自從入宮之後,夜夜都批閱奏疏直到子時,第二日天不亮便起身理政?我觀當今言行舉止,頗有當年太祖皇帝的風範!」
于謙吃了一驚:「評價竟這般高……」
胡濙對於這位酷似太祖皇帝的新帝有著莫名的自信:「且等著瞧吧,我決計不會看走眼的!」
朱元璋登基稱帝,南北兩京飛速運轉的同時,邊關局勢愈發糜爛。
大明朝與宋朝中間只間隔了一個元朝,而宋廷傾覆前夕,同樣發生了皇帝北狩這樣的恥辱之事,現在大明天子被擒,文武勛貴死傷眾多,二十萬京師精銳損失殆盡,對於士氣的打擊可想而知。
邊關將士失去鬥志,紛紛棄城逃走,瓦剌太師也先挾持著朱祁鎮一路南下,燒殺搶掠,一直到了宣府關前。
此前發生過許多將領棄城逃走的事情,故而此時宣府守將們內部也有爭議,百姓亦是心內不安。
大同巡撫羅亨信時年七十有三,召集麾下將領道:「我身受國恩,今日國事至此,唯有以死報之,方才不辜負朝廷將宣府交付到我手中的信任!」
他拔出佩劍,往城門前巡視:「有膽敢棄城而走者,殺無赦!」
官兵們受到鼓舞,重提鬥志,百姓們也為之心安,羅亨信又組織城內軍民防禦抗敵,軍民一心,共度時艱。
也先率軍前去,便見羅亨信身著戎裝,親自守在城門,官兵將士們手持弩箭,嚴陣以待,城內婦孺孩童都協助守城,心知不能強攻,就令人把朱祁鎮弄來,讓他來叫門。
宣府是北京的最後一道屏障,有「北門鎖鑰」之稱,為歷代兵家必爭之地,瓦剌若得宣府,便可長驅直入,抵達京城,沿路百十萬百姓怕都會遭殃罹難。
身為大明天子,朱祁鎮會做出幫瓦剌人叫門這種厚顏無恥的事情嗎?
當然會!
叫個門而已,有什麼了不起的,瓦剌的哥們兒們招待朕那麼熱情,說話又那麼好聽,這輩子都不想離開瓦剌大營了!
朱祁鎮厚著臉皮到了城門前,自報名號,背著手要求羅亨信打開城門,放瓦剌大軍入城。
寒風瑟瑟,雪花飄飄,羅亨信花白的鬍鬚顫抖幾下,很快平復情緒,堅定道:「太上皇恕罪!臣為大明朝廷、為滿城百姓守門,恕難從命!」
朱祁鎮變了臉色,還待再說,羅亨信一聲厲喝:「引弓戒備!」
也先碰了一鼻子灰,又不想啃宣府這塊硬骨頭,便帶了朱祁鎮,灰溜溜去大同,讓人前去叫門:「我們把大明皇帝送來了!」
大同守將郭登閉門不納:「天地祖宗保佑,大明已經有新君了!」
朱祁鎮惱羞成怒,使人傳話:「朕跟你有親戚關係,你怎麼能這樣對朕?!」
郭登答覆說:「奉命守城,不敢擅開城門。」
朱祁鎮:「……」
朱祁鎮:「那我能要點錢嗎?」
郭登:「……」
上輩子是給了錢的,但是這輩子朝廷早早就有文書下來,嚴禁各處關隘守將與太上皇往來。
據小道消息說,因為皇太后和錢皇后此前送出去的那八大車珍寶,新帝心疼的掉了眼淚,說以後誰再敢往關外送一個子兒,就把他扒皮揎草,以儆效尤。
這事兒八成是謠言,但新帝的態度已經表現的很明顯的,郭登自己也覺得這時候送錢過去純粹是肉包子打狗,於是再次嚴詞拒絕。
朱祁鎮悻悻而歸。
也先也很失望,宣府和大同閉門不納,他同麾下幕僚商議之後,便決定繞道而行,過洪州堡,進攻居庸關,沒多久,又轉攻白羊口。
白羊口守將謝澤戰死,關隘失守,幾日之後,也先抵達紫荊關外,朱祁鎮身邊的太監喜寧引路使瓦剌繞道紫荊關後,前後夾擊,守將孫祥、韓清戰死,紫荊關就此失守。
就這樣,瓦剌兵分兩路,由白羊口和紫荊關進逼北京,時年十月十一日,抵達北京城外,駐軍在西直門,朱祁鎮則被安置在德勝門外的空房裡。
等了又等,終於到了這一日。
城內將士枕戈待旦已久,而于謙籌謀了多少時間,朱元璋就磨了多少時間的刀。
瓦剌大軍抵達北京,立足未穩之際,雙方便來了一場遭遇戰,大明殺敵數百人,奪回先前被劫掠千餘人,雖是小勝,然而人心自此大定,士兵和百姓們也有了繼續對抗下去的勇氣。
也先見大明軍容肅整,嚴陣以待,不敢貿然攻城,在太監喜寧的提議之下,重新打出了朱祁鎮這張皇帝派,要求大明派人前來迎駕。
這等大事,于謙不敢擅作主張,往宮中去問皇帝該當如何處置。
朱元璋只是冷笑:「太上皇從前重新的內侍都殺光了嗎?」
「大牢里還有幾個……」
于謙怔了幾瞬,會意的笑:「臣明白了。」
也先原本是想試探大明朝廷虛實,卻沒想到最後只見到一群形容蕭索的死太監,當即大怒:「讓胡濙、于謙、王直等人前來!」又索取巨額銀款,珍寶古籍。
朱元璋聽後,嘿然不語。
內閣學士陳循急聲道:「此事斷然不可!」
話音落地,便聽一聲厲斥自殿外傳來:「放肆!太上皇的性命,難道便不在爾等心上嗎?!」
皇太后身著素衣,發間並無珠玉,只半月時間而已,她便清瘦良多,到了近前之後,語氣裡帶了幾分哀求:「陛下既已位登九五,太上皇對於瓦剌而言並無多少作用,只需多贈金銀珠寶,必可換他回來……」
朱元璋道:「也先要的可不僅僅是金銀珠寶,還要胡濙、于謙等人出去走一遭。」
皇太后心急如焚:「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朱元璋聽得嗤笑,扭頭看她,道:「再把朕殺了給他助助興怎麼樣?」
御書房裡的朝臣慌忙跪了一地。
皇太后嘴唇咬得出了血,目光怨憤:「陛下,太上皇是你嫡親的堂兄,你們都是朱家子嗣啊!」
朱元璋一掌擊在案上:「宣府守將羅亨信是朱家子孫嗎?郭登是朱家子孫嗎?謝澤、孫祥、韓清……死了那麼多忠臣良將,他們都是朱家子孫嗎?!他們可以為了大明去死,太上皇又有何顏面苟活?!」
皇太后憤然道:「太上皇——太上皇當初御駕親征,也是為了保衛大明江山,陛下這樣指責他,自己又做了什麼?!」
朱元璋眯起眼來:「保衛大明江山?哈哈哈!」
他大笑三聲,臉上笑容收斂,眸光森冷:「真虧你說得出來!」
皇太后惱怒不已:「你有本事你去啊!」
朱元璋手扶刀柄,淵渟岳峙,活動一下筋骨,站起身來:「你兒子是花架子,一踹就倒,但朕是真的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