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家這會兒就是個泥潭,坭坑裡的人迫不及待的想抓一根救命稻草上岸,這麼個緊要關頭,陶父哪裡捨得丟掉妹妹這門親戚。閱讀
他跟舅家的確還有聯繫,陶夫人的娘家也不是一窮二白,然而陶家跟這些親戚到底隔了一層,哪裡比得上自家胞妹的關係親近?
別看這會兒妹婿就跟不行了似的,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妹婿的親娘是先璐王妃的陪房,指不定哪天璐王念及舊情,就再把他給起復了!
這時候見陶氏動了真怒,陶父趕緊滅火,抬手給了自己一個嘴巴,又歉然道:「是我辦事不妥當,我給妹妹賠罪了,我……」
陶氏早就冷了心,壓根不聽他花言巧語,扯著嗓子喊了人來,當著一眾僕從的面,半分情面都沒給哥哥留:「從今以後,我跟這個人、跟陶家什麼關係都沒有,不許再叫他進府來,不許再替他通傳,更不許替他遞東西過來,陶家其餘人也一樣,都聽見了沒有?!今天我把話說在這兒,以後誰要是敢明知故犯,立時發賣出去,別在我這兒礙眼!」
主母這樣發話,僕從們哪裡敢有二話,瞧著跟陶氏一塊過來的陪房都不吱聲,更沒人敢冒頭了。
陶父鬧了個沒臉,著實難堪,又厚著臉皮說了幾句,見陶氏渾然不理,終於訕訕離去。
……
陶家的困局朱元璋不關心,只等著時候到了去收錢,沒錢也可以,就順帶著收收人頭。
雖說現在自己不是皇帝,但堂堂親王,收拾個商戶還不是手到擒來?
更別說他是真的占理!
出乎預料的是三天之後,陶父帶著東拼西湊的六十二萬三千七百五十三兩七分六厘三毫登了門,朝領路的管事點頭哈腰之後,畢恭畢敬的將那些個銀票呈上去了。
朱元璋心覺稀奇,隨意將那厚厚一沓銀票鋪開,挑了張對著太陽一看,好像是真的?
他吩咐親信:「找個帳房來點一下,看有沒有假票。」
陶父:「……」
親信:「……」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親信眼底好像飛速的閃過一抹摻雜著淡淡鄙視的震驚。
你表現的太不體面了,王爺。
親信應聲去了,陶父站在下首噤若寒蟬,低著頭,隨時聽候璐王吩咐。
帳房來的很快,且一來就來了倆,向王爺行個禮,就退到一邊去清點銀票數額、確定真假。
朱元璋則有一搭沒一搭的跟陶父說著話:「之前不還說拿不出來嗎,這時候怎麼又湊出來了?」
陶父額頭冒出了細密汗珠,恭敬的垂著頭,說:「小民再怎麼艱難,也不敢拖欠王爺銀錢,能借的都借了,能走動的關係都走了,只怕誤了王爺的事,虧得上天保佑,到底不曾遲了。」
這無非是場面話,朱元璋也明白,問了一句之後便不再開口,約莫過了一刻鐘,那兩個帳房過來回話:「王爺,數額對得上,銀票也都是真的。」
朱元璋在心裡「嘿」了聲:「果然,錢這東西就像海綿里的水,擠一擠總會有的!」
皇帝們:「……」
然後他大手一揮,吩咐道:「行了,帶他下去打五十板子,這事兒就算是完了。」
陶父大驚失色:「王爺,錢不是已經還上了嗎,怎麼還要打?!」
朱元璋雙眸幽冷,注視著他,嗤笑道:「還錢是一回事,你夥同府上管事欺瞞本王是另一回事,只是五十板子而已,你若是不想挨,本王跟洛陽令說一聲,拖出去扒皮,倒也使得!」
五十板子固然難捱,但扒皮這就超乎人類界限了。
陶父冷汗涔涔,沒敢再出一聲求饒,哆嗦著身子說了句「謝王爺賞」,就被人架到外邊行刑去了。
朱元璋坐在太師椅上,聽外邊板子打下去的噼啪聲迴響,抬手招了親信過來,低聲吩咐說:「去查查怎麼回事,這筆錢湊的蹊蹺。」
陶父挨完打之後被隨行的小廝抬走,又過了大半個時辰,親信方才過來回話,神情有點奇怪:「陶家自己湊了四十五萬兩銀子……」
朱元璋道:「那剩下的十五萬兩是從哪兒來的?」
親信微妙的頓了頓,方才道:「陶家姑娘定親了,明天就過門,嫁的夫家您也知道——是藺家的公子,那十五萬的缺口的藺家幫忙補上的。」
朱元璋匪夷所思道:「藺家居然肯為了一個女人砸出去十五萬兩銀子?!」
親信道:「藺家公子對陶家小姐一往情深,非她不娶。他是藺家二房的獨子,年紀輕輕便中了舉人,藺家的希望所在,他都把刀架到脖子上邊了,藺家夫妻倆怎麼拒絕?」
朱元璋:「……」
劉徹適時的插了一句:「舔狗男二。」
高祖道:「十五萬兩就換個這,生這兒子還不如生個叉燒呢!」
嬴政道:「他這舉人怎麼考上的,確定沒作弊嗎?」
李世民呵呵了兩聲:「很難說!」
朱元璋仍舊覺得難以置信:「藺家挺有錢啊,隨隨便便掏十五萬兩齣來給親家抵債?」
親信道:「藺家夫妻倆咬著牙出了一半,還有一半是藺家老太太的,藺家公子在祖母膝下長大,老太太去世之前,把自己的私庫給了孫兒,連帶嫁妝一起湊上,擠了這些錢出來。」
朱元璋槽多無口:「藺家夫妻倆居然願意?」
「他們自然是不高興的,要不然這婚事也不能辦的這麼急。」
親信道:「昨天兩家定了親事,明天陶家姑娘就要過門,就這麼一天功夫,想也知道親事會準備成什麼樣,尋常富戶納個妾都沒這麼敷衍的,可見是藺家夫妻倆心中不快,故意給陶家添堵。」
朱元璋幽幽的嘆了口氣:「唉。」
「這已經夠可以的了,好歹還幫兒子張羅了婚事,」高祖兩手抱胸,哼笑道:「要是老朱兒子花十五萬兩娶了這麼個女人……」
朱元璋感同身受的捏緊拳頭:「不管這兒子是親生的還是野生的,統統拖出去扒皮!」
皇帝們:我就知道!
親信走了,朱元璋手裡邊捏著一枚玉佩把玩,忽然間想起親信打探到關於藺家小姐的事情,忽的悚然一驚:「藺家這群王八蛋,不會動了我們老馬爹娘留下來的錢吧?!」
皇帝們面面相覷一會兒,最終道:「不排除有這個可能!」
朱元璋:「!!!」
朱元璋:「這群天殺的畜生!!!」
朱元璋:「我可憐的老馬!!!」
朱元璋:「我要扒了他們的皮!!!」
朱元璋捶胸頓足:「老馬,我對不起你嗚嗚嗚我來晚了啊!!!」
皇帝們:「……」
嬴政默然良久,終於說了一句:「感覺藺家人要糟。」
「……」劉徹:「始皇,自信點,把感覺去掉吧!」
……
跟陶父一道往璐王府的小廝生等著陶父挨完了那五十板子,這才夥同同伴一塊將陶父抬上馬車,帶回到陶家人現在棲身的府宅去。
為了湊錢抵債,陶家能賣的都賣了,家僕大多發賣出去換了銀子,只留下幾家知根知底的。
陶家的祖宅也沒能倖免,一併賣了出去,這會兒一家子人龜縮在一處兩進的院子裡,只覺得院子小、屋檐低,處處都透著侷促,帶著小氣。
陶父往璐王府去還債,其餘人提心弔膽的在家裡邊等消息,陶榮在門口轉了將近半個時辰,終於見到了熟悉的自家馬車,車簾一掀,下來的小廝面有難色,嘴唇囁嚅著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陶榮心頭猛地一顫,已經生了幾分不詳預感,顫抖著手掀開車簾一瞧,就見父親癱倒在車廂里,後背血肉模糊,已經失去了意識。
那小廝抹著眼淚道:「錢還上了,王爺怒火未消,叫把老爺帶出去打了五十板子,還沒數到三十,老爺就不省人事了……」
陶榮眼前一陣發暈,手扶住馬車,強撐著站穩身子,吩咐人去請大夫。
爹倒下了,娘跟妹妹都是女流之輩,擔不得事,他要是再倒下,那陶家就真的完了!
陶榮有條不紊的張羅著處置此事,又跟幾名小廝一道,小心翼翼的將陶父挪到屋裡。
陶夫人一見丈夫這般情狀,便是眼淚涔涔,哀怨不已。
陶初晴更是摧心斷腸,狠狠一跺腳,氣道:「錢都還了,他還待如何?我找他說理去!」
陶榮一把拉住她:「瘋了嗎?不要命了?!」
陶初晴放聲大哭。
陶榮自己也是鼻子發酸,以手扶額,蹲在門框邊默默等待大夫前來問診。
陶夫人哭了半晌,又勸陶初晴:「回房去歇著吧,也別哭了,明天就是大喜的日子,哭腫了眼睛,過門的時候不好看……」
陶初晴哽咽不止:「爹都這樣了,我哪裡還有閒心拜堂?」
又委屈道:「說是拜堂,可這算是什麼婚事?昨天定下,明天過門,直到現在,合婚庚帖都沒送過來,還不如一頂小轎被送去王府呢,起碼是給王爺做小,等閒人都得高看一眼!」
正說著,外邊人來回稟,道是藺家公子來了。
陶夫人忙擦了眼淚,轉身去迎,見陶初晴板著臉在一邊不吭聲,忙輕推她一下,含淚道:「就當是為了咱們家!」
陶初晴身形猛地一震,咬住嘴唇的貝齒鬆開,收斂起不悅模樣,轉身整頓形容。
藺和風生就一副溫柔公子的模樣,言談舉止溫文爾雅,令人如沐春風,禮貌的同陶夫人寒暄幾句,又將合婚庚帖以及成婚所需的一干文書送上。
陶家從前是皇商,現在只是小民,而藺家卻是官身,只有敬著,不能得罪。
陶夫人見這未來女婿待自己頗為禮敬,酸澀的內心不禁得到了些許安慰,叫兒子來陪同說話,自己往隔間去查看文書內容是否有誤,剛剛打開,就見裡邊夾著兩張五百兩的銀票,心下動容不已,眼眶也隨之濕了。
她悄聲示與陶初晴看:「真真是體貼人,別總記著兩天就過門的事情,也記得他待你的好,整整二十五萬兩銀子,為了娶你過門,說拿就拿出來了!」
陶初晴一怔神:「不是十五萬兩嗎?怎麼又變成二十五萬兩了?」
陶夫人見左右無人,又格外壓低了聲音,方才道:「說是十五萬兩,其實是二十五萬兩,咱們家把牙咬碎了,也才湊出來三十五萬兩,他找上門來說要娶你,藺家湊十五萬兩,他自己額外還有十萬兩,只是不便叫人知曉,便將那十萬兩擱到咱們家名下,說是咱們湊了四十五萬兩,藺家出十五萬兩。」
陶初晴駭然道:「藺家能出十五萬兩已經是極為難得了,這十萬兩他是從哪兒弄來的?」
「這誰知道呢,」陶夫人不以為然道:「興許是他有什麼別的門路吧,要不然就是自己在外邊置辦了什麼產業,不敢叫家裡知道,管他呢,錢到手就是了。」
說到這兒,她拉著女兒的手,殷殷囑咐:「我的兒,這位藺公子待你,真真是沒的說,二十五萬兩可不是個小數目啊!聽說他為了叫藺家夫妻同意娶你過門,都把刀架到脖子上了!等你到了藺家,最要緊的就是拿捏住他,藺家夫妻倆就這麼一個兒子,他又有出息,你拿住了他,就是拿住了藺家!」
陶夫人看一眼躺在床上臉色青烏、人事不知的丈夫,眼底閃過一抹濃烈恨意:「璐王之所以能如此欺辱我們,還不是因為他有權有勢?可他到底只是宗室,不能做官,更不能進北京城!藺公子是個前途無量的人,還不到二十歲就考中了舉人,又是頭名,金榜題名不在話下,以後未必不能入閣作宰,那才是咱們揚眉吐氣的時候!」
陶初晴被母親的話激起了豪情壯志,回想起那晚見到璐王時他的粗魯和無禮,她的神情隨之堅定起來。
外邊陶榮正與藺和風寒暄,小廝請的大夫就在這時候匆匆趕來。
藺和風愣住了:「府上有人有恙?」
陶榮面露悲色,苦笑著將他請到了內室。
藺和風親眼見到陶父滿身血污、倒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模樣,大皺其眉:「璐王行事未免太過狠厲,朝廷早就該立法好好約束這些宗親了!」
陶初晴坐在床邊,桃腮掛淚,神色悽然:「他是超品親王,未免不過是螻蟻小民,即便是受了欺辱,又有什麼辦法?」
藺和風眼見美人傷懷如香蘭泣露,心臟仿佛也被一根無形的絲線扯得生疼,一時責任感頓生五臟:「初晴,你放心,總有一日,我會為你父親討回公道!」
得到了藺和風如此承諾,這一晚陶家人終於睡了個安穩覺,反倒是朱元璋憂心不已,睡意全無。
一更天。
朱元璋在床上翻了個滾,悵然道:「老馬那么小就沒了父親,生活在叔父家仰人鼻息,一定吃了很多苦,我來的太晚了,真是對不起她。」
合眼睡了。
二更天。
朱元璋平躺在床上,恨恨道:「天殺的藺家人,別叫我逮到他們剋扣老馬爹娘財產的把柄,不然統統拖出去扒皮充草!」
又有些懷念與黯然:「不過老馬她那麼寬厚仁慈,一定會阻止我的……算了,別扒皮了,砍頭就好,唉!朱元璋啊朱元璋,你為什麼這麼善良!」
合眼睡了。
三更天。
朱元璋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反覆折騰半晌,終於忍不住坐起身來,面目猙獰:「藺家那群王八蛋,老子非得扒了他們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