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反派他不香嗎?真不香3

  胡光碩聽得頭大,本就慌張的心緒愈加不安。閱讀

  這要是從前,他早就殺進去給那倆小畜生一人一個嘴巴了,可這時候那別駕在屋裡呆著,妻兄隨時可能殺過來,又哪裡敢對這兩個孩子動手?

  借他個膽子也不敢啊!

  胡光碩原地僵站片刻,終於回過神來,硬著頭皮進屋,就見何氏摟著一雙兒女幾乎哭成淚人,身邊跟她從何家一道嫁入胡家的僕婢們也是垂淚,別駕在旁邊陪著,不時的寬慰幾句。

  胡光碩有心告饒,叫妻子到時候在妻兄面前幫自己說幾句好話,奈何別駕還在此處,兒女僕婢都守在跟前,那些個求情的話實在沒臉說出口,只訕訕走上前去,從懷裡取出一張帕子,故作溫柔的幫妻子擦眼淚。

  「這兒還有客人呢,又當著兩個孩子的面,看你哭的臉都花了。」

  他柔聲道:「大哥尚在人世,又建功立業,高興都來不及呢,怎麼反倒掉起眼淚來了。」

  何氏抬起眼來,用被淚水模糊了的視線看著面前滿臉柔情、眉宇間藏著幾分討好與諂媚的男人,她的丈夫。

  他有多久沒這麼耐心而溫和的跟自己說過話了?

  想不起來了。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從當初的無話不說變成了相敬如冰。

  不,相敬如冰前邊好歹還有個相敬二字,可她又有什麼?

  丈夫移情別戀,府裡邊納了好幾房妾侍,更別說通房丫頭和那些個家伎了,夫妻感情卻是一日比一日淡薄。

  深夜夫妻共處的時候,她委婉說起自己遭遇的委屈,希望丈夫能到婆母和小姑面前周轉一二,那時候他又是怎麼說的?

  「我母親養育我成人不容易,你是晚輩,又是兒媳婦,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非得甩臉子給老人家看?」

  「我就那一個妹妹,用不了幾年就會出嫁,以後就是別家的人了,你這當嫂嫂的心胸就這麼狹窄,迫不及待想將她掃地出門?」

  話說到這兒,何氏又能如何?

  也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

  胡光碩內寵頗多,庶子庶女也不少,何氏一沒有娘家依仗,二還有婆母小姑作妖,唯恐一雙兒女重演自己和哥哥當年故事,更不敢同胡老太太和胡氏撕破臉,每每委曲求全,忍辱負重,以此換得胡老太太對一雙女兒的微薄庇護。

  後院有個姓張的姨娘,胡光碩特別喜歡,連帶著寵愛張姨娘生的兒子,那孩子好幾次跟女兒生過口角,而胡光碩從來都是不問青紅皂白,將一切過錯都推到女兒身上,又怎能不叫何氏心冷?

  丈夫持續多年的冷待與偏心,早就消磨掉了何氏的最後一絲夫妻之情,只是顧慮一雙兒女年幼,不得不繼續留在胡家與這家子人虛與委蛇,但凡她是隻身一人,離了胡家之後,哪怕找根繩子吊死,也比繼續留在這兒受這些窩囊氣來得強!

  上天庇佑,給了她和一雙兒女一條活路,哥哥回來了。

  不僅是回來了,且還功成名就。

  從前百般冷漠的丈夫瞬間變了臉色,既是體貼入微的愛侶,又是寬和和善的慈父,何氏又不是傻子,怎麼會不知道他這些改變究竟是為了什麼?

  原來他也知道自己理虧,也知道自己這些年來對不住自己,也對不住一雙兒女!

  可他還是那麼做了!

  沒辦法啊,何氏自嘲的想,誰叫你娘家沒人呢,誰叫你哥哥一去從軍便十幾年沒有消息呢,誰叫你前無出路、後無退路,只能任由拿捏?

  歸根結底,胡光碩無非是柿子撿軟的捏,知道自己無力反抗,所以就可以不在乎,就可以肆無忌憚的欺壓自己,漠視他的母親和妹妹欺辱自己,可是他沒想到哥哥沒有死,還回來了!

  何氏真想大笑三聲——果真是天道好輪迴,蒼天饒過誰!

  她眼底閃過一抹譏誚,用帕子擦了眼淚,神色、聲音都與從前一樣柔順,起身問道:「老爺怎麼又過來了?哥哥沒有死,不日便將前來見我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您且去前邊忙吧。馬上就是婚期了,費家姑娘是娘的救命恩人,那就是我們胡家的救命恩人,又是娶做平妻,不好委屈了的,管事們不夠得力,還得您親自去前邊盯著,看有沒有該請的賓客落下了,又或者是準備不周的地方。」

  從前提起費氏,胡光碩想的是美人,這時候再提起費氏,想的可就是斷魂刀了。

  他也知道官宦人家娶平妻這事荒唐,對於正妻是極大的侮辱,但是他的正妻娘家已經落寞,又是繼妻掌家,根本不會多管這事兒,至於正妻本人一貫都是忍氣吞聲,即便是不高興,頂多也就是關上門回自己院子裡掉幾滴眼淚,肯定是不敢跟他鬧的。

  這時候天下動亂,禮崩樂壞,誰還有閒心管什麼平妻不平妻的事情,而正妻又無力反對,平白得個美嬌娘,對他沒有害處的事情,為什麼不做?

  在心裡那麼盤算的時候有多得意,這時候胡光碩就有多慌張。

  何震魁那個人他是知道的,性烈如火,身形魁梧,十八歲就能獨自上山打死為禍的老虎,再扛著一路走下來。

  胡光碩跟正妻還沒成婚的時候便認識何震魁,那時候何震魁請他喝酒,自己幹了一杯之後,鄭重其色的說自己即將離家,就把妹妹託付給他了,希望他能善待妹妹,不要辜負她,如若不然,眼睛認識妹夫,手裡那把刀卻不認識。

  胡光碩哪裡敢得罪那煞星,忙不迭應了,後來又跟他一道往何夫人墳前祭奠,發誓要掏心掏肺的對待妻子。

  後來何震魁一走就是十多年,起初還有消息傳回,後來就乾脆沒有動靜了,這些年天下征戰甚多,死傷者甚眾,胡光碩就覺得他肯定是死了,這才敢大著膽子欺負何氏,沒成想何震魁忽然間就蹦出來了,還成了掌控天下兵馬的大將軍?!

  從前他身無官職的時候就夠可怕了,這時候身居高位,手握重兵,豈不就是閻羅在世?!

  這時候胡光碩只恨不能倒帶重來,退回到自己答應娶費氏為平妻的時刻,又或者是將費氏的事情從所有人的腦海里刪除乾淨,哪裡還敢奢想娶美嬌娘入府。

  聽何氏溫溫柔柔的說了這麼一席話,他冷汗都要下來了,顧不得別駕尚在,一個勁兒的作揖道:「從前是我糊塗,委屈夫人了,咱們官宦人家,向來是夫妻相應,哪有搞什麼平妻的?不娶了不娶了,我早就吩咐人把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拆掉了!」

  原來這些道理你自己也明白?

  何氏心中嘲諷之意愈盛,口中卻道:「只是娘也說了,費姑娘畢竟是她的救命恩人,又不求財索利,只希望入府侍奉而已,她是咱們胡家的恩人,這樣的小小要求都不肯答應,豈不叫人寒心?」

  胡光碩額頭冷汗冒的更凶:「娘她是老糊塗了,夫人何必與她計較?費姑娘是幫了娘,但也不能說是救命恩人啊,難道沒了她,咱們家那些僕婢都是死的,竟不知道近前去救老太太出來?至於做什麼平妻,就更加不可能了,咱們是懂規矩的人家,哪能做這樣不體面的事情!」

  何氏看著面前丈夫的面龐,看他臉上浮現出的張皇與不安,也聽他滿口狡辯,說著那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卻沒了說話的心思。

  反倒是雙胞胎中的男孩兒胡康林看著父親,撇嘴說了句:「爹,既然你也知道這些道理,為什麼還要答應娶那個姓費的女人?」

  「就是說啊,」胡皎皎附和哥哥道:「既然是懂規矩的人家,不能不要體面,那為什麼祖母和姑姑一意促成這樁婚事,給爹娶什麼平妻?」

  胡康林補了句:「我看爹這幾天來回張羅,挺高興的,半點勉強的意思都沒有。」

  胡光碩:「……」

  胡光碩真想回到多年之前,把這兩個小畜生給掐死!

  知道自己姓什麼嗎?

  你們姓胡,可不姓何!

  他心裡惱恨,再見何氏坐在椅上面色平靜,一言不發,不禁在心底暗罵一句「得志便猖狂」,只是勢不如人,不得不低頭服軟。

  胡光碩指甲掐著手心,狠了狠心,雙膝一軟,直接跪在了何氏面前。

  「夫人,是我錯了,我豬油蒙了心,一時糊塗,竟做出了這等傷你心的混帳事!」

  該丟的臉都已經丟了,也不介意再多丟一點,胡光碩抬手一個嘴巴打在自己臉上,「啪」的一聲脆響。

  「是我混帳,我不是人,我忘了當年許下的誓言,是我對不住夫人!」

  夫妻多年,丈夫幾時在自己面前這樣低聲下氣過?

  更別說自打嘴巴,跪在地上道歉了。

  然而何氏冷眼看著,心裡卻沒有任何波瀾,更沒有絲毫心軟和被打動之後的感動。

  你這一跪算什麼?

  你挨了一個嘴巴算什麼?

  我把你攙扶起來,感動的涕泗橫流,夫妻重歸於好,再無嫌隙……

  那我這些年遭受到的委屈算什麼?

  你娘對我的欺壓和折辱算什麼,你妹妹幾次興風作浪,搶奪我娘留給我的珍貴遺物又算什麼?

  更不必說你縱容妾侍不敬主母,還一心偏幫庶子,由著他欺負我的一雙兒女!

  這些年來,我在胡家流的眼淚太多,承載的心酸和委屈也太多,你這區區一跪,再加上一個嘴巴,根本不足以彌補分毫!

  何氏心裡冷笑,臉上卻不顯分毫。

  她恨胡光碩,恨胡老太太和胡氏,恨這些年來欺辱過她們母子三人的所有胡家人,但是卻不會急於表露出來。

  哥哥畢竟還沒有來,真的將胡家人逼急了,做出什麼魚死網破的事情來,饒是哥哥功成名就,大權在握,相隔千里之遙,怕也是鞭長莫及,此後更無力回天。

  直接原諒,叫人覺得虛假,靠不住。

  恨得咬牙切齒,當場發作說要叫哥哥替自己報復回去,只會逼得胡家人狗急跳牆。

  拿捏著火候,叫胡家人覺得自己雖然生氣,但還是想繼續跟胡光碩過下去的,這才是最好的應對方法。

  至於這些年所遭受到的委屈和欺辱,等哥哥到了,還怕沒有機會傾訴嗎?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她雖是女子,卻也明白這道理。

  胡光碩自己打完嘴巴,便強忍著屈辱跪在地上,等待何氏說話,哪知道左等右等,都沒有動靜。

  他心下不耐,又怕何氏不肯原諒,到時候妻兄來了要殺人,抬眼一看,便見何氏坐椅上默默流淚,大抵是今日哭的太多,衣襟都被打濕幾分。

  胡光碩後院姬妾甚多,足夠了解女人心事,見狀便知有門,妻子對自己仍舊是有感情的,當即顧不上什麼顏面,膝行幾步近前,又是好一通告軟求饒。

  何氏哭了半晌,又被周圍人勸慰半晌,這才幽怨而惱怒的停了眼淚,恨恨道:「若不是我哥哥今日功成名就,你如何會肯這樣低頭!」

  胡光碩聽她這般言說,就知道先前那事掀過去了,暗鬆口氣,臉上嫻熟的掛上了與姬妾調笑時的輕佻語氣:「虧得夫人疼我,肯在大哥面前替為夫周全,小人在此先行謝過夫人!」

  說完,又是好一陣作揖討好。

  何氏冷哼一聲,這才吩咐人將他攙起。

  那別駕看了好一通熱鬧,心下嘖嘖稱奇,現下既然已經將事情辦成,自然不會過多停留,向何氏討了一封書信,令人快馬送回京師,到何大將軍手中。

  何氏通曉文墨,寫一封信自然是手到擒來,胡光碩唯恐她心中余怒未消,寫信給何震魁告狀,死纏爛打跟過去偷眼打量,卻見說的都是兄妹之情及當年舊事,心下大安,言辭之間愈發柔情蜜意,百般柔哄。

  別駕帶了何氏書信返回兗州,入城之前便先跟兗州都督府上大公子的心腹見了一面。

  兗州都督前幾年新娶的那位繼室胡夫人終於有了身孕,雖然還不知腹中之子是男是女,卻已經將手伸到了前任夫人留下的兩個兒子院中。

  她既伸手,那二人自然不會坐以待斃。

  胡家與何家俱在兗州,大將軍何震魁之妹嫁與胡夫人堂兄為妻的事情也是兗州都督府上最先知曉,大公子為此頗為心憂。

  姻親關係這東西有時候沒有,但有時候又真真有用。

  他已經知曉大將軍離家之後被何家除名的消息,功成名就之後不曾富貴歸鄉,只著人去尋這同胞所出的妹妹,可知何家在他心裡一文不值,所在乎的也僅僅是這胞妹一人。

  而大將軍的胞妹又是繼母胡夫人的伯母……

  此時胡老太太尚在,那可是胡夫人嫡親的祖母,有胡老太太居中協調,若是說動何氏,請大將軍開口替胡夫人討人情,那於他們兄弟二人而言,豈非大大不利?

  胡夫人年輕貌美,若一舉得兒,便是幼子,屆時難保老父不會起什麼別的心思!

  大公子心有憂慮,故而為底下人爭取了這一樁差事,叫先去探探風聲,好早做準備。

  別駕回到兗州之後,當即笑道:「大公子無憂矣。」又將往胡家去的見聞講了。

  大公子果然欣喜:「向來聽聞大將軍性烈如火,現下胡家如此折辱大將軍的胞妹,他齊肯善罷甘休?」

  別駕哼笑道:「胡家也是自己作死,但凡這些年來待何氏好些,別將事情做絕,又何至於有今日之困!」

  何氏的書信被送往京師,同時還附帶著別駕書信,闡明自己在胡家的所見所聞,外加自己從何家陪嫁到胡家的老僕處打聽到的那些個消息。

  譬如說胡老太太時不時的叫兒媳婦過去立規矩,好幾次尋釁叫何氏去跪佛堂,再譬如說胡氏痴纏不休,索取何氏嫁妝中的珍貴之物,還有胡光碩一味偏心庶子,明明是庶子有錯,卻因為愛妾煽風點火,而不分黑白去責罵何氏所出的一雙兒女,諸此種種。

  可想而知大將軍見到這封書信之後會作何反應。

  ……

  胡光碩眼見妻子信中沒有提及胡家對她的虐待,心下大安,又知曉妻兄坐鎮京師,來日不可限量,當下一改多年以來的冷淡之色,百般溫存,千分討好,甚至還叫了兩個孩子到近前去,慈愛的問起他們功課如何,略微詢問了些粗淺的,便一疊聲的開始稱讚,將變色龍演繹的活靈活現。

  何氏心裡不屑,臉上卻不曾表露,笑微微的看著丈夫跟一雙兒女說話,一言不發。

  沒過多久,胡老太太就被女兒胡氏攙扶著過去了,前幾天還癱在床上一個勁兒的喊頭疼,喘不上氣,說落水的時候坐下病了,這時候卻是腰不疼腿不酸,精神奕奕。

  胡光碩得知妻兄沒死,反倒發達了之後心虛懼怕,胡老太太臉皮比兒子厚,進門之後就流下了鱷魚的眼淚,拉著兒媳婦的手,欣慰道:「我當初見到你哥哥,便知道他前途無量,今日一見,果然如此!」

  何氏的感覺就像是好好的走在路上,忽然間踩了一坨狗屎,又好像是婆母忽然間吃了什麼靈丹妙藥,忽然間就會說人話了似的。

  從前總說她娘家兄弟一味逞凶鬥勇,很不成器,這時候倒變成前途無量了。

  她是打算在哥哥到來之前穩住胡家人,但是卻並不打算再忍氣吞聲——只看胡家人的態度就知道,他們知道哥哥現在有多少分量,也不敢再叫自己忍氣吞聲。

  何氏面色平靜,一言不發,胡老太太果然懼怕起來,放軟身段,好話不間斷的往外說,一時講自己的拿她當親生女兒看待的,一時將費氏刁滑,拿救命之恩要挾,她為了胡家的聲譽,才不得不叫兒子娶她過門。

  到最後,又把胡康林和胡皎皎搬出來了:「我縱是有千般不好,待兩個孩子也是好的呀,誰不知道府上我最疼的就是他們?」

  何氏聽得笑了。

  胡老太太哪裡是疼愛這雙孩兒,分明是拿他們當成活的吉祥物放在身邊逗趣,真是當金孫疼愛,還能坐視庶子欺負這兩個孩子?

  事後胡光碩反倒懲罰了自己一雙兒女,老太太可是一聲沒吭,自己上門去求,都推說午睡,見都不肯見!

  胡老太太不知道兒媳婦心裡邊的恨意有多深,又積蓄了多久,見她笑了,便當那一茬是過去了,臉上也隨之掛上了幾分笑意,略一偏頭,又示意女兒趕緊過來說話,給嫂嫂低頭認錯。

  大將軍,那可是正一品,執掌天下兵權啊!

  雖說現下軍閥各自為戰,但是何震魁占據燕雲到兗徐這北方重地,可是最有希望一統天下的勢力!

  若有一日他登基當了皇帝,兒媳婦就是正經的長公主,何震魁又跟何家人鬧翻了,便宜事還不得盡著兒媳婦和兩個外甥?

  胡家只是跟在後邊喝點湯,都能撐得溝滿壕平!

  胡老太太將正值妙齡的孫女嫁給年近半百的兗州都督做填房,著實吃到了軍閥姻親的好處——孫女還只是做填房,前邊還有原配留的兩個兒子尚且如此,這會兒兒媳婦是大將軍的胞妹,以後胡家還怕不能榮華發達?

  胡氏一雙眼睛又細又長,嫵媚而精明,接到親娘眼色,趕忙近前去給嫂嫂磕頭認錯,何氏似笑非笑的點了她幾句,惹得胡氏一陣臉紅,再有胡老太太和胡光碩居中說和,外人冷眼一瞧,真就是親親熱熱一家人了。

  等到了晚上,胡光碩自然而然的留在妻子房裡安歇,何氏推說累了,將他攆了出去。

  胡光碩還想死皮賴臉的留下,見何氏面露不耐,這才悻悻應了,轉身離去。

  胡康林跟胡皎皎興奮了一整天,這時候正並排躺在床上,兩眼一眨不眨的看著母親。

  何氏吹了燈,見兩個孩子一點睡意都沒有,不禁失笑:「怎麼還不睡?」

  胡康林替母親不平:「娘,從前他們都是怎麼欺負你的,你都忘了嗎?」

  胡皎皎咬著嘴唇,也說:「娘這些年流的眼淚都能把水缸填滿,怎麼被哄了幾句,就當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呢!」

  胡康林躊躇幾瞬,終究還是說:「娘,我說了你別難過,我看他們根本就不是真心悔改,也不是打心眼裡覺得對不起你,說白了,還是害怕舅舅找他們麻煩!」

  何氏微微一笑,溫柔拂過兩個孩子面龐,柔聲道:「娘都知道。睡吧。」

  ……

  接下來的幾天,何氏度過了出嫁之後最為愜意的幾天。

  別駕登門之後,胡光碩便使人往費家去退親,起初那邊還想鬧事,聽聞何氏兄長便是當朝大將軍之後,連個屁都沒敢放,就把婚書交出去了。

  第二天費夫人帶著女兒登門,往何氏面前磕頭致歉,姿態之謙卑、言辭之低下,同日前來胡家商議婚事時的張揚得意截然不同。

  胡老太太跟胡光碩也跟轉了性似的,待何氏比祖宗還親近,胡光碩這時候頭腦也清明了,說張姨娘先前不敬主母,屢屢在後宅鬧事,帶下去打了三十板子,直接送到莊子上去了,連同她生的兒子好像也成了洪水猛獸,隨意交給後院另一個不得寵的姨娘養著,還因為惹是生非被罰著去佛堂靜思三月。

  何氏微笑看著他們表演,只靜靜等待兄長的到來。

  ……

  高祖一行人抵達興安時,已經是傍晚時分,當日往胡家去送信的別駕隨行,剛進城門,便有人匆忙往胡家去送信,胡老太太趕忙打發人去請兒媳婦,一家子人到門口去迎接貴客登門。

  高祖卻不曾急著往胡家去,只吩咐扈從:「你走一趟,去把救了胡家老太太的那家人叫來,不用全都找來,把他們家主事的帶過來就行。」

  扈從聽令而去,別駕騎馬在後,隨之一縮脖子,心說要開始了,大將軍這一關可不好過,胡家人自求多福吧!

  胡老太太領著一大家子人在門口等了半晌,天寒地凍的,臉都僵了,卻顧不上自己,只滿臉關切的問兒媳婦:「冷不冷?今日的風是有些大。」

  胡氏則吩咐左右,分外體貼:「還不再替嫂嫂換個手爐來?等了這麼久,早該冷了!」

  對上何氏視線,她笑的溫柔。

  馬蹄聲遠遠傳來,眾人精神齊齊為之一振,不多時,便見一行勁騎飛馬而來。

  為首之人身披玄色大氅,面容堅毅,雙目明光逼人,氣度豪邁,腰佩長刀,身形極為魁梧,正是當朝大將軍何震魁。

  胡老太太和胡光碩有心近前寒暄,奈何自己心虛理虧,不敢貿然靠近,只用眸光覷著何氏,希望她能先一步過去探探風聲。

  何氏卻沒有注意到婆母和丈夫的迫切眼神,一瞥見那熟悉面容,便濕了眼眶,快步迎上前去,喚道:「哥哥!」

  昔日分別之時,胞妹珠圓玉潤、氣度溫淑,相隔數年之後,卻是形容羸弱,面容憔悴,只是一雙眼睛極為明亮,裡邊盛滿了久別重逢後的激動與骨肉重聚的歡欣。

  高祖心下感慨萬千,一時之間反倒說不出什麼話來,抬手拍了拍妹妹肩膀,語氣微帶哽咽:「哥哥來得晚了,叫你受苦了。」

  何氏搖頭:「能再見到哥哥,我已經很高興了!」

  說完,又叫一雙兒女近前:「來見過舅舅!」

  胡康林與胡皎皎走上前去,跪下身去,給初次見面的舅舅磕頭問好。

  高祖近前去將兩個孩子扶起,仔細打量一圈,便見相貌上都生的極為漂亮,大概是挑了父母的長處去長,真真是一雙金童玉女。

  他看著胡康林,這原世界中的男主,心下不無感慨,最終卻什麼都沒有說,豪爽一笑,吩咐左右將早就準備好的禮物送給兩個孩子,又同胡家眾人一道入府。

  胡老太太心下本就含著幾分忐忑,胡光碩與胡氏也心有不安,唯恐何震魁忽的發難,當場殺人,不想後者卻表現的十分親近,全然不曾提過何氏這些年來在胡家的遭遇。

  難道是他還不知道?

  又或者是知道了,但是見何氏書信裡邊沒提,所以不打算過多計較?

  那感情是好!

  胡老太太跟胡氏對視一眼,都暗鬆口氣,胡光碩也頗歡喜,哪知屁股還沒落座,就聽外邊何震魁的扈從前來通傳,道是費家姑娘的父親費卓已經到了。

  這一聲可非同小可,胡光碩兩腿一抖,直接跌坐到了地上,結結實實的摔了個屁股墩,胡老太太端茶的手也隨之哆嗦,手裡邊茶盞直接砸在了地上,胡氏同樣惶惶不安的看了過去,視線正對上被人領著進來、同樣惶恐的費卓。

  高祖哈哈大笑,近前去將胡光碩攙扶起來,滿不在意的拍了拍他的肩:「光碩何至於此?你我多年舊交,又是姻親,難道我還會害你不成?!」

  胡家人聽得驚疑不定,胡光碩心內不安,勉強含了幾分笑,解釋道:「這幾年,的確有些委屈了夫人……」

  高祖隨意擺擺手,止住了他的話頭:「嗨,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她是胡家的人,我怎麼好多管?事情原委我也聽說了,那位費姑娘是老太太的救命恩人,你也是為了報恩,何錯之有?」

  胡光碩聽得怔住,心說這人真是何震魁?

  出去打了十幾年仗,腦子給打傻了了?

  還是說他其實另有陰謀?

  胡光碩笑的僵硬,連聲說「不敢、不敢」。

  高祖嘖嘖道:「你這個人啊,就是太容易多心,這是毛病,得治!」

  又向戰戰兢兢的胡老太太和胡氏道:「您是我的長輩,我自然尊敬,至於胡姑娘,我也是當妹妹看待的!」

  說完,他大馬金刀的往上首落座,道:「只是光碩啊,這件事你辦的不漂亮,當哥哥的得說你!」

  胡光碩趕忙點頭,卻見妻兄抬手一指胡老太太,震聲道:「這是誰?你親娘,生你養你的女人!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不容易啊!她的性命,於你而言就是無價之寶,你隨隨便便娶人家姑娘當平妻就完了?不夠!還得給錢!我想個數,一萬兩……不行,你娘的命就值一萬兩,這是罵誰呢,十萬兩,不能再少了!」

  胡光碩聽得變了臉色,胡老太太也是面孔發綠。

  高祖恍若未見,揮揮手吩咐道:「叫上胡家的管家,開庫拿錢!哪有他們這麼辦事的,人家姑娘救了他老娘,反倒把自己搭上了!」

  十萬兩,整個胡家能拿出來的現錢頂多也就是十萬兩,真要是全給了費家,胡家以後怎麼辦,喝風?

  胡老太太聽得心如刀絞,銀子嘩啦啦飛出去,真跟有人拿刀子割肉似的,疼得鑽心,也真真要命!

  胡光碩嘴唇顫抖,想要分辨,高祖卻先一步看了過去,反問道:「光碩,這可是你親娘啊,你不會覺得她是爛命一條,不值這個錢吧?!」

  胡光碩:「……」

  胡光碩笑的比哭還難看:「這哪能呢。」

  「我想也是。」

  高祖笑著說了一聲,又拍著桌子道:「還有一件事,你辦的也不好,就是你要娶費家姑娘當平妻的事情!」

  胡光碩聽得一個激靈,趕忙道:「此事的確是我考慮不周,這婚事已經退了,我也已經向夫人磕頭道歉……」

  「你不是對不起我妹妹,是對不起人家費家啊!」

  高祖臉上一冷,寒聲道:「人家姑娘救了你娘的命,這是多大的恩情?再沒有大過這個的了!可你們家是怎麼對人家姑娘的?娶回來做平妻——這不是罵人嗎?什麼平妻不平妻的,有我妹妹這個嫡妻在,不還是低人一頭?感情人家救了你老娘,到頭來還得把自己搭上來你們家做小?這辦的是人事嗎?!」

  胡光碩傻了:「啊?!」

  「啊什麼啊?!我今日叫費家人來,就是商量這件事的!」

  高祖抬腳踩在旁邊椅子上,暗示道:「人家姑娘救了你老娘,對你,對你妹妹都有恩啊,除了給錢之外,是不是還得有所表示?」

  胡光碩思緒全都亂了:「這個,這個……」

  「別這個那個了,聽我說!」

  高祖面露讚譽,誇讚道:「你原先的那個思路就很好,結親啊!你不能娶費家姑娘當平妻,這是欺負人,但你有妹妹,你可以把妹妹嫁過去啊!」

  胡光碩原地呆住,胡氏也是錯愕不已,好容易回過神來,強笑道:「費家就一個兒子,已經娶妻了,沒法結親呀,大將軍。」

  高祖眉頭皺著,恨鐵不成鋼道:「妹妹,思想別這麼狹隘,你可以做妾的!」

  胡氏:「……」

  胡氏一張臉漲得通紅:「這怎麼行?!那種破落門第,叫我做妾——」

  話音未落,高祖臉色隨之冷厲下去,一記耳光重重扇在她臉上:「那是普通人嗎?!那是你娘救命恩人的哥哥,四捨五入一下,就是你的恩人!」

  他痛心不已,劈頭蓋臉一通怒罵:「你也是體面人家的女兒,怎麼能知恩不報?這事要是傳出去,你娘和你哥哥還有臉出去見人嗎?!沒心肝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