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密涅瓦的貓頭鷹
大鍋里牛骨翻滾,乳白的湯汁泛起層層漣漪。
馬新貽先是替林動打了一碗湯,再湊著勺子喝了一口,「還行。」
他砸吧砸吧嘴,接著又道:「就是淡了點鹽味,我記得是這麼做的,可能是吃的心境不一樣了,當年元部鬧妖禍那會兒,茫茫大漠,一眼望去是讓人喘不過氣的黃沙。」
「能搞到這麼一口湯,老費勁了。」
馬新貽一邊回憶往昔,一邊攪動著大鍋,再丟點林動見過,但叫不出名頭的香料進去。
湯成乳白,最後撕點菜葉,滋味鮮美得很,還能涮點薄薄的羊肉片。
「左大人不過來?」
林動接過湯碗,吸溜了一口,香氣直往鼻頭裡躥。
他捻起一撮香料聞了聞,有點大蒜,生薑的混合味,嗯,還有些香草的氣息,就是多聞兩下刺鼻子。
爐子裡的火燒得賊旺,火焰的餘光,拉長了兩兄弟的影子。
「早就叫了他,沒來,說是軍務要緊,在琢磨糧草入西域的路線。」
「另外,曾國藩手底下的勢力,還是不怎麼聽勸。」
「三成的兵馬進了左大人的口袋,三成觀望,另有的四成中一半想投到李鴻章麾下,畢竟此人亦是湘軍中大山頭,水師油水也足,還會搞錢,剩下一半則是奔著駱秉章去……」
「說來還是沾了你的光,石達開被滅,他留駐在川的大部隊,被駱秉章引環龍河水淹灌,被殺得潰不成軍。」
「幾天前軍報來言,說是駱秉章劫取馬鞍山,太平軍西路徹底丟失糧道,覆滅不遠了。如今,朝中的意思是加封駱秉章為太子太保,當然,你也一樣,賜太子太保,加恩賞一等輕車都尉世襲爵,佩戴雙眼花翎……」
馬新貽絮絮叨叨說著,朝中對林動的賞賜。
在臨淮軍中蘇州城戰役,林動功勞被分潤走大半,馬新貽心中一直有著愧疚。
心心念念,如今能在朝廷中說上話的老馬,就打算替這個三弟找補回來,再加上這一次擊殺石達開是實打實的滔天功勞,就賞賜了一個世襲的爵位。
也是如今的朝廷動盪,連新主都是才推舉上去的,不然,就以林動的功勞而言,再拔擢成一品麒麟圖案的補子都絲毫不為過。
「沒勁,對了,有多少龍氣?」
林動打斷馬新貽的話問道,龍氣才是他關心的重點。
「在你原本就有的基礎上,額外享受六十四刻。」
馬新貽舀了一勺肉片,囫圇說道。
「六十四刻龍氣,就這點,打發叫花子呢?」
林動挑了挑眉頭,換算下來也就一個不到三品的官位。
「一等輕車都尉可是世襲。」
馬新貽點了一句。
「對咱們來說有用?」
林動反問。
馬新貽張了張嘴,沒發出聲音。
念頭在腦袋裡轉過一圈,馬新貽才道:「是,對咱們來說是沒什麼用處。」
兩兄弟此時的反心,已經到了昭然若揭,不加掩飾的地步。
就連遠在千里外的袁三甲都能隱隱看出些苗頭。
當然,以袁三甲的眼光來看想著的是兩兄弟怕不是想成為全天下,最厲害的權臣……而非造反。
在這種時代,除非是天然地腦生反骨,不然,致仕的最大想法,通常而言,也不過是成為一代權相,在廟堂中隻手遮天。
能有造反心思的,朝廷裡面沒幾個,當狗都當習慣了。
與太平軍鏖戰數年的湘軍之中,極個別的能人,如彭玉麟,左宗棠,曾國藩過去的部分舊部,以及曾國荃那等的狂人倒還算是有些念想,推翻旗人江山,恢復漢家正統。
「伱這邊招募進行的怎麼樣?」
放下油碟,拿絹布擦了擦嘴,馬新貽倏地又問了起來。
大的軍事行動是遮掩不了的。
左宗棠的意思是春季就出發,兵貴神速,不能等洪福汗國那邊反應過來,所以留給林動的時間也不算多了。
「招攬到了兩大高手,童虎,楊無敵,罡勁巔峰都不足以形容,如果不是氣運不足以支撐,這兩位隨便哪一個都能達到與石達開捉單放對的地步。」
林動臉上露出些許得意,拿勺子攪了攪鍋里的乳白湯汁,給自個兒又添了一碗。
「還是你厲害,能收攬到這般高手,如此左公的安全亦有保證了,不過,夠嗎?」
馬新貽替林動斟了一杯酒又問道,話中有話。
「怎麼?兩個罡勁巔峰還不夠?」
林動不解。
馬新貽面不改色道:「我的意思是,除了高尖端的戰鬥力,還有其他的兵馬沒有,在西域除了阿古柏的魔神軍團。當年元部妖禍,白焰虎的隊伍也退守到了那片廣袤的沙土之中。白焰虎與阿古柏一樣信奉的是佛母孔雀明王教……」
「漢唐時期,西域盡皆佛域。唐朝末年,安史之亂,西域丟失,一直到元朝滅了西域高昌國,最後一塊佛土淪喪,孔雀明王教就此興盛在了那片土地之上。」
「當年鬧出妖禍,白焰虎一族是挨家挨戶地敲門……你可能不太會理解,在湘楚地區苗族有生苗,熟苗之分,外地人其實並不容易區分他們,而當地的人,不用通過說話,只看居住的地點,就能區分生苗與熟苗。」
「而虎頭軍亦是如此,元族當中有與旗人,漢人一心的。可更多的是,心思不在一起的,元族並不以血統來分化親疏,而是信仰!」
「信仰孔雀明王教的教眾,就是一家。」
「不信的,哪怕你身體流淌著與他們同樣的血,他們也不會把你看成族人。而信與不信一眼就可以看出……」
「西北之地,民生凋敞,環境艱苦,以白焰虎為首的叛軍,稱呼那場妖禍為聖戰。戰亂之嚴重,慘痛,其實更甚太平軍之亂……」
「西北之地,每本縣誌上都有記載,白虎軍直接進行屠村,挨家挨戶敲門,就算是同為元族之人,信教的就加入軍隊,不行的就煉成殭屍。」
「這還僅僅只是開始……非同族中人,當地的漢民則是被一個村子,連著一個村子地拔起,不分男女老少,統統屠殺掉。」
「陝府荔枝縣,一個上午被屠殺一萬多人……」
「黑袍子,黑帽子,黑鬍鬚,高高的鼻樑,深深的眼目,手裡抓著孔雀明王經,站在遍地的血泊,屍橫遍野之中,頌唱他們的聖歌……」
「殘忍到令人髮指!」
「白焰虎要做的是永久地改變,當地的人口結構,早在乾隆皇帝平定大小和卓的時期,有大批無地的流民從南邊往西北,西域遷徙。」
「那片區域的旗人少,漢民,元人卻不算少,可當年,我隨同左公入甘陝一帶的時候,其實已經很晚了……」
「從後期縣誌推測,在這場禍亂之中,被屠殺,不是一千兩千,一萬兩萬。」
「而是整整被屠殺了兩千萬的漢家兒郎,十室九空都不足以形容之慘烈……這也是為什麼當年,我毅然決然變賣了家產,投入行伍的緣由。」
「找到白焰虎,不要放過他,白虎軍挫骨揚灰也不為過!」
「另外,如今白焰虎又加入西域叛軍勢力,如今,在他的手裡,至少還有著數千具鐵甲屍,你只帶精銳部隊,斬敵首級自然是好的……」
「你如今只有少量的兵馬,士兵雖然都是精銳,但問題在於,一個不慎,就容易陷入無窮無盡的殭屍軍隊的圍困之中。」
「那些鐵甲屍力量極大,是尋常悍卒的兩倍至三倍,並且皮膚極為堅硬,說堪比金鐵無疑是誇張了。但是也能影響到一般的刀兵,除了裝填黃火藥的格林快炮能夠造成極為有利的殺傷外,其餘手段,很難對付他們。」
馬新貽如是提醒。
而林動也從他剛才所言的那一場戰爭災禍之中,醒神過來。
「你們當初是怎麼打勝白焰虎的?」
林動皺著眉頭,神情凝重地反問,貌似這一次的對手,還有一點棘手。
「我們?」
馬新貽眼珠子轉了轉,片刻才道:「左公用計,將這些叛軍,引誘到一處山谷,以炸藥,黃火焰消滅了白焰虎的主力部隊,之後穩紮穩打,驅逐出白焰虎後那片區域交給了多阿隆接手,逐步剷平叛軍。」
「那妥了,等消息吧。」
林動眉目一揚。
「怕火?那就讓白焰虎嘗一嘗老子的九火神龍拳。」
林動心中思忖道。
幾日前他在玉泉山頂悟道,加持進度達到百分百的牛魔降世,以及獄王鎮魔宮,兩枚詞綴一合力,能夠打出真正象徵無上極境武道力量的火龍拳來。
一拳打出,火龍騰飛,好似能把天幕都給燒穿一個泰山般的窟窿。
「你可不要大意。」
馬新貽好心又多提點了一句。
「怕甚?」
「區區白焰虎我尚且沒有放在眼裡,不過,說起來,如果只帶風字營去的話,千人不到的兵馬,確實不夠氣派。大哥,我倒是有個主意,就看你怎麼想?」
林動眼珠子轉了轉,故意拿話去套馬新貽。
「怎麼?」
馬新貽反問。
「你現在能徹底控制住他嗎?」
林動眼神朝馬新貽左邊肩頭瞥了瞥。
馬新貽自然是明白林動的意思,左邊肩膀上的那顆多出來的腦袋,伍平湖!
伍家的家主,始終是個隱患。
「不妨事。」
馬新貽搖頭道,接著面不改色地脫下特製的上衣。
林動瞳孔不由一縮,馬新貽左邊肩膀上的那個白鬍子老頭,伍平湖竟變成了一顆肉瘤。
「你是怎麼做到的?」
林動眼神捉摸難定,又有一些狐疑地望向老馬。
「他吞食了足夠的龍氣,如今處於某種進化當中,每天大半的時間都在沉睡。你放心,從始至終我都是我,沒有絲毫的改變,是那個與你共同分吃一碗肉湯的大哥。」
馬新貽鄭重說道。
林動眸子裡的狐疑這才消散些許。
他的聲音拔高几分,「可這樣,也為你以後埋下禍端了啊?」
「無妨,我亦有手段。」
「如今左公開闢糧道,大致徵集了四條採買,運輸的路線,其一是從涼州等地,過甘州府,肅州府出嘉峪關,直抵哈密,把涼州等地的糧食運到安西。」
「百斤的採買費用,加上運費大抵是十一兩左右,而抵到西域古城的話,幾乎快十五六兩,所以這條路線,採集只能作為臨時的補充。」
「其二是走包頭,科布多,抵達古城,此線路百斤糧草大抵是七兩錢。」
「第三則是向羅剎國人購買一批軍糧,如今羅剎與日不落相爭,這中間能有我們迂迴的餘地。當然,這些不能作為指望,羅剎似狼,日不落如虎,皆不可靠。」
「最後則是徵集豪強,伍家為十三行行主,這種時候,自是當仁不讓。我與伍平湖商量好了,他們打算募集四百餘萬擔糧草,來供給兵馬,到時候在草原地區設立糧草總局,較為經濟。」
馬新貽推心置腹言道。
其實可以想像為了籌齊這四百多萬擔的糧草,他一定也付出了不輕的代價。
伍家雖是富可敵國,可要支撐一場軍事戰爭,尤其是橫跨萬里疆域的戰爭,能夠想像得到其中的困難。
左宗棠出征西域,要打的並不只是一個洪福汗國七城之主的阿古柏,同樣還有日不落,羅剎國的諸多暗手,不僅是明面上有博弈,桌子下面的暗手,也是如同湍急的暗流洶湧激盪。
「不走甘陝線?」
林動思慮片刻問起。
「從河西走廊到巴里坤一帶,全長二千多里地,且戈壁縱橫,路途艱險,損耗極大,就算走糧,也不會太多。」
馬新貽從袖口裡抽出一張地圖,展開給林動看。
土地上面標記出來了四條顯著的紅色運輸路線,崎嶇蜿蜒,沒有一條是輕鬆的。
這還僅僅只是運輸糧草,而要打西域,這些士兵一路上又會面臨多少的黃沙,大漠,戈壁……
「都不容易啊。」
林動捧著圖,長長嘆了一聲。
「所以我們只許勝不許敗!」
馬新貽鏗鏘道。
「那是必然。」
林動的回答同樣有力。
「大哥,既然你能一定程度控制到伍家,那我就再多說一句。」
「哦,你想要什麼?金身骨灰?」
「沒錯。」
言談間,林動總算是說出此行的來意,如今亦算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林動自己也思忖了很久,他如果直接去威脅伍平湖的兒子的話,無疑會破壞掉馬新貽這邊建立起來的脈絡。
可金身骨灰,在他的計劃中卻是蠻重要。
陰土如今能夠承載上限也就是一百來個殺生卒。
若是金身骨灰能夠擴大陰土面積,擴充個幾倍的話,他率領一千來騎殺生卒,那完全足夠縱橫西域了。
鬼兵的行進速度極快,又不吃糧草,沒有人吃馬嚼等等負擔。
殺傷力足以碾壓清廷中任何一支部隊,如此的優良兵種自是多多益善。
這金身骨灰的重要性也就顯露了出來。
「這……」
馬新貽聞聽此言,罕見地沉默了起來。
林動見馬新貽面色難看,心知其中一定有什麼艱難的緣由,「我們兄弟之間,還有什麼不能說的嗎?」林動與馬新貽之間利益的捆綁,到了一個超乎尋常人想像之深刻的地步。
「哎,我也不再瞞你。」
「金身骨灰伍家確實是有,第一是量不多,第二這件物品其實是拿來作為我與伍平湖之間意識溝通的橋樑。」
「金身骨灰能夠讓神魂穩定,讓伍平湖出現在這具身體中不至於出現排異的反應。」
「我現在披著的是人皮,身子裡面,半邊都是齒輪,肌肉之下,埋藏的是鋼鐵輸油管……平日的生命力,一半是靠著神秘改造機三號,輸送機油,苟延殘喘。一半是正常地攝入食物,吃肉喝酒轉化為血肉動能。」
「而當有機物,無機物,鮮血與石油,蒸汽發電泵,心臟,齒輪,筋絡,等等相互勾連的時候,尤其是軀幹里還插入了一段異類的靈魂,這個時候就好似一個拿亂七八糟的物品拼湊起來的玩具,一碰觸就會散架……而之所以,還沒有倒下,則是因為金身骨灰,控制住了神魂的排異反應,好似沾在玩具上的強力膠水。」
「你若是把膠水給抽走,玩具不就坍塌了嗎?」
「沒了金身骨灰,至少目前來說,我會陷入一個無比危險的境遇。」
馬新貽如是講述道。
林動這才明白為什麼最開始他問起這個東西的時候,老馬會直接說沒有。
「既然如此,那就算了。」
林動撓了撓脖子有些尷尬地說道。
「倒也不是一點辦法都無。」
這時候馬新貽肩膀上的肉瘤,倏地發出沉悶聲音。
「嗯?」
林動的眉頭挑了起來。
「蒸汽大會如今是肯定沒法召開了,咸豐帝身死,石達開叩關,馬上又要出征西域,大亂之際,也就沒人再記得什麼狗屁大會。」
「不過那些其他地區過來的商賈就很容易吃虧,尤其是一些大的商隊。」
「老夫就知道一支探險商隊,他們從羅剎國而來,目的是奔著大秦皇帝的火浣布而去,聽說是會在蒸汽大會出現,可看如今的情況,沒人知道火浣布在哪兒。」
「這支打著探險名義,實則替羅剎王效力,打探各國情報的間諜商隊,他們的手裡有著一件極為珍貴的物品,完全不輸給金身骨灰。」
「那就是密涅瓦貓頭鷹神像!」
「貓頭鷹在西洋人的大夏神話傳說里,是女神雅典娜的聖鳥,它從不在旭日東升的藍天中飛翔,只有當暮色降臨的時候才悄然飛起,保護熟睡中的大夏。」
「而也正是這尊貓頭鷹神像有著一種平衡,調和,讓萬物融合的能力。」
「老夫早年橫渡大洋的時候,加入過橡樹教廷。」
「老夫曾經近距離感受過橡樹之光,那是自然與萬物,從協調中迸發出的柔和之光,能夠讓靈魂無比舒暢。而當初,橡樹教廷的白袍祭祀說過——密涅瓦的貓頭鷹擁有調和萬物的力量,祇比橡樹之光還要偉大。」
「你若是能把密涅瓦的貓頭鷹找來,金身骨灰給你又有何妨?」
「如今,那支探險隊就在京城,他們領隊隊長,名字叫做索斯諾夫斯基,畢業於羅剎軍事學院,是羅剎國將軍的後裔,一個無比危險人物。」
「我亦不勸你,不過,你若是想清楚了,並打算行動,可以請左季高幫忙,見上一面,只是你不要硬取,那幫人這次來面見左季高,順勢代表羅剎國,商量清廷借糧的事宜。」
化身肉瘤的伍平湖給出老成持重的建議。
林動眸光低沉,思忖片刻,頗有些不甘心道:「那我就試一試,大哥,你且放心,我不會做得太過。」
馬新貽以掌撫額,重重嘆了口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