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人牽馬走在前面,道人牽驢走在後頭,鈴鐺聲中,有談話聲。
「師妹如今學會了『山壓頂』,可未修到高深之前,在鬥法中,也不是個好的取勝之法,用作輔助倒是不錯。」林覺並不避諱前方武人,除了相信他的人品以外,這等法術也不是誰都聽得懂的,「師妹的石之法雖然大成,已經可以用來對付人了,可在與妖精鬼怪爭鬥之中,拍掌距離太近,終究有些危險。」
我的劍術和火法都學得很好!」小師妹不解他為何說這樣的話。
「不是說師妹不厲害的意思,而是我這裡恰好有個適合師妹又適合鬥法的法術,不必近身,威力也大,雖說略顯笨拙,卻是力大無窮,剛好和靈巧的師妹互補。」
「什麼法術?」
小師妹頓時扭頭朝他看了過來。
「叫做點石成將,也叫聚石成將,能召出山石巨人來對敵。」林覺拿出一本小冊子,「我現在學得也不深,只能召動石頭,而不能聚石成將,因此師妹你先看著,有什麼不懂的再來問我,我們一同摸索。」
「!
小師妹立馬接過。
趁著走路,翻了翻這本書冊,前面兩頁都是對這門法術的介紹,讓她看得十分的驚喜。
這個法術威力很大。
隨即揣進自己懷裡。
前方羅僧只當沒有聽見,牽馬走著,辨認路邊的土,心中默默計數,
又抬頭看此時的天色,聽他們說話聲停了下來,便對他們說:
「按照剛才路上遇到那個人說的,我們現在距離芳花縣城應該還有二十里,走過去要天黑了。」
「天黑還能進城嗎?」
「若無公辦,定是不能進城的。不過芳花縣是個大城,秦州的大城和別地城池不一樣,不止城中繁華,城外幾里往往也是村舍聚集,自然會有旅店客棧甚至別的店鋪酒家。便也如城中一樣。我們可在那裡住宿,打探消息。」
羅僧說著一頓,不由抬頭看了看天:
「不過這天好像有些不對。」
「一刻鐘內,就會下雨。」林覺對他說道,「不過只有剛開始下得大一點,後面便是毛毛細雨了,半個時辰之內就會停。」
羅僧聽他說得確定,便並不疑惑。
自己有自己的世事江湖經驗,道人自然也有自己的本領,既然結伴而行,便無需過問那麼多,別人既已開口了,充分相信就是。
「那得找個地方躲躲雨了。」
羅僧舉頭張望,卻不見有亭舍。
「煩請道長的仙驢為我馱一段行囊,我先去前面找找避雨的地方!」
羅僧將自己的包裹放在小師妹的驢兒背上,便翻身騎上了馬。
「徹!」
不必打馬,駿馬自然揚蹄。
一人一馬很快遠去。
林覺兩人當然是追不上的,唯有一道修長白影乘風跳躍,輕鬆跟隨在他身旁。
往前跑出三里,不見亭舍。
跑出五里,也不見亭舍。
反倒是有路不走非要到處亂跳的狐狸在路旁山崖邊停了下來,轉頭對他叫了一聲。
「嚼!
羅僧立馬扭頭看去他早已知曉,這隻狐狸的聰明不亞於人,它平常不愛叫,若是出聲,必是如人一樣,有話要說。
只是他卻聽不懂狐狸的話。
「你說什麼?」
「嬰!」
「怎麼了?」
「嬰!!」
「什麼意思?」
羅僧皺起了眉頭。
「嬰鳴!!」
狐狸似是有些急了,一邊對他說,一邊抬起爪子,指著旁邊山崖。
羅僧眉頭卻是越皺越緊。
「裡面有兔子?」
「鳴!!」
「不是?有什麼?」
「山洞!躲雨!」
狐狸忍不住開口,脆生生說道。
羅僧當即便是一驚。
他還是第一次聽見狐狸說話。
早就知曉這狐狸不一般,早就猜測它可能成精了,卻是現在才確定。
驚訝過後,過去一看,果真有個山洞。
再往前看,依舊看不到亭舍,他便只得作罷,掉頭回去。
很快便見到了兩名道人。
「前面沒有亭舍,不過道長家的狐狸找到一個山洞。」羅僧說著,「它竟然會說話。」
「羅公不必驚慌,我們也非有意隱瞞。」林覺對他說道,「須知妖鬼也有善惡之分,我家扶搖乃是我從小在山上撿到,一手帶大,它知曉的道理和我相同,甚至性格喜惡也與我有些相似,不曾做過惡。」
『我自知曉這個道理,也自相信道長。」
羅僧說著,掉頭又往前走。
天地昏昏沉沉,秋風卷著落葉,一行人終於趕在雨前走到山洞面前。
當即準備進去避一避雨。
卻不料剛走到山洞外面,用長刀撥開雜草之時,便見狐狸一陣警覺,同時山洞裡傳來聲音:
「勿進!裡面有鬼!」
狐狸將頭一甩,直盯著山洞中,耳朵高高的豎起。
幾人亦是動作一頓,互相對視。
「裡面何人?」
羅僧試探性的問了句。
「鬼也!」
裡面那道聲音答道。
羅僧便轉頭看向了林覺二人。
雖說他也曾與鬼打過交道,甚至斬過惡鬼,不過在這時候,顯然還是道人更適合與鬼溝通。
小師妹也看向林覺。
同樣的道理她也敢也會與鬼溝通,不過在這時候,顯然是交給師兄最輕鬆。
林覺當仁不讓,往前一步,行禮說道:「足下真當是鬼?」
「如假包換!速速離去!」
「外面要下雨了,我們三人慾來洞中避一避雨,雨停了再走,難道這裡竟是足下的埋骨地?」
「非也!」
「既然不是足下的埋骨地,不妨讓我們進去避一避雨?」
「勿進!」
那道聲音還是如此說道。
「為何?」
林覺疑惑又問。
答曰:有鬼!
林覺便不禁笑了。
「忘了告訴足下,我們三人之中,兩人乃是山來的道人,與不少鬼打過交道,身邊這位也是世間少有的江湖高手,斬妖無數,都不怕鬼。」
林覺說著頓了一下:
「雨要下下來了,秋雨可冷得很,我們雖然不怕冷,不過帶了許多行李,還有我家驢兒都是淋不得雨的。若是足下沒有別的不便之處,還請容我們進來一同避一避,雨停了就走。」
洞中頓時沉默下來,不再有聲音傳出。
就在幾人等得有些不耐之時,洞中才道:「罷了罷了,憑著你剛才那句『妖鬼也有善惡之分』,又不怕鬼的話,便進來就是,莫要生火擾我。」
「多謝。」
「打擾了。」
羅僧當先撥開雜草進去。
林覺二人則是收了紙驢,再把裝著行李和天材地寶的竹筐抱進洞中。
只見山洞剛好一人高,行走不會觸碰到頭卻又總會下意識想彎腰的那種,深度則無法估量。因為外面光線本就暗,洞口又生滿枯草,能鑽進來的光也變得很少,導致山洞內幾乎是漆黑一片,看不到底。
「在下姓林名覺。」林覺對裡面拱手道,「相逢即是有緣,還未請教足下高姓大名?」
「已忘記了。」
聲音從洞穴深處傳來。
林覺也不在意,也並不去找他,只是隨口又問:「足下在這裡多久了?」
「也已忘記了,只記得我來這裡之時,百姓這個詞指的還是貴族,人民指的是奴隸,臣指的是男奴隸,妾指的是女奴隸,士是武人,君子指的也是貴族,小人則是被貴族統治的人。」洞中聲音說道。
「如今大大不同了啊。」林覺想了想說。
「是啊。」
「想來足下也定是有修行的吧。」
林覺也是覺得奇妙,在楊家村時,楊老先生還說沒有見過千年的鬼,這不就見到一隻了嗎?
「沒有多少修行,活到現在,多靠閉門不出,躲避日月風雨。」
「足下何不顯身一見?」羅僧問道。
「不可!」
「為何?」
羅僧做過捕頭,做過縣尉,喜愛多疑。
便聽洞中之鬼答道:「成鬼不是好事,雖然僥倖靠著一點修行沒有被消磨盡,多年下來,卻也不成人樣了,不願意見人。」
『那足下為何一直待在這裡?』
「為何不能待在這裡?人間紛紛擾擾,儘是追名逐利客,誰能知曉呢,
陰間竟也是如此,那些人死了也不肯消停,還不如躲在洞中,求個清淨。」
羅僧便不多說了。
三人互相交換著目光。
最終是由林覺開口:
「我們本是往京城去的,都有一顆求仙之心,聽說此地有位綠水仙翁,
可助人成仙,這才準備前來見識。前輩既然千百年前就在這裡了,便想問問前輩這件事是真是假,該往何處去找。」
「是真是假,你去看了不就知道?」
「聽來前輩知曉此事啊。」
卻不料洞中聲音陡然多了幾分不耐:
「你這道士!我還道你有幾分真誠,原來竟也如此詐我的話!鳴呼!如今這世道的人心,都已變成如此了嗎?看來我躲在這裡是正確的啊!」
「前輩何出此言?在下所言,每一句都是真的。」
「你既是修道之人,又會法術,人能不能如此輕而易舉的成仙,你難道不清楚嗎?你這麼問,不就是想詐我的話嗎?如此聽來,你們來此,也是別有目的吧?」
林覺聽完,頓時正色。
先是起身行了一禮,以表歉意,隨即才如實說:「晚輩確想問問前輩那綠水仙翁之事,又憂心與前輩並不相熟,所以才如此試探,還請見諒。」
「那綠水仙翁就在此地,我雖活得久,也不願找這份麻煩,因而是不會告訴你們什麼的。不過他的事情人人皆知,他在哪裡也人人皆知,你們又何必問我,隨便找人問問,去看看不就知曉了。」
洞中那聲音重新緩和了下來。
林覺則是鬆了口氣。
還好自己和「反駁前輩」打過許多交道,知曉如何和這類人溝通。
「那前輩可曾聽過冕龍王?」
「知曉,但不熟悉。」黑暗中的鬼魂說道,「只是此前也曾有妖怪來我洞中借宿,是去那龍王的壽宴的。」
「冕龍王的壽宴?」
林覺敏銳的捉住了這一點。
「這類妖怪頭目,本就對一地妖怪沒有任何約束,若不多找些由頭,叫他們去自己那裡走一趟,顯示一下自己富裕和本領,如何服眾呢?」
「不知那龍王的壽宴是什麼時候?」
「我已不分寒暑,哪裡記得日月?只知是上半年,那次距離現在,算算也有九個春夏秋冬了。」
「原來如此。」
此時外面已下起了雨。
雨珠如簾,掛滿洞外天地。
林覺靠牆盤坐洞中,神情從容,繼續與他閒聊,權當珍惜這些偶遇。
此時不問姓名,也不讓他顯身。
就是純粹閒聊解悶,在這荒山路旁的雨天,拾些緣分的趣味。
聽他講上古之事,上古人心,方才知「人心不古」這個詞確有意思。又聽他講人間追名逐利,死也不消停,讓人有些曦噓。再講這洞中寒暑各有困擾還有成鬼後的煩憂,亦是長了不少見識,頗為有趣。
直到雨停,這才與他道別離開。
便如路旁茶攤相逢一位趣人,江湖之大,一別就再也不會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