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出去,崔媽媽就忍不住道:「夫人,你……」
明蘭輕輕揮手,制止她說話,苦笑著:「和她們斗,我是不怕的,也有法。若是不理康兆兒死活,那簡單的很;可……到底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只叫她自己選。」
崔媽媽似有些明白了,低聲道:「原來,適才夫人是在試探她。」
「她若指望著一朝入侯門,從此富貴安耽,那便對不住了。我就把她往二堂哥那兒一丟,說句『古有娥皇女英之美談,既姨母有此打算,性給堂哥做了二房,以後姐妹共侍一夫,豈非佳話一樁』,然後該幹嘛就幹嘛,她再想尋死覓活,一切隨意。」
明蘭緩緩坐下,動作遲鈍的挪動身,臉上有一份深深的疲倦,「若是這般倒省心了,可她偏生是個好的,我不忍心她回康家,繼續受康姨母糟踐。」
崔媽媽心底善良,也忍不住嘆氣道:「唉,也是個可憐的孩,都是康家的不好。」
「祖母常說,點滴之恩可活命,舉手之德能再造。就當是為了孩兒積德罷。」
明蘭慢慢撫著隆起的肚皮,臉上滿是慈愛;康兆兒的嫁妝就從自己的私房錢里出吧,自己勤儉持家,小心操持,省下來的第一筆銀,希望能用在有意義的地方,幫助一個自愛自尊的女孩開始一番新的人生。
怔怔出神片刻,明蘭回過神來,肅色對崔媽媽和丹橘道:「吩咐下去,兆兒的事誰也不許議論半句,今晚給她換身丫鬟衣裳,送出府去後,依舊當她在一般。細處怎麼辦,咱們再小心商量,要緊的是,把這院裡的嘴給把嚴實了。」
丹橘和崔媽媽認真應了。
嘉禧居外,有幾個小丫頭依著林木花石窺探往裡窺探,直到天色漸暗,一個丫頭快跑而去,不一會兒到了萱芷院,快步進屋,在向媽媽耳邊一陣嘀咕,然後向媽媽領著她進去稟報。
「如何?」夫人從榻上直起身來,目光銳利。
那小丫頭低聲道:「那兒門禁森嚴,一直用晚飯了,我們才略得了些消息,說那位康姑娘鬧的厲害,不過已叫出了把剪,如今關著呢,專人看守。」
夫人綻出一抹滲人的笑:「不單非得剪不可,觸柱撞頭,哪個不成?」
向媽媽叫小丫頭出去,回來後,正聽見夫人仰臥在羅漢床上自言自語的發笑:「倒該謝常嬤嬤,若非她一通胡沁,把人氣狠了,康家老爺要面,那康王氏還未必豁的出去呢。」
「夫人這些日也累了,如今且寬心幾日歇歇。」向媽媽笑道,一邊替夫人扶正靠墊。
夫人剛寬了外裳,忽問道:「康姑娘這般鬧騰,那老二媳婦就沒什麼舉措?」向媽媽想了想,道:「旁的也沒什麼,只適才門房套了輛馬車,直往盛府去了。」夫人立時笑出了聲:「還真當她頭六臂呢,還不是得回娘家搬救兵!」
……
啪!
一個茶盞重重的被摔在地上,碎瓷四濺,裡頭粘稠的琥珀色液體打濕了鐵鏽紅的薄絨氈毯,廳堂里的丫頭婆俱是低頭垂肩,屏聲斂氣。
「這事你到底知不知道!」盛老臉色陰沉,拄著烏木雲頭杖巍然而立。
王氏手足無措,連聲辯白:「怎麼能……怎麼能……兒媳全然不知此事。」她比竇娥還冤呀。
「都是你那好姐姐!一副狼心狗肺,沒半分正經的模樣,上攏不住丈夫,下管不好兒女,閒了得空便拿妾室庶女出氣,除了求告娘家兄妹,還能有什麼本事。尖嘴利牙,刻薄歹毒,合該送祠堂動家法!」盛老吃了康姨媽的心都有,罵的不客氣。
王氏聽的不大入耳,忍不住替姐姐辯了兩句:「不是說,是顧家夫人瞧上兆兒的麼?也不是姐姐有意的……」她越來越輕,最終在盛老嚇人的目光中住了嘴。
「真不知所謂!你也是當家主母,誰家閨女是攤板上的豬肉,但凡看中了就拿去送人做妾!康家幾輩的臉都叫她丟盡了,縱是再厭惡庶女,也不該這般糟踐!她什麼心思,不過是打量著自己的兒女都婚配好了,便放開手腳胡作非為!」盛老重重擊案。
王氏被罵的臉上發臊,卻又無可辯駁,不敢回嘴,卻聽盛老話鋒一轉,懷疑的瞪著自己,高聲喝道:「你真不知?別是你和她一道穿通的罷!」王氏慌張的連連擺手:「請娘明鑑呀,兒媳確然不知的!我素來將明蘭與如蘭一般看待!」
盛老緩了口氣,忽指著王氏道:「你,去尋你那黑心腸的姐姐,跟她把話說清。不論她有什麼打算,這事咱們不樂意,她若還要盛家這門親戚的,就趕緊打消念頭!」
王氏嚇了一大跳,心中不願意:「這,這……不妥罷。納妾本是常事,就算姐姐做錯了,事已至此,就將錯就錯吧……」
烏木雲頭杖重重拄在地上,光亮的水磨青磚發出刺耳的聲音,盛老開口就罵:「適才你還說拿明蘭當親閨女;若這事落在華蘭和如蘭頭上,你也是這般!」
王氏張口結舌,盛老眯起眼睛,威嚴的瞪視她:「家親家母幾次要給姑爺納妾,你是怎麼去吵的?華蘭和袁姑爺剛好了幾日,你就攛掇華蘭趁早收拾那幾個小的。你很當我人老糊塗!你若不去,我就自己去,把她的那些醜事歹事完外頭一抖,看誰硬氣!」
「娘,別,別,我去,我去還不成麼!」王氏辯駁不得,只得應了。
「那你還不快去?!」
王氏愕然:「這會兒就去?天色已暗了呀。」
盛老一個刀眼過來,罵道:「你姐姐一有要事,別說這會兒,就是更半夜也來敲過盛家的門。怎麼,她來得,你就去不得了!」
王氏無奈,只恨姐姐多事,害的自己平白被訓了一頓,當下便收拾妝容,驅車前往康府。
康府坐落於皇城東段近側,論地段,論布局,論規模,俱強過盛宅許多,高高的門梁,開闊的飛檐,以十八種不同的凸刻浮雕,從門口的青石磚地面一直到裡頭,共有九九十八隻蝙蝠,一切都象徵著康家當年的輝煌。只可惜,家僕懶散,門庭冷落,已不復當年派頭。
婆引著王氏一往裡走去,直到主屋院裡,只見康姨媽剛要用晚飯,兩旁站著好些丫鬟婆,一個打扮富麗的婦人正給康姨媽布菜。
康姨媽早知王氏遲早要來,只沒想來的這麼快,心裡一思忖,料想是明蘭心慌意亂,沒了法,不由得心裡大是痛快。王氏性急,一待康姨媽屏退了眾人,就噼里啪啦一頓述說,誰知康姨媽慢條斯理的吹著茶碗:「我當是什麼要緊事,原來是這樁呀。」
王氏大急,強自壓著聲音:「姐姐到底什麼打算,這不是害妹妹麼!」
康姨媽慢悠悠的笑答:「怎麼是害妹妹,這是在保你富貴平安!」
「這,這話怎麼說?」王氏糊塗了。
「你那顧家姑爺如今聲勢日漸煊赫,眼瞧著將來富貴無邊,以後連帶著你家也能沾光。可你也不想想,那位金貴的顧侯夫人和不和你一條心?」
王氏遲疑道:「她自小在我眼前大的,我待她不薄,如何不一條心。」
康姨媽冷笑一聲,鄙薄著嘴角:「若真一條心,敬你,尊你,前兒個就不會說也不說,就把你給的丫頭攆出去了!」
「……那彩環是姑爺自己攆的……」王氏聲音輕了許多。
「你就蒙自個兒罷。若不是她挑唆著,老爺們能想到這個?!」
康姨媽喝了口茶,繼續鼓動寸不爛之舌:「她這才進門幾日,將來待她站穩腳跟,還能把你放在眼裡?!她只跟你婆婆好,以後你在盛家,只怕越來越直不起腰來!」
「不會罷……」王氏越說越沒底氣,她忽的想起一事,連忙道,「難道你家兆兒就跟你一條心了?她也不是你生的呀。」
「不怕。」康姨媽得意一笑,「她親娘在我手裡呢,我叫她往東,她不敢往西!」
王氏眼神一亮,心裡開始動搖,康姨媽見此情形,又加上幾把柴火:「小婦生的丫頭就該教訓教訓,沒的叫她忘了自己的身份,還真以為飛上枝頭做鳳凰了?!經此一事,無論兆兒能否有出息,那死丫頭定會老實些,你的話必會更管用的。」
「那我怎麼去回話呀!我婆母可不好對付。」王氏想起盛老就頭皮發麻。
「這有什麼。你回去就哭,說你怎麼求我我就是不肯。大不了我不上你家的門,你偷偷來我這兒便是。」康姨媽毫不在乎,「把什麼都往我身上推,說到底,她還能休了你不成。」
「那……還有我家老爺呢?」王氏頭皮又是一陣發麻。
康姨媽臉上出現一種端憎惡的神情:「男人,不就那麼回事兒麼!你還真信『夫妻恩義』那一套。」這次王氏不大同意了,肚裡暗道:你自己和姐夫鬧的幾乎夫妻反目,她和盛紘可還時不時能溫存上幾回呢。
不過此時此刻,盛紘卻一點也不溫存。他一回了府,便被急急叫去了壽安堂,聽得盛老把事情經過說了個清楚,他當先便青了面孔,沉聲呵道:「真是愚不可及的婦人!」
也不知他罵的是自己老婆,還是連襟的老婆。
「事情你都清楚了,你預備怎麼辦?」盛老已斂去了怒氣,只冷靜的坐著。
盛紘略一思,恭敬道:「娘怎麼說?」
「你願意康家丫頭進顧門?」
「自然不願!」盛紘憤然站起來。別逗了,一個是他的親閨女,一個別人的女兒,找個尊貴掌權的姑爺容易麼,以後兒的仕途,家族的興盛,還不知要人幫多少呢;他這邊剛嘗著肉湯的味兒,那邊康家就來搶肉骨頭了,這氣人不氣人!
一發過脾氣,盛紘也覺著自己過分激動了,輕咳道:「姑爺的家事,我也略有耳聞。繼母不和,幾是盡人皆知,姨姐卻去和顧夫人好,這不明著打姑爺的臉麼!」
如果康家自己闖禍自己兜著,那也罷了,偏康姨媽打的還是盛家的名號,這叫他以後怎麼見女婿。最要命的是,他和康家連襟關係平平,若那康兆兒真得了寵,只會便宜了康家。
「既如此,咱們就不能等閒視之。」盛老面露微笑,就知道盛紘腦筋清楚,和他說話敞亮多了;和王氏交流思想,就如在爛泥潭裡走,腿上帶泥,拔不出也挪不動。
「母親說的是,不知母親有何計策?」盛紘最大的優點就是虛懷若谷,善聽他人意見,是以能混到如今,官場上人皆誇他老實厚道,乃謙謙君。
盛老心中滿意,沉聲道:「適才趁出門,我已派人護送康家丫頭連夜去了宥陽。先來個釜底抽薪,然後咱們各自行事。康家姨,我替親家母教訓了。你麼……」她淡笑了下,看著盛紘,一字一句道,「最近,康家姨老爺,不是託了你件事麼?」
盛紘猛地抬頭,這事他和老商量過,當時老的態是不置可否,如今卻是頃刻翻覆;他生性優柔,好與人為善,猶豫道:「這個……會否不妥……」
老冷笑出聲:「這些年來,咱們替康家收拾了多少爛攤,且不說掀幾件事出來,就夠他家沒臉的了。如今,只是要叫姓康的知道,盛家,不是好欺負的!」
盛紘仔細想了兩遍,康老爺是個扶不起的阿斗,康家外甥也才幹平平,至於康家另外幾房倒是有做官的,不過官既不大,康家兄弟也並不如何和睦。他一咬牙:「就依母親所言。」
待盛紘走後,房媽媽上前扶著老往裡屋走,輕聲道:「您放心,兩人都啟程了。」
盛老慢慢坐到裡屋榻上,讓房媽媽給自己脫去鞋襪,臉上猶自難掩厭惡,嘴裡喃喃道:「康家丫頭不妨慢慢走,但維大侄卻得早些來信,快馬輕舟,最多六七日可來回。哼,那個歹毒賤人,回頭就叫她知道厲害!人家閨女她不當人,那自己的呢,我讓她也疼上一疼!」
房媽媽剛端上一盆熱水,照例要給老燙腳,老卻忽想到了什麼,面露急色:「人老了,這都忘了。鬧了半天,還沒給明丫兒送信呢!」
「這……天都這麼晚了。」房媽媽遲疑道。
盛老發急,赤腳在踏腳凳上連連頓足:「小丫頭懷著身呢,姑爺又不在身邊,不知心裡多急,沒的一夜睡不好,趕緊去,趕緊去!」
房媽媽笑道:「是,就聽您的。我這就去叫人,您再交代兩句罷。」
老想了想,語氣慈愛道:「跟她說,別害怕,凡事有祖母呢……」
聽這哄歲娃娃的口氣,房媽媽忍不住撲哧一聲,老橫了她一眼,繼續道:「叫她好好將養身,生個大胖小才是要緊。」
房媽媽忍笑應了,又叫了個丫頭來服侍老燙腳,自己出去吩咐;臨出門前,老忽把她叫住,她回頭靜聽。
「若是從康府回來,就說我乏了,已歇息了,叫她明日再來罷。」
第171章東風吹,戰鼓擂之四:她下次再來之時,便是把主屋大院裡外拆洗一遍之日
次日一早,王氏就來壽安堂見盛老,心頭既戰兢又興奮,誰知她剛開了句頭,老就冷冷道:「便是無功而返了?」王氏臉色尷尬,賣力裝出氣憤的樣:「兒媳好說歹說,偏姐姐痰迷了心竅,如何都不肯聽勸……」
「得了。」老淡淡的打斷她,似是不耐煩聽她辯解,「我原本也沒指望你真把這事放心上。也罷,這事你就別管了。」
「呃……」王氏吃驚不小,不敢相信這麼容易就過關了,康姨媽教的說辭還有好些沒說呢,她心中竊喜,暗想姐姐真是料事如神,婆母果然不能把自己怎麼樣。
「不過……」老忽又道,王氏一顆心又叫提了起來。
「有些事,你心裡要有數。明蘭不是你生的,你不拿她當回事,我也強不了你;可你到底是我盛家人,不能胳膊肘往外拐,向著別家!」
王氏聽老的語氣漸嚴厲,不由得強笑著:「這哪能呢……?」
「跪下!」老一聲斷喝,王氏反射性的雙膝一軟,噗通跪在壽安堂的廳堂間,所幸如今正值炎炎夏日,地上又鋪著薄氈毯,膝蓋倒也不冷。
「旁的道理我也不與你說了。」反正說了,這個糊塗蟲也聽不進心裡去,老心中厭惡又氣憤,懶得多費唇舌,「我早說了康姨不許再登門的,可你總背著我叫她來,如此忤逆長輩,不聽我的話,是為不孝。我要罰你,你可有話?」
王氏驚呆了,不知從何說起。
「現在,你就跪足一個時辰。下回康家姨若再來,你就跪到外頭院裡去。」老緩緩站起身來,扶著房媽媽往裡屋走去,聲音漸漸傳來,「你若不服氣,便去尋老爺,若再不服氣,就回娘家,我倒要跟親家母好好說道說道……」
王氏又羞又氣,顫顫跪著不敢起來,廳堂內門窗卻是大開,來來往往的丫鬟婆瞧見了,雖不敢議論,那打探的眼神也叫王氏羞憤欲死,她只好心中狠咒,只恨這老虔婆不早些斷氣。
劉昆家的一瞧情形不對,趕緊使人去請華蘭,偏袁府遠,直至巳時初人才到。
「大姑奶奶,您趕緊勸勸罷。這回可是下面的狠了!」劉昆家的低聲道,華蘭眉頭緊鎖,急匆匆的踏至主屋,還未進門,只聽裡頭傳出一陣暴怒的罵聲。
——「滾出去!念著我早死罷,都給我滾出去!」是王氏的聲音。
五個丫鬟端著碎裂的瓷杯瓷碗出來,後頭隨著一個婆,她瞧了劉昆家的一眼,壓低聲音道:「氣了,早飯都沒吃。」
「娘!」華蘭掀起一掛檀香木珠簾,轉身進去。
王氏正坐臥在藤竹榻上,手拿條帕不住捂著眼睛,腿上蓋著一條水紅薄綢毯,她一見了長女,當即淚如泉湧,邊哭邊罵:「沒良心的死丫頭!這陣跑哪裡去了,你娘都快叫人逼死了!你再不來,便給我收屍骨罷!」
華蘭趕緊坐到母親身邊,邊拿帕去忙著揩淚,邊忙道:「娘,我這不是來了麼,趕緊別哭了,叫外頭人瞧了笑話!豈不失了面。」
「面?!」一提這兩個字,王氏尤其憤怒,哭嚷著,「我哪裡還有半分面!我進盛家門幾十年了,熬油似的到了今日,有了你們姐弟個,今日頭一遭叫逼著罰跪,你爹不但不管,還一早來責我不孝!我,我是不想活了……」只恨自己既怕疼又怕死,什麼抹脖,上吊,吞金,自已一樣都沒膽嘗試,不然嚇嚇人也好。
華蘭覺著母親活像個不知事的孩,當下暗嘆一聲,半攬著王氏,又拍又哄的,耐著性聽王氏斷斷續續把事情的前因後果來回說了兩遍。
「……你說,這能怨我麼?你姨母哪是我能管的住的!」王氏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老不分青紅皂白,就狠罰了我一通,以後叫我如何在人前立起來?!」
來的上劉昆家的早將一切述說清楚,華蘭心中也埋怨母親糊塗,厭憎康姨媽狡獪,她嘆道:「娘,祖母不是怪你管不住姨母,她氣的是你不分親疏內外。」
王氏睜著一雙糊了脂粉的老淚眼,猶自不知,華蘭柔聲道:「娘,您仔細想想,姨父都白身多少年了,只表哥擔個主簿差事,京里還有幾家肯買康府面的。六妹夫如今正得聖眷,門庭煊赫,明蘭是欽封的一誥命夫人,姨母算哪根蔥哪顆蒜,依著她以前待明蘭非罵即貶,明蘭做什麼要敬她,重她?連您都不大去顧府,姨母倒好,大搖大擺上門去擺架,耍威風,說句不好聽的,姨母這是狐假虎威。拿咱們盛家的臉,去充她的面!」
明蘭是跟王氏沒血緣關係,但跟自己兄妹有呀,難道那什麼康兆兒還能比明蘭更親近?唉,只望明蘭不要生了嫌隙才好,自己回頭還得去解釋解釋。華蘭說的口乾舌燥,若不是自己親娘,她才懶得解釋這麼淺顯的道理。
「你姨母也有不是之處,唉,你不知道,我們姊妹倆是同病相憐。」王氏似是被說動了,漸漸止了哭聲,「你大兄弟去了外頭,你和如蘭都有自家要顧。跟你爹爹和老,我是從來說不到一去的;現又來了個厲害的柳氏。我……我實是無人可說心事呀!」
華蘭知王氏最近脾氣莫名暴躁,連女兒的規勸都不愛聽,動不動罵狗打人,只一個康姨媽肯與她臭味相投,姐妹倆一道叫罵,倒也暢快。華蘭無奈,只好道:「娘,你若悶了,叫我來就是,別再見姨母了。」袁府已寬鬆許多,她多可隨意進出。
一說這話,王氏頓時跳了起來,豎著眼睛罵道:「你個沒良心的,前幾日去哪兒了!我使人去尋你,袁家人都說你不在,又說不清你去了哪兒!」
華蘭一愣,笑的勉強:「這……不是買了個莊麼,我與你姑爺去瞧瞧……」
「你上回不是已在那兒住了好幾日麼?還有什麼沒布置好的。」王氏不滿。
「……京中暑氣重……實哥兒不得勁,便帶了孩兒們去莊裡避暑。」華蘭解釋的滿臉通紅。
王氏頓時疑惑,尖聲道:「避暑就避暑,你臉紅什麼!」
華蘭支吾說不清楚,王氏愈發覺著女兒跟自己生疏了,當下暴躁的狠罵了兩句,華蘭只好輕聲道:「你姑爺……近兒得了匹小馬駒……說常動動對身好,他教女兒騎馬來著……」短短几個字,她說的纏綿的肉酥——唉,眼下老娘水深火熱,做女兒的總不好說,苦盡甘來後,如今老夫老妻越看對方越順眼,直是水乳交融,蜜裡調油,日過的比新婚時還甜。
王氏也不是瞎,雖不曾親見情形,但看華蘭眼波瑩潤,皮膚光澤,容光煥發的幾乎年輕了好幾歲,她猜也能猜到,這些日,女兒女婿定是耳鬢廝磨,風光旖旎。
她先是為女兒一陣高興,隨即又是一陣邪火上竄,想起除自己過的淒涼氣悶,人人都順風順水,更覺全家無人理解自己,當下破口大罵道:「都說養女兒是賠錢的,如今我才明白!你自己過的舒服,全不理你娘的死活!」
華蘭被噴了一頭臉的唾沫,無奈眼前是她親娘,只能按捺著性不斷哄勸。
「你說!你男人要緊,還是你娘要緊?」
「自然是娘要緊,生養之恩天高地厚呀。」
「那好!你今日就留在我這兒,陪娘住幾日,你肯是不肯?」
「……」
「我就知道兒女都是沒心肝的呀!」王氏大哭,「我就是個無依無靠的苦命人……」
「好好好,叫我回去問問……來,先叫我瞧瞧您的腿,喲,都紅了呀,疼不,誒喲喲,我拿膏給您揉揉,可別落了病才好……」
——怎樣自然流暢的把這座樓歪掉,華蘭急需進修。
姐妹倆一齊遭罪,同時需要進修還有明蘭,選修科目為『偽裝』。自房媽媽來遞話後,她就知道,康兆兒已不在顧府之事瞞的越久越好。虧得嘉禧居內外管束甚緊,知情的不過五六個,小桃自告奮勇去服侍被關在後屋的『康表小姐』,時不時在屋外噓寒問暖,又端著食盒進屋去送飯,然後在裡頭大吃一頓,再摔兩個碟意思意思。此時,聽得聲響的綠枝就會竄出來,冷言冷語的譏罵幾句。群策群力,居然也頗有欺騙性。
為了好好休息,也為了少露馬腳,反正要撕破臉了,夫人假惺惺的來看望勸說,明蘭性一概推說身不適,不肯相見,只在朱氏和邵氏面前一言不發的故作憂鬱;全府上下更覺的夫人是真上氣了。
康姨媽算著日,兩日後便上門來鬧,吵著要見兆兒,明蘭懶得理會跟這頭瘋母狗,直言拒見,夫人便領人過來,明蘭直接把人攔在澄園與原侯府之間的內儀門口。康姨母發狠說要把事鬧開,廖勇家的便道『請便』。明蘭冷笑,她倒很想看看世家康氏的宗婦如何在顧府門口撒潑給全京城的人看。
一計不成,康姨母只好出言威脅,說攔著不讓見人,莫非是出了什麼事?廖勇家表情輕蔑,冷冰冰道:「是呀,我家夫人已把康姑娘毀屍滅跡了。你趕緊去順天府尹告狀罷,若覺著不夠,還可去撞天鍾告御狀!若不識,我這就去叫門房給您備車馬。」
說完這句,廖勇家的轉身就走,留了一群粗壯婆攔在口。
康姨媽氣了個踉蹌,夫人卻勸她稍息怒氣:「你想想,若不是氣的狠了,她未必會這般。這是窮途末的氣勁兒呢。」康姨媽仔細想想,便回去了。
又過了兩日,嘉禧居依舊無聲無息,夫人自己也察覺出不對勁了。其實逼迫納妾這個招數並不高明,以她對明蘭的了解,這樣聰明達觀的人,怎會為了這麼件事生氣這麼久,卻始終沒有對應計策出來?
她心頭一驚,連忙去康府傳信;康姨母也深覺不妥,便又來了一回。
「都這麼些日了,也不知她身康健否,好歹叫我見她一面!」康姨媽強自按捺怒氣,好聲好氣的說,誰知卻引得面前一群粗壯婆譏笑不已。
一個鐵灰薄綢緞比甲的媳婦尤其尖刻,只見她兩眼翻了翻:「這會兒來充慈母,早做什麼去了?不是自己親生的,就是心狠!」她身旁的婦人笑道:「誰說不是,當日把好好的黃花閨女硬是丟下,那會兒怎麼不顧著死活了!」更有那躲在後頭的冷言冷語:「還主呢?拿閨女來攀高枝,便是我們鄉下的癩頭婆娘也比她要臉面些!」
聲音雖不大,傳過來聽見了卻是為刺耳,康姨母幾乎又要拂袖而去,叫向媽媽攔住了。
夫人從後頭緩緩走來,她面露微笑,眼底卻隱含威勢:「到底是康家閨女,便是賣身進府的丫頭,人家父母要見,難道不讓見不成?」
對著她,一眾下人卻不敢放肆,廖勇家的恭敬卻堅定道:「夫人說了,若康實在想女兒的緊,便把康姑娘領來。不過,醜話說前頭,這兒可不是茶樓酒肆,想來想走的變卦,夫人更不是什麼親近的長輩,沒有留人姑娘長住的道理。待康姑娘來了後,就請康把人領走罷!侯爺尚未回府,滿府中的成丁主也只老爺一個,想來也壞不了康姑娘的名節。」
康姨媽一陣猶豫,轉頭去看夫人;夫人也是決議不下,她幾乎能肯定康兆兒已經不在顧府了,可若這其中有詐呢?會不會是盛明蘭故意泄出去的風聲?
待會兒若康兆兒好端端的出來了,叫不叫領走?若不領走,豈非自打嘴巴,若領走了,整場納妾風波無疾而終,自己直成了個笑話。
空城計當前,司馬懿舉步不敢,城中有詐否?夫人遲疑了。
「若康覺著好,就請挪步往門房,我們這就把康姑娘送過去,待母女相逢,身體無恙,您起車便可回府了。」廖勇媳婦笑的恭謹有禮。
夫人一咬牙,不成!哪怕留康兆兒在那兒,只氣氣盛明蘭也好。
康姨媽再次鎩羽而歸。
又過了兩日,一封短短的字條從盛府送到明蘭手裡。
明蘭見字而笑,幾日來的鬱氣一掃而空,朗聲道:「來,給我收拾收拾,咱們去萱芷園。」
夫人正在裡屋逗賢哥兒頑,滿面慈愛俱是發自肺腑,叫人全看不出胸膛底下是怎樣一副詭譎心肝。她見明蘭含笑而來,愣了愣,笑道:「你身大好了?快坐快坐。」
一旁的朱氏頗有些不安,但還是快步上前來扶明蘭。明蘭捧著偌大的肚穩穩坐下,看著羅漢床上的小男孩清秀可愛,略贊了幾句,然後開門見山道:「我來給您報個喜信。」
「什麼……喜信?」夫人隱隱覺著不安。
明蘭仔細盯著她的表情,緩緩道:「康家表妹終有了好歸宿呢。」
「你什麼意思?」夫人立刻放下臉來,「姑娘家的名聲要緊,你不要胡說。」
明蘭笑的冷淡:「康表妹已叫家人接走了,以後您就不必為她操心了。若您不信,大可使人去問康,不過……」她譏諷的笑了笑,「她這會兒大約忙的很,沒空見您。」
夫人霍的站起,神色驚疑不定。
「還有一句話。」明蘭慢悠悠的站起來,扶著丹橘往外走,「康以後大約都不會上門了。我身又重,以後再有什么姨媽舅母或表妹表姐的親戚要來,您就不必叫我了。」
「你……」夫人受氣,指著門口怒視。
明蘭冷冷的看了她一眼,事到如今也不必裝了,撕破臉也好,開戰就開戰,誰怕誰!
她絲毫不懼的出了門,往外走出幾步,忽回過頭來,仰頭看著門樑上方巨大的匾額,油亮光潔的年紅木雕著繁複精緻的吉祥如意麒麟回頭,當中凝重端正的筆墨,楷書兩個大字——萱芷。哼,這種蛇蠍婦人根本配不上這樣美好的兩個字!
明蘭短促的冷笑兩聲——她下次再來之時,便是把此處主屋大院裡外拆洗一遍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