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憶起亡父,顧廷燁這夜倒沒作怪,只摟著明蘭平躺著,兩人半夜無話;明蘭這一日累,居然在男人火爐一樣的懷裡睡著了。顧廷燁細細撫摸著明蘭細柔的烏髮,玉潔嬌嫩的面龐上已現出淡淡的疲倦,他頗是心疼,想起明日就要來的蓉姐兒,還有遠在別處的昌哥兒,這兩個他從不曾想要的孩,他不由得一陣唏噓——其實他也不是個好父親。
手掌下移,撫摸到明蘭柔軟的小腹,他忽起了一陣希冀。
第二日天還未亮,顧廷燁起身洗漱著衣,出來時看見明蘭正著艱難的從被窩裡奮勇掙扎出來,他不由得笑道:「多睡會兒吧,這陣累壞了。」
明蘭很堅決的搖頭道:「既要去,性把規矩做足了;那頭是辰正請安。」
顧廷燁瞧了瞧漏壺,皺眉道:「可這會兒才丑時?」
明蘭頗眷戀的看著枕頭,咬牙扭頭下地,道:「難得早起一回,也不差多少時候,乾脆多做些旁的事情;平日裡便可睡晚了。」
這些旁的事是:陪顧廷燁吃早餐,然後溫婉賢惠狀送他出門,這舉動惹來顧廷燁一陣嘲笑的白眼,明蘭全然當做沒看見,繼續笑的很賢惠——就算唬不住顧廷燁,唬唬府中奴僕也好,起碼建立個良好的口碑影響。
接著巡視僕役點卯,監理府內事務及各位管事辦差如何。在這次突擊檢查中,有些忠心勤懇的受誇獎,也有偷奸耍滑的挨了罰,效果倒也不錯,待到丑時二刻,明蘭上轎出門往寧遠侯府去了。
澄園和寧遠侯府屬於同一條街上的並排兩戶人家,中間隔了內務府的半座林(另半座林在澄園內)。俯瞰下去,澄園內院和侯府內院之間的位置很像一把弓箭的兩端,若明蘭沿著弓弦直走,就是直接從林內的小徑過去,那隻消十來分鐘腳程就可到侯府了。可惜如今為了某種原因,明蘭只能沿著弓脊的曲線繞著走,先出內院再出外院到大門,坐轎到侯府大門,然後再從外院至內院的一進去。
明蘭一腳踏入足有兩進排屋的萱祉居時,整好辰時,門口的向媽媽笑著來迎明蘭,卻不往屋裡請,只在院中道:「二夫人昨日說要來,今日夫人一早就等著了。」
明蘭頓了一下,臉上帶著幾分赧然,歉意道:「都是我的不是,叫夫人睡不好了,向媽媽,我剛來,不懂事,煩請您告知我夫人素日是何時起身的,我也好來對時候。」
——丫的,難道她不來,你主就不用起床了?邵夫人和朱氏難道不用每日請安?糊弄洋鬼呢!
向媽媽愣了愣,反應快的道:「瞧二夫人說的,都是老奴多嘴了,說起來夫人年紀大了,一忽兒早起一忽兒晚的,睡時也沒個準頭……」
「那也無妨。」明蘭柔柔的打斷她,「以後若我來早了,就到廂房處等會兒便是了,待夫人都好了,我再進去請安就是了。」
哼哼,最好讓她等,有膽最好讓她像罰站一樣在院裡等上個把時辰!此招數為袁夫人最愛,讓華蘭吃了不少苦頭,不過此招數親媽好用,後媽難用,只要來上一次,看不謠言滿天飛去!到時候美譽遍顧府的夫人如何再『以德服人』呢?
想道這裡,明蘭不由得暗暗期待起來——完了,她發覺自己越來越扭曲了。
向媽媽勉強笑了下,不敢再小覷,趕緊請明蘭進屋去。
明蘭進去時,瞧見邵夫人和朱氏已經在了,兩人正坐在炕邊和夫人說話,邵夫人皮色蠟黃,神情憂慮,夫人一個勁兒的開解她:「……煜哥兒福大命大,自小到大一都是這麼過來的,這次必能逢凶化吉。」
「二嫂來了。」朱氏見明蘭進屋,起身見禮,笑道,「原本大嫂給母親請完安就要回去照看大哥的,就為了等二嫂呢。」
明蘭忍不住看了一眼身旁的向媽媽,用很單純的目光表示疑惑:你們一個說她來早了,一個說她來晚了,到底算怎麼回事呢?
向媽媽臉色尷尬,低下頭去。
朱氏何等機靈,一看向媽媽臉色不對,就知道自己的話怕是說的不妥,也不等明蘭答話,趕緊笑著把明蘭拉到前面去,明蘭也不多說了,只恭敬的給夫人和邵夫人斂衽見禮,然後夫人看座奉茶,寒暄幾句後,剛好可以湊一桌麻將的四個老少女人便說起話來。
「……咱們正說著你大哥哥的病呢。」夫人眉目慈和,指著炕几上的一碟新鮮果,叫丫鬟遞給明蘭,「都說病歪歪的才長壽呢,我正勸著你大嫂。」
明蘭也跟著勸慰了幾句,還道:「我那庫房裡還有幾支上好的老山參,回頭就給大嫂送來,若還卻什麼藥材,大嫂儘管開口。」
邵夫人見明蘭說的真誠,嘴角扯出一絲苦笑來:「先謝過弟妹了,你大哥這病,不過是拖一天算一天罷了。」
夫人輕嘆著,滿臉都是憐惜之意,對明蘭道:「你大嫂和我已沒別的法,我今日托你件事,你回去跟廷燁說說,他頭粗,人面廣,他大哥如今都成這樣了,叫他想想法,怎麼也得尋個靈光的大夫呀。」
此言一出,邵夫人無神的眼睛立刻亮了,滿臉祈求的看著明蘭,明蘭心頭一咯噔;自打進這屋,她就豎起了全身的警惕。明蘭想了想後,溫道:「這是自然的。不過,嫂不如先和我說說之前大哥都瞧過那些大夫了,免得二爺尋重了,反倒誤事。」
邵夫人想想也是,連忙一個一個的數起來,說著說著她自己也沮喪了——從京中的幾大名醫世家,到直隸山西山東河南河北的著名醫館,從醫院院正,到懸賞的鄉野赤腳郎中,這二十年來,幾乎該請的大夫都請了。
說罷後,她看見對面的明蘭臉上現出為難來,自己也知道是強人所難了。
「自是要去尋的,不過……」明蘭思忖了片刻,斟酌道,「所謂人以類聚,二爺在外頭認識的大多是行伍的弟兄,真叫他去尋大夫,怕也是治跌打外傷的。夫人吃的鹽比我們吃的飯還多,弟妹的娘家也是京城久居的,還叔叔嬸嬸他們,不若大伙兒都想想還有什麼好的大夫,到時候二爺去請來就是了。咱們一大家一塊兒想轍,總比一個人摸瞎強些。」顧廷燁未必直到什麼高明的大夫,可一旦知道了,估計可以以勢壓人一下。
邵夫人聽出這個意思,也算同意了,默默的點頭:「也只能如此了。」
夫人目光一閃,看了明蘭一眼,又嘆道:「他們總共兄弟人,只盼著廷燁得空了,也常來瞧瞧他大哥,沒準還能好些。」
明蘭笑的有些靦腆:「我回去就與二爺說。」
看她這麼痛快,其餘人也沒什麼好說的,朱氏忍不住細細打量這個新妯娌,只見明蘭靜靜坐著,大多是在聽別人說話,只時不時湊一句打趣,她的話不多,只說該說的,而且每句話都留分,絕不說死,看似都應了,實則什麼都沒答應。
朱氏暗暗苦笑,覺得自己婆婆的意圖怕要落空了。
這時外頭丫鬟高聲稟到:蓉姐兒來了。眾人轉頭,只見鞏紅綃和秋娘一左一右的進來,前頭是一身淡黃繡菊薄綢小襖的蓉姐兒,她還是一副瘦弱的模樣,低垂著腦袋,也不說話。
「還不快給你母親請安?」朱氏含笑道。
蓉姐兒垂首行了個禮,蹲的很不到位,歪歪扭扭的,然後她很低很低道:「給夫人請安。」
看她這麼倔,一旁的秋娘幾無可查的輕嘆了聲,柔柔的福了福,而鞏紅綃則伶俐的上前一步,殷勤的行禮,俏聲道:「給夫人請安。」
明蘭都微笑的點了點頭:「聽說,你們大都已收拾好了大件箱籠,待會兒趕緊再整理下,今日咱們就要回澄園了。」
秋娘喜出望外,目光里儘是喜氣,鞏紅綃抬眼看了看明蘭,咬著嘴唇欲言又止,明蘭嫌麻煩,打算裝看不見,不過夫人和氣的開口:「二夫人是厚道人,有什麼話就說吧。」
鞏紅綃連連福身,語氣謙恭道:「妾身想,想帶兩個丫頭一道過去,金喜和五兒……她們倆是與我一道陪嫁過來的,我,我捨不得她們……」聲音越說越低。
明蘭很敏銳的注意到蓉姐兒微一側頭,飛快的看了下鞏紅綃,然後又立刻垂頭不語。
夫人聽了,笑著去看明蘭,目光示意詢問,明蘭微笑道:「只要夫人和大嫂答應,我自是沒有不肯的。」
夫人滿意的點點頭,指著她們倆對明蘭柔聲道:「這兩個也不是不容易,廷燁一走這許多年,也沒個音訊,大傢伙兒什麼都不知道,她們偏就死心眼,一定要等著。唉……人心都是肉長的,看在這份心意上,她們日後若有不當的,你多擔待些。」
語意滿是悲憫的善意,紅綃和秋娘一時感激,一齊眼眶發紅的望著夫人。
顧廷燁離家年多,她們倆前兩年和後一年的待遇差別至少兩顆星,這會兒夫人居然能把這番話說的這麼流暢自然,明蘭心裡大是佩服,決心向榜樣習。她足了夫人的真誠語氣,再添上一點溫順的薄嗔,眉眼秀美,笑道:「瞧您說的,就是您不吩咐,我還能虧待了她們不成!」
夫人拉著明蘭的手,眼中帶著慈煦的笑意:「你這孩!」
朱氏抿嘴而笑,邵夫人一臉寬慰,紅綃和秋娘恭順的表示感謝,紅綃還拿帕摁了摁眼角,以增加煽情,兩旁的丫鬟都湊趣的輕笑,好似所有人都覺得這是真的,果然戲如人生,人生如戲——明蘭覺得今天自己過的真是和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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