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8章 故宮那尊算什麼?

  天色蒼白,雨絲片刻都不停歇,柔而細,亂而密。

  地面蕩漾起一圈圈的水波,空氣中瀰漫著濕潤清新的味道。

  水霧若隱若現,城市朦朦朧朧,磚樓又紅又艷,門口的長匾被雨水洗的發白:國家文物局!

  會議室窗簾緊閉,燈光昏黃,屏幕中的鏡頭更為暗淡:李定安小心翼翼的拿起字帖,輕輕一吹,浮灰飛揚,塵封了七百多年的至寶終於重見天日:

  辭親出家,識心達本,解無為法,名曰沙門。常行二百五十戒、進止清淨,為四真道行成阿羅漢……阿羅漢者,能飛行變化,曠劫壽命,住動天地……

  出家沙門者,斷欲去愛,識自心源,達佛深理,悟無為法,內無所得,外無所求,心不系道亦不結業,無念無作非修非證,不歷諸位而自崇最,名之為道……

  飄飄揚揚一丈余,洋洋灑灑近千言,字字如銀鉤鐵劃,筆筆如錐犁沙盤,上下翻轉,忽左忽右,縱橫斜直,無往不收……

  但看著看著,突然就斷了,領導們眉頭一皺:這沒寫完吧?

  再細一瞅:白絹上斜斜的一道茬,真絲或短或長,紛舞飛揚,隱約還能看到墨跡。

  這只是半截……剩下的半截呢?

  一瞬間,所有人的臉都黑了下來,一如窗外的雨天。

  視頻中又傳出聲音:「大曆戊午年秋八月廿有三日,沙門懷素字藏真書……李定安,真是懷素?」

  「放心,假不了!」

  「這有四米多了……怎麼這麼長?」

  「沒被撕爛之前更長,至少三丈以上……要不怎麼叫天下第一草書?」

  「好像有點道理……你看,下面還有好多題跋:青,取之於藍,而青於藍;冰,水為之,而寒於水……《右軍仆童》,這是誰?」

  「柳公權,他的字師法於王羲之,所以自稱『右軍仆童』……這句話的意思是:懷素師承於張旭,但字寫的比張旭更好。」

  「長史妙於肥,藏真妙於瘦……長史就是張旭吧?還有印,《如屋漏痕》……李定安,這是誰?」

  「顏魯公!」

  「啊……顏真卿?」

  「對!」

  「得右軍之巔逸,未出魏晉法度之外……瘦金體,這是宋徽宗的題跋吧……他怎麼蓋這麼多印?」

  「蓋章狂魔始祖,乾隆就是跟他學的,正常!」

  「藏真草書擅名當時,而尤見珍於今世……《六一居士》,這是歐陽修?」

  「對!」

  「魯公得盡於楷,懷素得盡於草……這字也好看,但印文怎麼這麼怪:《賞心十六事》,這是誰?」

  「蘇軾,寫《定風波》的時候刻的。」

  「書如壯士拔劍,神彩動人,而迴旋進退,莫不中節……《寶晉書印》,這又是誰?」

  「米芾,他寫字的房間名『寶晉齋』,這方印由此得名!」

  「這個呢:《小小校書事也》?」

  「這是黃庭堅。」

  「還有這個,《不二相》?」

  「這是蔡京!」

  隨著話音,領導們的臉色越來越精采:鑑賞水平有多高先不論,就說李定安這記性和知識覆蓋面,真就找不出第二個來。

  再聽他念的這些名字:蔡京、黃庭堅、歐陽修、米芾、蘇軾……等於北宋時期有名的書法家,全在這幅字帖上面題過字,更留過印。

  更有甚者,顏真卿、柳公權?

  顏筋柳骨,稍懂點書法常識的都知道這兩位是誰,但從來沒想到過,他們竟然有墨寶留存於世?

  雖然只是題跋。

  再一比較,夾在中間的宋徽宗完全像個搭頭……

  但燈光太暗,題字又太小,他們壓根看不清楚,所以只能聽,所以越發著急。

  甚至有人在想:如此至寶,李定安為什麼不帶出來?

  轉念間,視頻里又傳出一聲嘆息:「李定安,好可惜啊,就剩半張了?」

  「放心,沒丟,肯定在山洞的那個旮旯里……說不定就有李白和杜甫的題字。」

  「呀……李白,杜甫?」

  所有人心止不住的一顫,隨即,又傳出李定安的笑聲,「哈哈,騙你的……大曆戊午年是778年,那兩位早去世了……如果懷素寫早一點,還真說不定……」

  「既便沒有李白和杜甫題字,也已經夠珍貴了……李定安,要不要帶走?」

  「這麼大,怎麼帶?扔這吧……」

  「哦……」

  鏡頭中,兩人小心翼翼,近乎於抬,把半幅字帖摞到了上面,還用石頭壓了壓邊角。

  有好幾位都攥緊了拳頭:李定安,你不找剩下的半張也就罷了,先把這半張帶出來呀?

  大又怎麼了……不大能叫《天下第一草書》?

  正急的冒火,桌子「噹噹」的響了一下:「停!」

  視頻說停就停。

  「倒回去,找張清晰點的角度,在座的每人發一張!」

  書記員忙點頭,滾著滑鼠。

  「休息十分鐘!」副局長又嘆了一口氣,「都找人請教請教!」

  眾人秒懂:不懂沒關係,但總有人懂吧?

  既然能進這間會議室,誰還不認識幾位鑑定大師?

  隨後,一位接一位的出了會議室。

  「丁組長,我老周,有幅字你給鑑定一下……啥,沒問題……東西你都沒看,你就敢說沒問題……李老師說沒問題?」

  「查館長,不忙吧……啊,在內蒙?哦,想請你幫個忙……什麼,李老師看過的就絕對沒問題?誰說的……國博全都是這麼說的?好吧……」

  「楊所,我文物局李振濤,有幅字帖,據說是懷素真跡,麻煩你給看一下……啊,不用看,真跡無疑?」

  「呂院,幫幫忙,有幅字……咦,我還沒說完,你怎麼就知道東西在蒙古?什麼,你已經到蒙古了?李定安敢肯定,那就是真跡無疑?好吧,謝謝呂院……」

  「何館,請你幫個忙……啥,我們看的視頻還是你發給局長的?但我問的不是這個……啊,不管哪一件,全是真的……你拿李定安擔保?好吧……咦,好像不對?」

  沒等他問「你拿李定安擔什麼保」,何安邦就把電話給掛了。

  「童部,麻煩你……哦,你們也在開會,我們局長也在,也在看視頻……書記親自開?好好,您先忙……」

  十多個人,十多個電話,大多數都是類似的說法,不過這些都是國博、故宮、以及京大的研究員和教授,或多或少,都和李定安有點聯繫。

  其餘那些,比如沒和李定安打過交道的那些專家,則驚的眼珠子都快蹦出來了:懷素真跡?

  不可能。

  長近一丈半,足足千餘字的《章經帖》……更不可能,《章經帖》還在李豫(唐代宗)的墓里。

  再一聽,李定安發現的,且已經鑑證過……哦,不好意思,剛才光顧著震驚,沒顧上仔細看,我再研究研究……

  一群領導不知道說點什麼的好。

  他們知道李定安鑑賞水平很高,在文博界、古玩界的影響力也很大,但第一次認識到,竟大到了這種程度?

  搞清楚,李定安才是國博的實習研究員,而你們,哪一個不是文物鑑定委員協會的委員,哪個不是全國知名的專家?

  個個都領著國家文物局的補貼……能不能有點志氣?

  可惜……

  將將十分鐘,一群人又回到了會議室。

  根本不用問,看他們的神色就能知道答案。

  副局長嘆了一口氣,點了點桌子:「繼續!」

  視頻再次播放。

  隨後,所有人都眯起了眼睛:好大的一口銅鐘?

  高近兩米,鐘身由旋紋分隔為六層。第一層為鍾鈕,呈雙龍戲珠。第二、三、四層則為車輅、儀仗、宮衛,不論是紋飾還是服制,都與《宋史》記載一致。

  第五層為山林、樹木、屋宇、小船和人物,第六層為海水、仙人、蛟龍……工藝精良,紋飾繁複而清晰,再看浮雕紋飾的凸起效果,就能知道這是北宋時期典型的鑄造工藝……

  但感覺這造型,好像和遼博鎮館之寶,北宋鹵薄鐘沒什麼區別?

  包括圖案、紋飾……而且越看越像?

  「不對,這口鐘,比遼博那口要大?」

  「那口多大?」

  「通高一百八十四公分,合宋尺六尺,口徑九十二,合三尺……但這口,應該是高七尺,口三尺六!」

  「有什麼區別?」

  「六尺鍾懸於寢宮,據考證,遼博那口就懸於內廷宋徽宗燕息之宣和殿,所以又稱宣和鍾。而七尺鍾,只能懸於外廷……」

  「朝鐘?」

  「估計是!」

  正說著,視頻里傳出「當」的一聲:李定安敲了一下鐘身,「大慶鍾!」

  哈哈……何止是朝鐘?

  《東京夢華錄》:每遇大禮,車駕齋宿及正朔朝會於大慶殿……這是北宋歷代帝王舉行祭祀、重大典禮、及大朝會的地方。

  這是禮鍾……

  「他怎麼這麼肯定?」

  「不知道……但八九不離十?」

  你都說不知道了,還敢這麼肯定?

  但出奇的,沒人反對:想想剛才那些研究員、教授、鑑定委員的態度就知道了:李定安說這東西是什麼,至少有九成九,這東西就是什麼……

  至於怎麼判斷的,只能等他回來再問……

  轉著念頭,又有人「嘶」的一聲。

  「怎麼了?」

  「看,汝瓷……一、二、三、四……這是七箱還是八箱?」

  多少?

  十幾個人的脖子齊齊的往前一探。

  李定安在外面撿到過汝瓷片,所以都有心理準備,估計這口山洞裡肯定有汝瓷,但誰都沒敢想過,竟然會這麼多?

  方圓近六十公分左右的箱子,足足八口。算少點,像梅瓶、四方壺這樣的大件瓷器,每箱裝四件,八箱是多少?

  還有地上的那些碟、碗、硯、洗、杯、盞……等於這座山洞裡的汝瓷,可能比如今存世的還要多?

  遑論旁邊:官、鈞、哥、定、弟、青……整整摞滿了半邊牆,這又是多少?

  正驚的心蕩神晃,燈光照到了更遠的地方:十多樽佛像泛著白光,栩栩如生。

  「嚇我一跳……太逼真了,我差點以為這些和尚是活的……李定安,這些是什麼佛相?」

  「遼三彩十八羅漢,以寫實為主,其藝術成就遠超羅馬雕塑,算是中國古代藝術中的異類。」

  「是不是很珍貴?」

  「當然,比之前的那些錢幣銀錠、字畫、瓷器加起來還要貴!」

  「真的假的……你別騙我?」

  「騙你幹什麼……信不信,只要運回去,各省博物館能把頭打爛?」

  「轟……」

  會議室像是跟捅了馬蜂窩一樣。

  不怪領導們沉不住氣,領導們也是人,遇到太過匪夷所思的事情同樣會震驚,同樣會倒吸涼氣。

  聽聽李定安說什麼:遼三彩羅漢,整整十八樽?

  關鍵的是,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更或是先入為主,他們怎麼看,怎麼覺得像?

  副局長終於坐不住了:「你們先看著,我出去一趟!」

  話音未落,身體就離開了椅子,「騰騰騰」的往外走。

  秘書都沒反應過來,抓起會議記錄本就追。

  火急火燎的,米局這是要去哪?

  明白了,應該是去找局長匯報,

  也不怪他著急:遼三彩羅漢,舉世只有十一樽,卻沒有一樽在國內,誰不痛心,誰不遺憾?

  突然間,李定安就發現了一整套,十八羅漢一樽不缺,一樽不少?

  保存的還這麼好,甚至連個指甲蓋兒都沒掉?

  要說沒點想法,那是自欺欺人。

  ……

  會議室里很安靜,偶爾,視頻中才會傳來幾句李定安和於徽音的對話。

  參會的領導都極為認真,生怕錯過一個鏡頭。

  但心中卻不平靜:那些妙手丹青、那些絕世御瓷、那些被國外藝術家稱之為「中世紀最為偉大的藝術作品」的遼三彩羅漢……哪一樣,哪一件不是國之瑰寶?

  談不上沉重,只是有些惆悵,但更多的,卻是慶幸:

  如果李定安沒有發現這處山洞,這些文物、這些珍寶,是不是還要埋好多年,被野獸撕咬,任歲月侵蝕?

  這才是不幸中的萬幸。

  悵然間,視頻繼續播放,李定安撬開了那口鐵箱子。

  然後,一方方玉璽被取了出來。

  取出來的越多,領導們的神情越古怪:李定安,這是帝璽,不是饅頭……

  「你看,這是《皇帝承天受命之寶》,這是《皇帝神寶》……郭威刻的,又傳給了柴榮……」

  「這是趙光義時期刻的……這是真宗趙恆登基後刻的……這是徽宗趙佶時刻的……」

  對啊,你都知道這是帝璽,還解釋那麼清楚,但怎麼拿起來就扔……

  嗯,其實談不上扔,但李定安動作忒隨意:拿起來看一眼,就往旁邊一放。擺的亂七八糟,東倒西歪……

  這可是帝璽……還是宋代帝璽,比現今存世的清代帝璽早整整五六百年?

  如果換成他們,手抖不至於,但無論如何也會先震驚一小會,再仔仔細細,里里外外,從前到後的看個八九一十遍。

  再看李定安,感覺這些不是寶璽,而是潘家園的地攤貨,說不出的隨意和敷衍……

  書記也很奇怪:「老林,李定安怎麼看這麼快?」

  「熟能生巧,他在國博鑑定文物時也這樣!」

  「心理素質也挺好,我竟然沒聽出他有多驚訝?」

  「估計是看花眼了,產生了視覺疲勞……」

  書記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別說,我也有這種感覺:東西太多了,跟大白菜似的……太不真實!」

  林致遠也笑:「確實有點多!」

  其他人細細一琢磨:震驚歸震驚,但現在看這些帝璽,好像真沒有看李定安抓住那塊緙絲時那麼驚喜了?

  但與之相比,一個天上,一個地上……

  轉著念頭,又繼續往下看,當看到石鼓時,所有人都不淡定了。

  包括林致遠,更包括書記。

  隨後,眼睛齊刷刷的釘到了故宮童院長的臉上。

  童院長臉都綠了:這如果是作原石鼓,故宮那尊算什麼?(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