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9章 在這下面

  第349章 在這下面

  這就找到了?

  不是說李定安一直在胡逑折騰瞎逑碰麼?

  左手羊油矸,右手玄武岩,左朋來回端詳。

  但然並卵,地質學他只懂點皮毛,真看不出個所以然。

  「老萬,老卜,你們覺得呢?」

  「理論上可行!」

  「實際上呢?」

  「操作難度很大!」

  可能覺得這麼回答太敷衍,卜所長組織了一下措詞:「這就好比:在山上發現了一塊含金的礦石,想以此找到礦脈,得需要海量的調查和勘探……反正絕不是幾個月就能完成的!」

  確實是這樣的道理。

  但左朋發現,換成李定安,好多道理好像都行不通?

  反正他幹了這麼多年考古,第一次見為了找瓷窯的窯址,一直和一座山較勁的。

  問題是,真讓他找到了眉目?

  他放下石頭,拍拍手,走到李定安的身後。

  李定安和馬獻明肩並肩,站在發現羊油矸的位置:

  「羊油矸的鹽基淋溶低,淋濾也低,會有結晶體存於地表,再風化發肓,就會轉為鐵鋁粘土,再進一步,就是紅粘土。但這東西的淋溶和淋濾度都比較高,不會留於地表,而是會消失……」

  「怎麼消失?」

  「途徑有兩種:一、降雨,通過水滲透入地下,二,水土流失,再次向山下轉移……」

  「轉移到哪?」

  「這裡,這裡,還有這裡!」

  李定安指了指山下的三處窪地,又指了指窪地旁邊的峽溝,「一部分被挖走了,剩下的應該是被沖走了!」

  「挖走了?」馬獻明恍然大悟:「這三處窪地,原來是瓷土礦坑?」

  「十有八九!」

  「但為什麼被埋住了?」

  「原因很多,但逃不過地質災害:地震、泥石流、山體崩塌、塌陷等等,都有可能!」

  李定安往下走,「具體是哪一種,探一下就知道了!」

  馬獻明快步跟上,左朋也準備跟上去,他抬起了腳,卻又頓住。

  卜所長又是抓耳又是撓腮,又是呲牙又是咧嘴。

  「你怎麼了,牙疼?」

  「不是……感覺李老師說的,可能性……好像很大?」

  左朋愣了一下,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剛才是誰說的,理論可行,但操作難度很大的?

  你說完有沒有兩分鐘?

  他嘆了口氣,快步下了山。

  山下圍著好多人:野外組、實驗組,甚至資料組都在這兒。

  忙活了半個多月是不是瞎忙,明天是不是都能打包回家,就看這一下了。

  所以,神情都很激動。

  李定安站在中間,分配任務:

  「第一組在山頂鑽探,注意避開峰頂以及岩層,尋找厚土層。深度暫為五米,以五十公分為界層,逐層取樣……

  第二組在一號窪地邊緣取土,深度十米,每層五十公分,注意土層完整性。第三組立鑽機,在三號窪地中心鑽探,深度二十米……實驗組,做好土層分析……資料組,做好影像記錄……」

  速度都很快,抄工具的抄工具,裝鑽機的裝鑽機,架攝像機的架攝像機。

  鋼製的洛陽鏟,剷頭長六十公分,杆長半米,「咚咚」十幾錘,剷頭就被砸入地下,一旋一提,土層就被帶了出來。

  研究員一捅而上,對土層進行分析,野外組提起第二桿鐵鏟,繼續往下鑽。

  邢峰帶領隊員裝好了便鑽探機,「嗡」的一下,胳膊粗的鑽頭像是燒紅的刀子切進牛油,眨眼間就鑽了進去。

  運氣很好,沒碰到石頭。

  機器稍停,野外組接鑽杆,實驗組抓緊從鑽杆中取樣。

  一切有條不紊。

  不大的功夫,姚川和程永權抬著一柄洛陽鏟,跑到了李定安面前:「李老師,伱看!」

  姚川指著鏟尾,也就是接近地表的地方,土層呈褐色。這是土中存有水分的原因,如果烘乾,就會是黃土,屬通遼平原常見土質。

  但不厚,也就十多公分,往下全是砂質土。

  李定安抓了一點,仔細的捻了捻:粉砂,還有死粘土?

  「哪裡取的土樣?」

  「二號窪地中心!」

  窪地中心,不應該啊?

  如果是泥石流、山崩、塌陷導致礦坑被埋,淺層土質不會出現差別,依舊會是黃土,不會是沙,至多沒有生物層。

  關鍵的是,不論是粉砂還是死粘土,都是在水底形成,怎麼會跑到山坡上?

  如果是遠古時期形成,只會存在於地表之下,至少三米深……

  稍一思索,李定安恍然大悟:「這應該是地震導致砂涌,從沉積層之下衝上來的水飽和沙粒層……資料組,查一下道光之後奈曼最大的一次地震……」

  根本不用查,卜所長脫口而出:「1940年,八仙筒鄉發生過地震,震級6.5,烈度9級!」

  「距離!」

  「直線距離九十公里!」

  夠了。

  積石山地震6.2,烈度8級,一百多公里外的民和同樣發生砂涌,埋掉了整整兩個村。

  這兒就只三個礦坑,被埋平輕輕鬆鬆……

  萬成標使勁的回憶:「1940年地震,怎麼沒印象?」

  「那時是日偽時期,沒有專門的地質及災害研究機構,再者沒死人,就倒了幾座氈房,所以舊縣誌中沒記載……我還是前幾年考察燕長城時,從開魯縣誌中查到的……」

  「原來資料中沒有?」

  卜所長被噎了一下:誰說沒有,開魯縣誌不是資料?

  是他調取資料的時候,壓根沒往一塊聯想……

  赧然間,遠處又奔過來一位,好像是實驗組的組長衛自立。

  邊跑邊笑,後槽牙都咧了出來。

  剛到李定安面前,兩隻手往猛往前一杵。

  是一捧土,乍一看,和之前的洛陽鏟挖出來的淺層土沒什麼區別:黃壤土。

  但仔細一瞅,中間夾著幾顆泥球,很濕,很光滑,顏色呈深褐色,和泡爛了的磚頭一模一樣。

  「取樣地點?」

  「一號窪地與三號窪地間隔帶!」

  「深處多少?」

  「兩米五到三米之間!」

  「酸鹼度做了沒有?」

  「PH試值5.8!」

  「矽鋁率?」

  「3.2!」

  李定安點了一下頭:「大於伊利石,小於蒙脫石,且呈強酸性……沒錯,鐵質磚紅壤……」

  左朋一個後仰,身後就是萬隊和卜所長,兩人囁喏無言。

  現在還敢不敢說:理論上可行,操作難度很大?

  大個屁,人家就隨隨便便的鑽了幾下……

  「李老師,還有一個問題:瓷窯不像礦坑,肯定是建在地表之上的,即便因為地質災害被埋,地表也應該有一定的實物遺存……」

  這確實是個問題:不說瓷片,窯磚窯瓦應該有幾塊吧?

  除非倒下來半座山……

  「我再想想……」

  李定安沉吟著,「你們也再找一找,看能不能找到殘存的瓷土層,另外,派一組人回山莊,測一下瓷土在土壤中的百分比!」

  「李老師,這個也要測?」

  「我懷疑這裡的瓷土儲量不高,所以瓷窯在這裡存在的年限不長,所以史料中才沒有記載……」

  衛自立一拍腦門:「我明白了!」

  百分比不需要太高,低於百分之二十,就沒有了開採的價值,瓷窯當然得搬遷。

  再看那三塊窪地,再以附近的土質推斷,深度不會超過三十米,不然就有隨時坍塌的風險。

  再算體積……即便是十來人的家庭氏作坊,頂多也就能撐個三四十年……

  衛自立轉身而去,馬獻明又湊了過來:「有沒有這種可能:瓷窯不是被埋,而是被沖走了,比如地震後又發生了大型泥石流?」

  「能沖多遠?」

  馬獻明愣了一下,不說話了。

  問題又繞了回來:不管是被什麼沖的,周邊至少有遺物殘留。

  問題是,現在什麼痕跡都沒找到……

  思忖間,李定安肩上的對講機又響了兩聲:「李老師,我是邢峰……我在山頂以二十米為間隔,共鑽探三處,土層結構基本相同:依次為石屑、蒙脫石與水雲母、羊油矸及變埃洛石、鋁鐵土……」

  左朋只是一知半解,小聲問著卜所長:「這幾種是什麼?」

  卜所長嘆了一口氣:「玄武岩發育為磚紅壤粘土之前的四種物質狀態,同時代表四個風化階段……」

  豈不是說,全對上了?

  山頂有玄武岩,有各個風化過程中的產物,山下也發現了最終形態的鐵質磚紅壤……

  以及山間的溝壑、山下的窪地、原本在沉積層之下砂粒層,以及地震資料……

  頓然間,左朋又想到了早上和李定安的對話:

  「李老師,你把青龍山都快翻遍了,窯址呢?」

  「估計被埋住了!」

  「埋哪了?」

  「正在找!」

  「那怎麼又跑到山頂上去,窯址被埋到山頂了?」

  「窯址當然不在山頂,但山頂有石頭……找到石頭就能找到瓷土,找到瓷土就能找到礦坑,找到礦坑就能找到窯址……」

  當時就覺得很扯淡,還覺得李定安的思維方式怎麼和普通人不一樣?

  別人是根據線索,按跡循蹤,李定安卻是先假設一個結果,然後倒推過程。

  如果結果不成立呢?

  但現在……

  說實話,左朋也有點牙疼。

  恍然間,耳中傳來汽車發動的聲音,左朋猝然抬頭。

  是邢峰那組拉工具的皮卡,這會兒李定安坐在駕駛位,馬獻明坐在副駕駛,後面還坐著舒靜好和方志傑。

  「李老師,你們去哪?」

  「到峽溝那邊看看!」

  「等會,帶上我……馬所長你不用下,我坐後邊就行!」

  方志傑往裡挪了挪,左朋擠進了後排。

  李定安一腳油門,皮卡冒了一股黑煙,揚長而去。

  萬成標和卜治民愣了一下,「嗖」的跳上了越野,剛要發動,姚川又追了過來:「等等我……馬上找到窯址了,怎麼也得去看一看?」

  兩人對視了一眼:果然。

  發動著汽車,卜治民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姚組長,我這次算是開眼界了!」

  「開什麼眼界?」

  「我說的是李老師,還有他的這種方法,以及……嗯,思維方式!」

  不誇張,邢峰說是要上老道山,要鑽探岩層的時候,他真的想罵娘:我們是考古隊,不是地質勘探隊。

  岩層和瓷窯有個雞毛的關係?

  看,是不是有關係了?

  姚川下意識的點了點頭,心裡也虛了一下:誰說不是?

  也別說萬成標,既便是項目組,既便是今天早上,依舊有許多人懷疑:從山頂上找窯址……李老師的腦洞是越來越大,想法是越來越怪?

  現在呢,怪不怪了?

  一想就覺得臉發燒……

  思忖間,車開下了山腳,開到了峽溝邊。

  不遠,離最近的窪地還不到一公里。

  很寬,目測有二十多米,但不深,也就五六米。

  溝底為礫沙與碎石,兩岸為黃土,典型的洪水與暴流沖涮而成的槽形凹谷。

  這樣的溝槽,青龍山一帶有很多,因為土質疏鬆,植被太少,動不動就會崩塌。既便現在,還經常發生民房、農田被埋的情況。

  找了一處緩坡,李定安下到溝底,順著靠近山體的一側,邊走邊看。

  溝壁的土層很統一,大部分黃土,偶爾夾著一兩層碎石和細沙。

  這種層級環境與山體的地質結構關係很大:遭遇暴雨,洪水從山上衝下來什麼,這一層的結構就是什麼。

  走著走著,李定安停了下來。

  左朋湊上來瞅了瞅:「這裡怎麼不一樣?」

  確實不一樣:其它地方都是黃土,這是卻是沙土?

  也是砂涌?

  又不完全是,好像還夾雜著一些黑壤。

  通遼地處東北,有黑壤很正常,感覺沒什麼奇怪的地方?

  正然狐疑著,李定安抓起了一把土,輕輕的晃。

  不一會兒,黑壤類的物質被篩到了表面。

  他用手捻了捻:「我知道了!」

  「什麼?」

  「瓷土的採取方式是露采和洞采結合,窯口就建在礦洞上面,發生地震的時候,引起了采空塌陷,嘩……全沉下去了,所以才什麼痕跡都找不到?」

  李定安又指了指手心裡的黑色物質:「這不是土壤,而是灰分:煤與炭鍛燒後的殘留物……地震後又發生了砂涌,被擠出來的……老馬,喊挖掘機……」

  哈,瓷窯在這下面?

  馬獻明直愣愣的盯著溝岸,腦海中浮現出早上那一幕:

  「李老師,挖完山頂,你是不是還要挖懸崖和山谷?」

  「別說,還真有可能。」

  「別……我求求您……」

  「好,探完山頂,就打道回府……」

  頓然間,他就一頭的冷汗:要不是李定安堅持,別說明年,再找十年他都不一定能找得到。

  但誰特麼能想到,窯址會埋在山谷下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