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8章 找到了

  第348章 找到了

  印表機「嗡」的響了一下,吐出了一張表格,方志傑遞了過去。

  李定安凝神細瞅:粘粒矽鋁率、細土游離氧化鐵、高嶺石,伊利石,蒙脫石……

  老馬說的沒錯,這是離樣本數據最為接近的一次。

  說明離找到窯址不遠了……

  身邊悄無聲息,他下意識的抬起頭:

  馬獻明拿著手機,滿臉糾結?

  幾個組長、研究員面面相覷,茫然無措?

  「愣著幹什麼,給邢隊打電話。」

  「真探峰頂?」

  「探!」

  開始是河岸,之後是山腳,再之後是山腰,現在又成了山頂?

  「要還是找不到呢?」馬獻明的表情說不出的痛苦,「再過幾天,是不是還要探懸崖和山谷?」

  別說,還真有可能!

  看他如便秘一樣,李定安笑了笑:「放心,峰頂要還沒有,就打道回府!」

  謝天謝地,終於等到這一句了……

  馬獻明猛鬆一口氣,號碼撥的飛快。

  「吱呀」一聲,左朋端著飯盒走了進來:

  「李老師,你的早餐!」

  「麻煩左局……」

  「不麻煩!」

  左朋笑了笑,「李老師,要不咱們到旁邊?」

  「好!」

  李定安若有所思,「小舒,拿一件標本,還有相關資料……再端兩杯茶……」

  ……

  都是雙層餐盒,還很大,一隻裝著粥和菜,一隻裝著包子。

  左朋目測了一下,如果給他,別說早餐,估計午餐和晚餐都夠了。

  年輕真好……

  李定安風捲殘雲,前後一刻鐘,兩隻餐盒就成了底朝天。

  等他吃完,左朋想了想:「李老師,為什麼要在峰頂取土?」

  終於問到正題了?

  「找相似土壤,也就是制蒙古瓷瓷胎的瓷土!」

  李定安輕輕一推,一塊瓷片到了左朋面前。

  不大,直徑約摸四五公分,裁的四四方方,有明顯的弧度,估計是從什麼完整的器物上割下來的。

  左朋拿了起來,先看了看釉面:一朵芍藥,色彩很鮮艷,典型晚清時期的粉彩風格,但要比粉彩瓷更為生動。

  仔細看,無論是葉、莖、枝,以及花瓣,都要高於胎體,非常有立體感。

  釉面很亮,留白的瓷質又細又膩,而且很薄,如果不拿在手裡,左朋險些以為這是從搪瓷(琺瑯)缸子上裁下來的,而非瓷片。

  很精美,也很有特點,但這是釉上彩工藝的原因,和瓷土有什麼關係?

  狐疑間,他抬起頭,李定安揚了揚下巴:「左局,你翻過來!」

  翻過來又怎麼了?

  他翻了過來,頓然愣住:「紅的?」

  李定安點點頭:「對,紅的!」

  「這不對!」

  瓷器的內胎不用上釉,瓷泥是什麼顏色,燒成後就是什麼顏色,至多塑胎的時候弄平整一點。

  所以,這塊瓷片選土時,瓷土就是紅色的。

  但這與常識不符:瓷土的顏色越深,說明氧化鐵含量越高,燒出的瓷胎顏色也就越暗,反之就越白。

  但自從有瓷器歷史開始,無不是以白為美。

  其次會影響耐火度:鐵越高燒成溫度範圍越窄,從而導致成品變形的機率增高。

  所以,不管是哪一朝,哪一代,哪個窯口,只要燒瓷,必然要陳腐、漚泥、洗漿……目的很簡單:除鐵。

  越低越好,一般的鐵質量分數都在百分之一以下。

  這塊瓷片紅成這樣,至少也在百分之五以上……說實話,幹了半輩子文物和考古,第一次見這樣的?

  他又端詳了一陣:「釉面卻這麼白,用了化妝土?」

  「對!」

  「為什麼直接不選淺色瓷土?」

  「為了增強可塑性!」

  李定安指了指凸起的花紋,「和高強度水泥中加鐵粉,鋪路的瀝青中摻鐵渣是同樣的道理!」

  明白了:這不是普通的光面瓷,而是浮雕瓷,可塑性越高,越好雕琢。

  「沒見過……至少奈曼的地質與環境監測歷史數據中,從沒有發現過鐵含量這麼高的高齡土!」

  左朋組織了一下措詞:「李老師,會不會……找錯地方了?」

  「不會,就在奈曼!」

  固安壽倫公主嫁的是德木,德木是奈曼部郡王,這批公主的陪嫁工匠不在奈曼燒瓷,能到哪兒?

  「但磚紅壤類粘土?說實話,整個北方都非常少見!」

  「只是少見,但並非沒有……左局,你看看這個?」

  李定安又推過來一份資料,居中是一張照片:一樽泥塑的大黑天(密宗護法神),體形很大,立在神壇之上。

  應該擺放了很久,多處掉漆,露著泥胎:紅的?

  再看資料:道光二十年,德木被選為固倫額附,其父阿旺郡王在成善廟塑左右無量佛、大黑天,為道光皇帝祈福增壽。

  之後運入京城,請四世章嘉國師誦經後,置於紫禁城中正殿(宮內藏教廟宇群),現存於故宮寶華殿。

  成善廟又名龍尾寺,建在青龍山中端南部,離山莊還不到兩公里。

  神像是在這兒塑的,那土又是從哪來的?

  不可能從其它地方運過來,八成就是從青龍山就地采的。

  「道光時期距現在還不到兩百年,那土呢?」

  「正在找!」

  「如果在青龍山,那就應該很好找:這種土富鐵、富鋁、富矽,但缺鉀、缺磷、缺氮,且黏性重,易板結,連草都不長……如果有,肯定裸露於地表,根本不用鑽探,無人機就能拍到……」

  相應的,地質資料就會有記載。

  但結果是沒有……

  「所以我懷疑,埋在地底下!」

  左朋想說句不可能,但話到了嘴邊又嗯了下去:地底下的事情,哪能說的清楚?

  「但伱現在探的是老道山的山頂……那上面全是石頭,連草都不見幾棵?」

  「我找的就是石頭。」

  什麼?

  幹了半輩子的文物考古,第一次聽說找遺址,要找石頭的?

  「這種瓷土是從富鐵玄武岩風化發育而來,所以,只要能在上面找到富鐵玄武岩,就能在周邊找到瓷土源地,然後順藤摸瓜,找到瓷窯……

  「那山坡上也有岩石,山腳下更有,為什麼非要上山?」

  「山頂的氣溫及濕熱度變化最大,鹽基淋失最多,矽遷移率最高,鐵鋁富集最明顯……換種說法:山頂岩石的風化度最深,玄武岩形成磚紅壤的可能性最大……」

  這麼一講,確實有點道理:找到岩石,就能找到瓷土,也就能找到瓷窯。

  當然,只是可能。反正左朋就覺得,李定安越繞越遠了。

  還好,找不到就要撤,反正最後一天,隨他折騰……

  ……

  太陽剛剛冒頭,兩輛車平穩的行駛的鄉道上。

  前一輛是皮卡,廂斗里載著工具,五花八門:鋼鏟,鐵釺,大錘,鑽杆,鑽機等等,以及一台柴油機和幾桶油。

  後面是一輛七座越野,專門拉人。

  邢隊長開車,萬隊長坐在副駕駛上,後面還有五個隊員。

  車裡很安靜,臉色都不是很好看:他們剛到青龍山窪,剛卸下工具,立好標尺,馬所長的電話就來了。

  不探青龍山窪,改探老道山,還是山頂?

  說實話,都想罵娘。

  老道山是青龍山的最高峰,兩面為懸崖,一面為亂石灘,只有一面可以通行。

  但坡度太高,且又是坑、又是窪,又是石頭,車根本開不上去。

  那工具怎麼辦?

  只能靠人背。

  但見鬼的是,這次要求測的並非土層,而是岩層,純人力的工具根本鑽不開,必須要用到鑽機和發電機。

  只能靠人往上抬:而只是柴油機,就重八十五公斤。

  山高超過百米,坡度大於45,爬過的人都知道……

  辛苦只是其次:都是老考古隊員,就挺不理解,你找的是瓷窯,找不到轉而找瓷土也不是沒道理,逮著青龍山不放也能說的過去。

  但你和石頭較什麼勁?

  再依據這半個多月以來的經驗推斷,最後肯定什麼都找不到,所以隊員就覺得很冤枉:辛苦不說,盡陪李定安瞎逑折騰了……

  不多時,車開到了山腳下,邢峰安排隊員先往山上運工具。

  都冷著臉,動靜也格外的大,皮卡車的廂底被砸的「咣咣」響。

  邢峰拍了拍手,提高了聲音:「都打起精神來,最後一天了!」

  「什麼?」

  「今天要再找不到,就先撤隊,開春再說……馬所長說的!」

  「馬所長說了又不算!」

  邢峰被噎了一下:「他只是轉達,是李老師親口說的!」

  萬成標愣了愣:「我靠,鐵公雞撥毛了?」

  「好好說話!」

  邢峰瞪著他,「李老師還是很專業的!」

  「對對……很專業……還很敬業……」

  萬隊長呲著牙笑,與之前判若兩人,「兄弟們,加把勁,明天放假……放長假……」

  山腳下一陣歡呼,動靜很大,但速度比之前快了好幾倍。

  謝天謝地,老天開眼……

  工具先重後輕,先抬的就是發電機,雇了十個附近的村民,再加八個隊員,快兩個小時才弄上山。

  剩下的就好辦了,最重的鑽杆也才三十斤。

  邢峰和萬成標走在最後面,一個拎著大錘,一個提著鋼釺,都當拐杖使,一步一步的往山上挪。

  已經來回兩趟,都累的不輕,走到半山腰,萬成標一屁股坐了下來:「不行,得歇會!」

  「好,歇會!」

  邢峰左右瞅了瞅:「換個地兒,這個全是石頭,你也不嫌屁股扎?」

  「顧不上了,反正穿的厚!」

  萬成標賴著不動,還躺了下來,邢峰也只好坐下。

  他又掏出煙盒,一人點了一根。

  風很大,「呼呼呼呼」的刮,不到兩分鐘,一隻煙就被刮沒了大半,只剩下一截紙皮。

  「老邢,撤隊後你去哪,回京城?」

  「不然呢?」

  「明年來不來了?」

  邢峰想了想:「可能來不了,開春就要跟李老師進駐保力!」

  「保力,企央啊……工資是不是要長一點?」

  「嗯,級別也要提一提!」

  「嘖嘖,部屬單位就是好……」

  「和部屬單位沒關係,是因為李老師……當然,忙的時候也夠忙!」

  何止是忙?

  一提李定安,心裡的那點羨慕一掃而空:這傢伙完全不把人當人,當然,也包括他自個。

  但累只是其次,關鍵是沒意義:就像這次,沒日沒夜快二十天,有什麼結果?

  考古不是這麼幹的……

  他摁滅了菸頭,長吐了一口氣:「感覺有點失水準!」

  風有點大,邢峰沒聽清:「你說什麼?」

  「我說李老師,盛名難副!」

  這次聽清了,而且很清楚,邢峰有點生氣:否定李定安,就等於否定國博,也等於否定他。

  他想辯駁,卻不知從何辯起:捫心自問,這次確實有點看不懂李定安的操作。

  野外考古不是在實驗室里研究,可以猜,可以假設,可以不斷試錯,這行業講究的是按步就班,循序漸進,一步一個腳印。

  但李定安太急,總想一蹴而就,一勞永逸,想用一兩個月,就把一兩年的活幹完。

  再者順序也不對。

  正常而言,應該按圖索驥,順著載漪流亡的路線追溯:先去中亞,找到相同的標本實物,或者是相關的文物,再到阿拉善,根據實物線索尋找蒙古瓷的流布區域,然後順藤摸瓜,最後再追溯蒙古瓷最初的起源地。

  李定安恰好反了過來……不,是省略了所有的過程,想一下就找到結果。

  說實話,可能性不大。

  因為線索太少,可供支持的理論依據也太少,所以許多人就覺得:李定安確定窯址在青龍山一帶,基本是靠瞎猜。

  有這種想法的人不少:包括項目組的部分成員,以及馬所長和何館長,

  又這麼趕,這麼累,當地支援組的怨言就更大了。

  也確實沒辦法解釋……

  邢峰嘆了口氣:「別生氣了,明天就解放了!」

  「我只是有感而發,要生氣,我早撂挑子不幹了!」

  確實,支援組夠配合……

  「謝謝!」

  邢峰伸出手,萬成標握了握,兩人相視一笑,挽著站了起來。

  「走了!」

  邢峰拎起了錘,萬成標提起了鋼釺,兩人剛一邁步,「嗤」的一下。

  老萬沒站穩,一腳踩空,踏碎了石堆里的一塊硬泥。

  「什麼東西?」

  萬成標拍了拍褲腿,正要走,卻被邢峰拉住:「別動!」

  聲音很大,幾乎是吼,老萬被嚇了一跳。

  愣神的功夫,邢峰蹲了下來,先撿起泥塊敲了敲。

  「砰」的一下,泥塊碎成了好幾瓣,他又捻了捻,瞳孔猛的一縮。

  「是羊油矸!」

  「什麼?」

  「一種風化石。」

  「風化石就風化石,你激動什麼……我靠,你怎麼還舔?」

  「不舔怎麼知道?」

  呸呸兩聲,邢峰的嘴唇微微發顫:「就是羊油矸,學名埃洛石,屬多水高齡土,是燒制高檔瓷器、電磁的主要原料……也是富鐵玄武岩風化到後期的產物……「再進一步發育,就是磚紅壤高鐵鋁瓷土……」

  蒙古瓷不就是用什麼紅壤瓷土燒的?

  嗯,不對……

  「找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