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萬般兼命
誰沒事記農曆!
莫佑庭查了查手機,回答:「十二月初八。」
「難怪會有人放煙花。」杜箬將頭抬起來,目光又飄向窗外,嘴裡念了一句:「今天是臘八,再過半個月就過年了…」
她記得一年前的這個時候,她跟喬安明才剛剛認識。
錯誤的開始,誤打誤撞,他把她當成酒吧女,她把他想成惡上司。
照理不該有太多交集的兩個人,是什麼事讓關係更進一層?
去年的除夕,好像是吧。
「莫佑庭,你還記不記得去年過年,桐城雪災,黃色警戒,那時候姜浩和徐曉雅剛結婚,我一直瞞著我爸媽離婚的事,不能回宣城過年,一個人去你酒吧喝酒。可能心裡藏了太多事,那天喝多了,出酒吧之後才發現打不到車,凍到差點昏過去…」
杜箬笑了笑,略帶尷尬地轉身看莫佑庭:「那時候我還給你打過電話,可惜你手機關機。」
「怎麼會,你跟我打過電話,我怎麼完全不記得?」莫佑庭追問。
杜箬搖頭:「現在不扯這些了,我只是想說,後來我迷迷糊糊地撥了喬安明的號碼…」
很多事情的改變就因為一個簡單的動作。
一念之間。
剛好那天莫家家宴,莫佑庭關機了一小會兒。
剛好那天喬安明因為商會邀請所以留在桐城到很晚。
巧合嗎?
誰說是巧合?
很多巧合,換個詞來詮釋,其實就是命運!
「我記得那天夜裡是我先開口的,喝多了,心裡憋了太多事,難受,拼命想見他,所以才給他打電話,以為他不會來的,可他居然真來了…」
杜箬慢慢訴說,臉上神情一片茫然,也不知自己為什麼要說這些。
「他開車送我回去,我不肯讓他走了,死皮賴臉的。那時候我還挺能耐地說我不貪心,就要一夜,一夜就夠,絕不後悔,可是這些,我都食言了。」
杜箬看了看懷裡熟睡的了了,將臉抬起來,再次看向窗外。
煙花早就停了,夜空中什麼都沒留下。
她的臉映在窗戶上,下巴尖尖的,仍然很年輕,可眼裡卻沒有光,如窗外的天幕一般。
莫佑庭想接過她手裡的髮簪,她不願意,捏得越發緊。
「他對你做了什麼?你要突然跟我說這些?」
杜箬搖了搖頭:「他只做了他應該做的事,我們以後不會再見面了…」
她將手裡的髮簪舉起來,燈光下,孔雀上的瑪瑙璀璨無比。
「你知道男人送女人髮簪代表什麼意思嗎?」她突然這麼問。
莫佑庭糊裡糊塗:「不懂,什麼意思?」
杜箬搖頭,將了了身上的大衣重新裹了一遍,站起來:「走吧,回桐城。」
莫佑庭追上她,脫下自己的棉衣披到杜箬肩膀上。
廣場上還有一顆巨大的聖誕樹,應該是一個月前聖誕節的裝飾,只是聖誕樹上的彩燈都不亮了,許多裝飾品被旅人摘走,只留下一顆光禿禿的樹。
廣場對面是一家商場,外牆上已經掛上了春節促銷活動的GG牌子,不過這個點,商場已經打烊了,唯獨一旁KFC的牌子依舊亮著燈。
夜色中的車站,風急月冷。
這是杜箬第二次來崇州。
喬安明那晚終究沒能有安穩覺睡。
任佩茵在喬宅鬧到很晚,硬是要逼著喬安明去把杜箬追回來。
「安明,你是非要看著我氣死是不是?我盼了這麼多年,好不容易盼到孫子,你卻讓那女人抱走了…反正我這把年紀,命都已經去了半條,也剩不下多少時日可以活,就不能讓我過幾天舒心日子?」
老太太幾乎是捶胸頓足,痛心疾首,站在那裡兇狠狠地拍書房的門。
門內只有喬安明一個人,抽了大半包煙,給小張打電話,讓他送老太太回西郊院子。
那天果然是臘八節。
農曆十二月初八,按照日子算,了了那時候差不多兩個月大。
廚房那邊煮了臘八粥,沒人敢送到主樓這邊來。
主樓里亮了大半夜的燈,老太太又哭又罵,折騰了半宿,最後還是被小張送了回去。
整個喬宅的傭人都知道那晚出大事了,喬先生在外面養的小狐狸精上門來要孩子。
那年喬安明45周歲,算是中年得子,喬家唯一的血脈,喬老太太這些年求神拜佛得來的孫子,在一場「以死相逼」下,喬先生最終還是讓那狐狸精把孩子抱走了。
喬太太什麼反應?
傭人嘴裡說:「太太脾氣好,願意原諒先生在外面養小的,也怪她自己肚子不爭氣,這些年病怏怏的沒給先生生個一兒半女,不過原配終究是原配,二十年的感情,最後先生還是把那小狐狸精打發走了…」
這是大多數人眼中的版本。
破壞婚姻的小三,受什麼委屈都是應該的。
至於原配嘛,鬧,這是情理之中的事,畢竟沒有哪個女人可以容忍丈夫在外面有其他女人。若不鬧,那則更妙,深明大義,品性極高。
只是情之一字,往往斷得容易,卻解不開心緒。
杜箬回桐城之後便病了一場,重感冒,發燒,應該是抱著了了從喬家出來的時候凍著了。
丁阿姨見她身體不好,又多留了一個星期替她帶孩子。
一星期後,舊曆春節。
丁阿姨總要回老家過年的,結了工資跟杜箬道別。
雪是在小年夜就開始下了,杜箬將出租屋裡最後一點行李打包完畢,裝進箱子,與房東結清了房費。
鄭重地跟莫佑庭告別。
最後一晚上,她在出租屋裡親自下廚,做了一頓飯,算是團圓飯,又算是告別飯。
「我還在脯乳期,不能碰酒,所以以茶代酒,敬你。」她樂呵呵地舉起茶杯,與莫佑庭手裡的酒杯碰了碰。
被收拾得空蕩蕩的客廳里,兩人對燈而飲,席間都沒多講話。
莫佑庭終究是喝多了。
幸虧他沒開車來,杜箬將他送到樓下。
地上積了厚厚一層雪,腳踩上去就是一串印子。
「你趕緊回去吧,今天小年夜,晚回去了你媽又要催,我就不送你到巷口了,了了一個人在床上。」杜箬朝莫佑庭揮手。
莫佑庭「嗯」了一聲,轉身往前面走了幾步,杜箬看他離開才轉身,可腳步剛踏出去,只聽到身後一陣悉簌簌的踏雪聲。
一陣風掃過來,杜箬已經被莫佑庭攬進懷裡。
牙齒咬她的唇,廝磨,懲罰,有些不甘心,但更多的是心疼。
嘴裡是他剛喝過的紅酒味道。
杜箬沒反抗,任由他吻。
漸漸窒息,他才停下來,雙掌貼在她的臉頰上,似乎有重要的話要說,又沒說出口,最後只是將杜箬摟到自己肩頭。
「明天早上我公司有會議,所以就不去車站送你了。你一個人帶著了了,路上小心點,到了那邊給我來個電話…」
杜箬點頭,也摟了摟他的肩。
莫佑庭閉起眼睛,她身上有淡淡的奶香。
有些人終究只能成為生命中一個念想。
緣分不夠,怎麼湊都湊不到一起。
「行了,你上樓吧,我走了。」
他沒作停留,笑了笑,撒腿就往巷子口走。
直到上了計程車,莫佑庭才將口袋裡那本冊子拿出來。
依舊是紅色的封皮,上面蓋了鋼印。
離婚手續是昨天上午去辦的。
莫佑庭簽字的時候,杜箬抱著了了在一旁輕輕說了幾個字。
「對不起,謝謝…」
從一年前在酒吧重新遇到杜箬開始,這幾個字她不知道對莫佑庭說了多少次。
中間經歷種種,他一次次在她遍體鱗傷的時候出現在她身邊。
所以她何止是對不起。
她是辜負,是疚責,是這輩子都會良心不安的虧欠。
小年夜的那場雪下了整整三天。
整個農曆新年一直浸在冰凍裡面。
南方很少有這麼冷的冬天,就連新聞都說那年冬天冷得有些反常。
隨後兩年,冬天溫度都低得很,連續冰凍,要等到來年四月才慢慢轉暖。
那兩年裡發生了很多事。
瀾望醫院在北京和上海都開了分院。
勝安與北大臨床研究所合作的項目進展順利,成功研發出心臟衰竭新藥,替代血管緊張素轉換酶抑制劑,進入臨床試驗階段。
武穆山中藥基地成立科研機構,並將其業務正式歸於桐城市區的勝安名下,即同洲藥業前身。
重新梳理業務範疇,使其專注於中藥的研發,生產和銷售。
半年後,桐城勝安分拆上市,改名勝桐製藥。
江磊出任CEO。
次年年底,勝安集團營業額突破650億,在全國眾多民營藥企中排名第一。
其中生物及生化製藥實現銷售收入73.2億,化學製藥實現銷售收入44.7億,中藥業務實現銷售31.4億,出口占其總額37%,使其在同類企業中,勝安的中藥業務獨占鰲頭。
這是喬安明多年的夢想。
讓勝安的中藥登上國際市場。
他奮鬥22年,終於達成願想。
慶功會在崇州香格里拉酒店舉行,各界人士應邀出席。
喬安明破例在席上喝了幾杯白酒,鬧到接近凌晨才回去。
顧瀾在畫室剛練完畫,正在收拾畫具,聽到喬安明進門,趕緊跑出來去扶。
「怎麼今天喝這麼多酒?」她聞到他身上的酒氣,稍稍皺了皺眉。
喬安明不動聲色地繞開顧瀾的手臂,笑著說:「今天公司里的人都高興,市里幾個領導也來了,盛情難卻,就喝了幾杯。」
「那有沒有哪裡不舒服?我去給你倒杯水?」顧瀾不顧喬安明的迴避,硬攙著他坐到沙發上。
「不想喝水,倒有些餓了,想吃點東西。」
「也好,我打電話給廚房,粥行不行?順便你吃些醒下酒。」
「不想喝粥。」喬安明醉意闌珊地攔住要去打電話的顧瀾。
「那你想吃什麼?我叫廚房現在做。」
沙發上的喬安明用手揉了揉眉心,或許是喝得太醉了,所以又將頭仰靠在沙發靠背上,朝著天花板說:「蟹腿,想吃蟹腿,麻辣的…」
「什麼?」顧瀾一時沒聽清楚。
喬安明笑著重複:「麻辣蟹腿,放點香菜和蒜蓉…」
顧瀾見他說得糊裡糊塗,還笑他:「果然是喝醉了,開始竟說胡話,大半夜的,哪兒去弄這蟹腿?」
再望過去,沙發上的喬安明已經睡著,領帶還勒在脖子上。
顧瀾俯身過去替他解領帶,聽到他在支支吾吾地說了一句話:「海鮮吃多了,你又得過敏…」
隔天喬安明終究是起晚了。
宿醉,一覺醒過來已經將近九點了,睜開眼,熟悉而又陌生的頂燈,床榻還有壁紙。
「安明,你醒啦?再不醒我就得來捏你的鼻子了。」顧瀾推門進來,身上是有些揉皺的絲質睡衣,臉上帶著笑,氣色挺好。
喬安明捶了捶發漲的頭腦,恢復了一些意識。
「我昨晚怎麼回來的?」
「你昨晚喝多了,小張把你送到門口,我見你醉得厲害,所以就把你扶到了床上…」顧瀾耐心解釋,喬安明轉頭看了眼自己的身旁。
他當時是睡在床的右側,左側是大片的空位置。
枕頭有些歪斜,床單也有些皺。
喬安明皺了皺眉頭。
顧瀾心臟瞬間緊縮到一起,劇烈疼起來,臉上卻一片歉意。
「對不起,我昨晚見你醉得太厲害了,才會把你扶到房裡來睡,這樣夜裡你要是吐了渴了,我在旁邊好歹有個照應。」
喬安明沒吱聲,從床上下去。
顧瀾趕緊遞過乾淨的一套襯衣和領帶。
「小張已經在門口等了,衣服我替你從客臥拿了過來。」
喬安明接到襯衣,卻沒有接領帶。
「謝謝。」
他好歹還是說了一句話,拿著襯衣要走出臥室。
顧瀾心急追了幾步,站在他身後問:「要不吃了早飯再走吧,廚房那邊都送過來了。」
喬安明停下來,立在原地,沒有回頭,不過口氣還算舒緩:「早飯我來不及吃了,上午公司有例會…」
他說完就走了出去。
門沒有關,走廊盡頭的風吹過來,門被吹得搖搖晃晃。
臥室里的窗簾還沒有拉開,光線很暗,緊靠門那邊傳一點光亮過來,光線鋪在手工地毯上,拉成一條狹長的金線。
喬安明穿戴整齊,從樓上下來。
琴姨殷勤地候在樓梯口迎接。
「姑爺,您起來啦,早飯我已經吩咐廚房那邊送過來了,您要不吃完再走。」
「不吃了,沒時間!」喬安明沒理會,逕自拎著電腦往門外去。
琴姨控制不住地追上去。
「姑爺,您好歹吃點吧,有您想吃的蟹腿。」
喬安明一聽「蟹腿」兩個字,腳步不自覺地定在原地。
琴姨見他不走了,立即樂呵呵地追到他身邊解釋:「小姐今天一大早就陪著廚子去水產市場挑螃蟹了,這季節得吃雄蟹,小姐一個個蹲在攤位上揀的,您看啊,就光瞧這些腿就知道個個肉肥只大……」
喬安明順著琴姨的手看過去。
屏風旁邊的小桌上果然有備好的早飯。
一碗清粥和兩色糕點。
一盤熱氣騰騰的螃蟹,上好的湖蟹,只取腿部,用蟹黃翻炒,淋上些許薑絲。
螃腿肥滑飽滿,品色極佳,旁邊的鑲邊小碟中還備了醋。
如此周到,只是將這盤蟹腿與粥放在一起,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喬安明不解,問:「顧瀾怎麼想到大清早讓廚房做蟹腿?」
「小姐說您昨晚回來一個勁地想吃這東西,嘴裡還念叨什麼海鮮吃多了會過敏…」
喬安明一時有些緩不過氣來,心猛抽了一下,這種感覺已經好久沒出現了。
「除了這些,我昨晚還說了什麼?」
「沒有,只說要吃蟹腿,所以小姐才記了一晚上,天一亮就去準備了。」
琴姨沒注意到喬安明的臉色已經變了,只顧一個人在那邊樂呵。
她為什麼要樂呵?
因為昨晚喬安明是睡在主臥的,跟顧瀾同床。
她約莫記得,最近三年,喬安明睡在主臥的次數十個手指都數得過來,而且早晨顧瀾起床時的氣色不錯,雖然沒明說什麼,但嘴角一直掛著笑,那種甜滋滋的笑,琴姨看著都開心。
不光開心,她還鬆了一口氣。
「姑爺,看在小姐大清早給您做蟹腿的份上,好歹吃一點再走吧。」琴姨又勸,口氣殷勤到近乎阿諛,甚至帶點迫不及待的味道。
喬安明臉色已經不似剛才那麼難看,但依舊沒挪步子,也沒再看那盤蟹腿一眼。
「不吃了,沒時間。」遂轉身往外走,留下一臉錯愕的琴姨站在原地。
這一切都被從樓上下來的顧瀾看在眼裡。
他這些年,面上一如往昔,但性子卻冷到讓人不敢靠近。
許多東西,顧瀾以為時間久了還能恢復到最初的模樣,可是三年過去了,估計她盼不到那一天了。
「琴姨,把桌上的東西都倒了吧!」顧瀾捂住心口說。
琴姨還想安慰:「小姐,姑爺許是公司里的事真的太忙,所以才沒時間留下來陪你吃早飯,你別往心裡去。」
「不會,我們夫妻二十多年了,他一向把工作放在第一位,我明白的。」顧瀾牽強笑了笑,早晨還挺好的氣色,現在又恢復平時的黯淡無光了。
琴姨見顧瀾笑,心裡放心了一些。
「小姐,這挺好的東西,倒了怪可惜的,既然姑爺沒時間吃,你自個兒吃點吧。我看你最近吃得越來越少,上回秦醫生還說你又瘦了呢。」
「不吃了,忙了一早晨,乏得很,想回房間再睡個回籠覺。」顧瀾返身往樓上去。
琴姨看著她單薄的身影,不免有些悲戚戚,追了幾步問:「早飯不吃,好歹把牛奶喝了吧,早晨見你在廚房忙著給姑爺做早飯,我就沒端給你…」
「牛奶也不喝了,沒胃口,一併倒了吧。」顧瀾沒回頭,扶著樓梯的扶手已經走到拐角處,突然想起什麼,又說:「樓上的救心丸沒有了,送一瓶上來給我。」
琴姨「噯」了一聲,背過身去,眼圈就紅了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