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沒有出路
半小時之後,工作人員從裡間出來,將骨灰盒交到杜箬手裡,她一路捧著,下葬,蓋土……站在剛剛立起的新碑前面,沒有哭!
靈車將所有人送回市區,小凡被杜良興攙扶著,抱著陸霜鳳的遺像走在最前面,而杜箬被喬安明扶著,一路無話地跟在最後。💝✌ ❻➈𝓼ђǗⓍ.𝓒𝕆м 🐜💎
那天的天氣有些陰,但是空氣悶熱無比,有些讓人喘不過氣。
像是完成一場盛大而悲痛的儀式,所有人臉上的表情都沉痛靜默,無奈生命脆弱,人心涼薄。
一群送葬的人拐進巷口,杜箬抬頭,卻看到老槐樹的樹蔭下站著一個人。
喬安明眼光一陰,扶著杜箬的手摟得更緊,莫佑庭見到人群走過來,立即迎上去,一個個都是一副極其悲痛的臉,總算尋到最後面,杜箬就那樣無力虛乏地半依在喬安明懷裡。
「杜箬…」莫佑庭頓了幾秒,發出的聲音都啞得把自己嚇了一跳。
杜箬看清眼前的人,嘴皮動了動,沒有發出聲音,喬安明扶住她的腰,用很沉然的口氣說:「她情緒很不好,所以抱歉,我想帶她進去休息一會兒。」
莫佑庭像說什麼,但見杜箬的臉色卻是白得嚇人,便點了點頭,跟著他們走進去。
親屬都漸漸散去,杜良興將陸霜鳳的遺像掛到牆上,小凡也跟著護工回了醫院。
短短二十多個小時,她的親人就這樣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唯獨就剩下牆上那幅遺像。
杜箬站在前面,抬頭看了很久…因為陸霜鳳是意外去世,所以她的遺像沒有好好照,是從相冊里找了以前的一張生活照放大裱的鏡框。
相片上的陸霜鳳笑得很好看,依舊是那件舊得有些褪色的羽絨棉襖,杜箬還記得這張照片,那時候她剛去桐城上大學,為了省路費,有年寒假她沒有回去過年,在餐館找了一份服務員的兼職,春節之後陸霜鳳去桐城看她,杜箬很開心,帶著陸霜鳳去桐城的公園放河燈,花了十塊錢拍了這種照片…
杜箬站在陸霜鳳的遺像前站了很久…
風從院門吹進廳里,她就站在客廳的中央,抬頭仰望著那幅遺像,穿著有些發皺的舊裙子,背影過於消瘦,完全看不出已經是大腹便便的准媽媽,幾天沒有好好打理的頭髮就用一根黑色的皮筋全部綁在腦後,因為上午在喬安明的懷裡鬧了那一場,所以頭髮有些亂,好幾捋都散下來掛在耳側…
門口老槐樹的葉子依然沙沙響,杜箬的裙擺也跟著晃,腳背腫得很高,虛浮的腳裸就藏在裙擺下面,露出沒有扣搭扣的涼鞋後跟…
莫佑庭還記得在桐城最後一次看到杜箬時的模樣,他那時候要出院,她帶著喬安明去見他,那時候杜箬似乎胖了一點,皮膚白柔,穿著奶白色松款款的棉衫,前襟和領口繡著一圈淡粉色的海棠,襯得面色那麼好,但整個人在眼前晃來晃去,懶洋洋的樣子,又感覺像是一團捉不到的雲……
那是莫佑庭印象中最後一次見到杜箬,肚子還沒有現在這麼大,也胖了許多,但看上去心情極好,而現在呢?才一段時間未見,她卻獨自經歷了這麼多事……
莫佑庭是昨天夜裡才回到桐城,手機沒有帶出去,所以到家之後開機才看到鄭小冉的簡訊,他連夜打電話給鄭小冉了解情況,才知道杜箬這裡發生了這麼多事。
他離開桐城的時候告訴過自己,以後杜箬的事他會少管,可是只單單一條鄭小冉的簡訊,莫佑庭就覺得天下大亂,直接又原路返回機場,坐了凌晨最早的一班航班來宣城。
鄭小冉在電話里說得很清楚,喬安明在宣城,一直陪著杜箬,可是莫佑庭還是控制不住自己想來,可是來了又能怎樣?什麼都做不了,只能這樣站在她身後,看著她消瘦得不成人樣的背影……肚子已經那麼大,整個人又瘦條條,感覺腰都要被折斷,仿佛那院門的風吹進來,稍不慎就會將她吹倒。
「杜箬…」莫佑庭沙啞地張嘴,總算喊了一聲她的名字,可是眼前的人依舊安靜地站著不動,倒是喬安明,側身看了一眼莫佑庭,眼光也是一片暗沉的漠然…
莫佑庭心中有怒火,所以自然給不了喬安明好臉色,也很憤慨地回望這個男人,三人以三角姿態站立,微涼的夏風徐徐,但依舊吹不散屋裡的熱氣。
很沉悶的氣氛,每個人都不講話,仿佛都各自按住自己的心事。
門口響起鄰居說話的聲音,之後是杜良興的腳步聲,匆匆跨過門檻走進來,絲毫不理會屋裡沉悶的氣氛,將手裡的一次性食盒放到廳堂里的八仙桌上。
「我隨便在巷口的小吃店打包了幾份炒飯,你們將就吃一點吧…」杜良興說這話的時候眼睛始終看向喬安明,這幾天他是親眼看著喬安明為了杜家的事忙裡忙外,所以對這個男人,他雖說不上喜愛,但至少已經不厭惡。
喬安明禮貌性地點了點頭,但依舊站著沒有去拿食盒。
杜良興又轉身,有些生澀地對莫佑庭開口:「你是小箬的朋友吧…也留下來一起吃一點吧。小箬這幾天情緒不好,如果有照顧不周的地方,望見諒…」
「伯父您客氣了,我是杜箬的大學同學,聽說伯母出事,我才趕過來…您也要保重身體,節哀順變…」莫佑庭一改剛才的死人臉,對著杜良興一頓「賢良淑德」的招呼,杜良興覺得眼前的男人儀表堂堂,氣質不凡,又禮貌討人喜歡,便多看了幾眼…
「原來是小箬的同學啊,不好意思,照顧不周…只是這幾天發生太多事…」杜良興說到這裡講眼光又掃過杜箬的背影,她依舊紋絲不動地站著,仿佛這世界上除了陸霜鳳的那張遺像,再也沒有東西可以入她的眼。
「哎……」杜良興很長的一聲嘆息,剛剛好一點的口吻又變涼:「這孩子,從小心思重,突然又出了這種事,一時轉不過來…幫著勸勸吧,我怕她這樣下去,會出事…」
杜良興的話應該沒有講完,只是後面的口氣有些哽咽,他只能匆匆收聲,從塑膠袋裡掏出一個食盒遞到杜箬面前,拍著她的肩膀勸:「吃點東西吧…早晨出門的時候就沒吃,餓著對孩子不好…」
杜箬身體沒動,但頭側了側,看了一眼盒子裡的炒飯,沒有食慾。
喬安明走過去,接過食盒,壓低聲音說:「給我吧,我來勸…」
杜良興定了定神,「嗯」了一聲便走了出去,走到門口又轉頭,看著喬安明:「那個…喬先生…這段時間麻煩了,我下午會在醫院,小凡那裡脫不了人,所以…」
喬安明明白他的意思,點了點頭,很肯定地回:「沒關係,杜箬我會照顧,你去吧,另外,有什麼要求儘管開口。」
杜良興垂了垂頭,就回答:「謝謝!」
杜良興一走,好不容易有點生氣的廳堂又變得沉悶。
喬安明打開食盒,看了一眼那油膩膩的蛋炒飯,直接擱到桌上,然後躬下身,溫柔地問杜箬:「是不是沒有胃口?但總要吃點東西,想吃什麼?我去給你買…」
「……」沒有聲音,回答他的只有空氣。
喬安明不放棄,繼續問:「喝了好多天粥,是不是膩了?要不去給你買點面吧?海鮮面?我記得路口有家麵館看上去不錯…」
依舊是沒聲音,但她總算扭了扭頭,目光清淡地看著喬安明,眼神很沉,像是一口看不到波瀾的井。
喬安明被她看得有些發寒,只能又問:「怎麼了?這樣看著我…」
她卻眉頭皺起來,毫無預兆地開口:「喬安明,你打算呆到什麼時候走?」
「走?去哪裡?」
「你說呢?這裡不是你該呆的地方…」
他會意,卻不知如何回答,只能沉住氣:「你什麼時候跟我回桐城,我就什麼時候走!」
「有意思麼這樣?死皮賴臉的,這都不像你了…」杜箬牙根咬得死死的,她該怎麼辦?她知道他不可能這麼輕易鬆手,可是她也沒有辦法再跟他走下去…
用一條親人的性命換來的苟且,她沒有那麼大的勇氣去繼續。
「你走吧,別再呆在這裡,我媽都死了,你應該明白,我現在最不想見的就是你!」
「我知道你心裡難過,但是事情都已經這樣,你逃避也沒有用,杜箬,你要試著走出去,如果你暫時不想回桐城,那我陪你在宣城再呆一段日子,或者我帶你出去轉轉?這個季節,北歐是不錯的選擇,天氣不熱,我在芬蘭有認識的老朋友,要不就去那裡?」
喬安明一口氣講了很多,語調軟得像是在哀求,只是杜箬依舊用那雙毫無波瀾的眼睛看著他,他吞著氣,繼續說:「是不是不想出國?不過肚子這麼大長途跋涉確實太累,那就國內吧,國內你有想去的地方嗎?」
……
喬安明後面的話講得很急,身體躬下去,幾乎湊到杜箬面前…他很少捨得用這麼軟的調子跟人講話,可是最近他在杜箬面前愈發顯得沒有底氣,總覺得虧欠太多,又心疼又不舍,急著要去彌補。
可是眼前的人絲毫不領情,她現在滿心的恨和自責,怎麼可能會接受他的彌補,況且這麼深重的一道傷口,補都已經補不好了。
「喬安明,我求你了,走吧…」杜箬回過頭,整張涼白的臉都對著喬安明。
「我不會走,除非你跟我回桐城!」他的態度也很堅定,不遺餘力的僵持,還想說什麼,一側肩膀卻被人扯過…
「你怎麼這麼固執,她都已經開口趕你走了!有些事情應該懂得適可而止!」說話的是莫佑庭,眼光惡狠狠戳著喬安明。
喬安明苦澀笑了笑:「這是我跟杜箬的事,跟你有什麼關係?」
「以前是沒關係,但是現在你把她害成這樣,你自己看看,她現在什麼樣子?」莫佑庭指著身旁幾乎一陣風就能吹倒的杜箬,滿是心疼。
喬安明也很無奈,想辯駁,卻找不到語言,兩個男人站在堂內對峙,杜箬覺得面目可憎,回頭指著門口的方向:「走!都走!」
「杜箬……」莫佑庭不甘心,又擔心她。
杜箬卻犯狠似地推了莫佑庭一把:「走啊!」
「我不走,你這樣子我怎麼能走!」
喬安明也看不過去,試圖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可是杜箬抬眼冷掃一遍,目光中帶著清寒的冷,一字一句砸向喬安明:「你也走,趕緊走,我現在最不想見的就是你!」
「聽到了嗎?走吧,她不想見你。」莫佑庭氣氛地過去拉杜箬,喬安明被他推得身子往後踉蹌了幾步,站穩,還想說什麼,可杜箬明顯不給他機會,依舊指著門口。
「滾,可不可以?算我求你!」杜箬輕吼出聲,聲音不高,但說得渾身都在顫抖。
一場葬禮下來,她的情緒已經壓抑到近乎要爆炸,喬安明的存在是她所有情緒的引爆點,他明白自己的處境,知道自己再呆下去面前的女人會崩潰,所以就算萬般不舍和無奈,喬安明還是微垂著頭,說:「好,我走,我這幾天會住在附近的酒店,你有事就給我電話。」
杜箬沒有說話,死死咬著嘴唇。
莫佑庭很快就沒了耐心,趕他:「趕緊走吧,回你的崇州去!」
喬安明似乎很用力地吸了一口氣,正眼看著莫佑庭,用難得沉軟的口吻說:「照顧好她,她這幾天情緒很不穩定,謝謝!」
喬安明說完又看了一眼始終不願抬頭的杜箬,想再說些什麼,但語言在這種時候都變得乏力蒼白,他最終也只是捏了捏拳頭,轉身往院門外走。
院門外的老槐樹依舊被風吹得沙沙響,喬安明一向都高挺的身影幾天下來已經有些佝僂,微微彎著,一步步離開那間屋子。
杜箬憋著一口氣,不抬頭,不敢看他離開的背影,只聽到「吱呀」一聲推門聲,他走了,出去了,低沉的腳步聲混著槐樹上的知了鳴叫聲,一點點離開她的生命。
杜箬腳步晃了晃,眼淚終於砸到了地上,猛吸一口氣,用手撐住桌沿才勉強站住。
莫佑庭看著她在原地獨自掙扎,站穩,奔潰,不敢發出聲音,這一場仗,他不能替她打,她必須自己挺過去。
良久,杜箬撐著桌沿的手臂鬆開,勉強抬了抬頭,院子裡空無一人,只有樹蔭帶著光暈搖晃。
她動了動唇,問:「走了?」
「走了。」
終於走了,杜箬笑了笑,像是鬆了一口氣,緊接著便是眼淚,越來越兇猛的眼淚,半蹲著身子趴在桌上哭到沒有呼吸。
顧瀾執意要出院,雖然身體還沒復原,但她不想再在醫院住下去。
病房門口每天都有埋伏的記者,借一切機會和辦法去拍她躺在床上虛弱憔悴的照片,而醫院的護士和醫生每次見她都帶著同情異樣的目光,她這個下堂婦啊,自己病在醫院,丈夫卻在其他城市陪情婦,甚至網上和雜誌這段時間全是喬安明在宣城照顧杜箬的照片,這樣天差地別的待遇,顧瀾根本受不住,所以她執意要出院。
在病房鬧了半天,琴姨勸不住,又找來秦醫生,秦醫生也勸不住,她知道這個嬌太太看似體弱身虛,但一旦鬧起來很能折騰,最後琴姨只能給任佩茵打電話求助。
任佩茵給喬安明打電話的時候,他正在酒店休息,一個人躺在床上看著頭頂的吊燈,想著他與杜箬以後的事,老太太的電話就在那時打過來。
「安明,你還在宣城?顧瀾吵著要出院呢,你是不是真打算不管顧瀾的死活了?」
喬安明這幾天頂的壓力不比任何人少,輿論,譴責,道義,責任,他仿佛把自己逼到了一個夾縫中,橫豎都是錯,所以他索性也不管了,直接回答:「她如果想出院就隨她吧。」
「混帳東西!一日夫妻百日恩,她這身子現在能出院嗎?她這是在說氣話啊,最近報紙上全是你在宣城跟那狐狸精的照片,你真是……」任佩茵說著就把自己的情緒又撩了起來。
喬安明半躺在床上不接話,反正事情已經到這個地步,他覺得也不會有更糟糕的情況了。
任佩茵聽那頭一直不出聲,又下最後通牒:「你趕緊給我回來,好好哄哄她,都二十多年夫妻了,瞎折騰什麼?」
喬安明有些頭腦發脹,用手指揉著腦門心:「再給我幾天時間,我會把杜箬帶回去,然後跟顧瀾辦離婚手續!」
「什麼?你再說一遍?」任佩茵的聲音都叫得有些啞了,她以為事情鬧成這樣,喬安明應該會見好就收了,可他怎麼還是要執意離婚?
「行,你老婆不要了,那是不是連我這個媽你都不要了?想氣死我嗎?還真打算離婚?」任佩茵越說越急,漸漸有了哭聲。
喬安明覺得頭疼愈發厲害,索性也不用手指揉了,爬起來回答:「媽,我跟顧瀾之間緣分都盡了,她最近做的事情你應該都知道了,她居然找人偷拍了照片寄到杜箬家裡,杜箬母親因為這件事出了車禍,一條生命啊,我欠她太多東西,還不清了。」
密密叢叢的無力感油然而生,任佩茵卻聽不出他話里的疲倦,一味地還在堅持:「活該!她是咎由自取!勾.引人家老公,破壞別人家庭,顧瀾做得沒錯,再說她媽出車禍也不是顧瀾導致的,所以你別亂給顧瀾扣帽子,趕緊給我回來!」
喬安明覺得空氣壓抑,懶得再說,直接撩了任佩茵的電話!
就讓他這麼一意孤行一次吧,就讓他這麼瘋狂固執一次吧,他什麼都不想管了,輿論已經把杜箬罵得這麼難聽,她懷著孩子受了這麼多苦,他還怎麼能夠拋下她回去?
可是任佩茵一口氣沒咽上去,再次撥打喬安明的電話,他不接,再打,他直接關機!
孽子,孽子啊!任佩茵握著手機站在醫院的走廊瑟瑟發抖,胸口一熱,一股酸腥味直接從心口涌了出來……
喬安明睡了那段時間最沉的一覺,之前幾天一直在醫院照顧杜箬,之後操辦葬禮,所以身心俱疲,一直睡到第二天上午才醒。
手機關了一夜,打開,全是崇州的未接電話,其中最多的號碼是彭於初。
喬安明以為是工作上的事,於是第一個給彭於初回電話。
「於初,什麼事?」
「喬總,您總算開機了,老太太出事了…」
杜箬睡到下午才起床,醒過來覺得全身乏力,這段時間的神經一直繃著,現在突然松下來,感覺全身都是空蕩蕩的虛脫。
開了房門出去,莫佑庭就坐在廳內,八仙桌上放著飯菜,而他就坐在那裡抽菸。
杜箬走過去撐著桌沿,挺著肚子,問:「你怎麼還沒走?」
「不放心你,趕我也不會走。」莫佑庭笑了笑,又抽了一口煙,煙霧有些嗆人,杜箬下意識地咳了幾聲,他才察覺她還懷著孩子,立刻將煙掐滅:「對不起,以後在你面前不抽了。」
杜箬搖頭,她不在意,她現在什麼都不在在意了,只是走過去坐到他旁邊的椅子上,莫佑庭見她氣色恢復了一些,知道她昨晚睡得不錯。
「精神好了很多,你足足睡了12小時,餓不餓?吃些東西吧。」莫佑庭指了指桌上的飯菜,「你爸剛從醫院回來了一趟,打包了一些東西,要是不喜歡吃,我再帶你出去吃。」
「不用了,吃不下。」杜箬看了一眼桌上的飯菜,她是真的吃不下。
莫佑庭卻不允許,盛了一碗湯移過去:「多少總得吃一點吧,我見你瘦了好多,就算再沒胃口也要顧忌肚子裡的孩子。」
一提「孩子」,杜箬心思就變軟,居然真的接過湯喝起來。
莫佑庭心裡覺得難受,他明白現在的杜箬就像一個被掏空的軀殼,脆弱敏感,唯一還能勸慰的她,或許就只剩「孩子」了。
庭堂里依舊悶熱,盛夏的空氣十分濕膩,帶著熱氣的風穿堂而過,最後只留下杜箬喝湯的「咻咻」聲……
莫佑庭看著她垂頭吃東西的樣子,考慮再三,還是說了出來:「你手機響了一上午,喬安明的電話。」
杜箬抬起臉,眼裡一片晶亮,但很快又泯滅,抽過桌上的手機看一眼,果然全是喬安明的未接電話,最近的一個是在約一小時前。
打開簡訊收件箱,裡面是喬安明剛發的未讀信息:「杜箬,我媽住院了,得先回崇州一趟,保持聯繫!」
字句扼要,符合喬安明一貫風格。
他輕描淡寫,只說任佩茵「住院」了,這條簡訊是他在崇州機場落地之後發的,彭於初和小張已經在航站樓門口等。
小張開車,彭於初一路簡要交代任佩茵的病情:「喬總,老太太昨晚在醫院突然嘔血暈倒,推入急救室,初步診斷是肝鬱所致,值班醫生已經做過急救措施,現在老太太在ICU,上午做了全面檢查,但檢查結果還沒有出來。」
喬安明始終用手指扶著額頭,目光冷澀地看著窗外,鬱鬱蒼蒼地大樹在陽光照耀下綠得刺眼,他覺得眼皮睏乏,便半眯著眼。
小張一路都在觀察喬安明的表情,彭於初小心翼翼交代老太太病情的時候,喬安明就顯出這副樣子,之後一路都一直是這副樣子,沒有任何變化。
喬安明已經有些猜到任佩茵暈倒的原因了,或許是被他氣的,因為昨天那個被他掛掉的電話。
老太太是在顧瀾住的醫院暈倒的,所以喬安明直接從機場去了那家醫院,老太太已經醒了,剛從ICU轉到普通病房,陳媽正在伺候她洗臉。
彭於初和小張沒有跟著上樓,坐在車子裡等,喬安明一個人上樓,站在病房門口等了一會兒,剛好就聽到任佩茵和陳媽的對話。
「我這樣子像不像病得很嚴重?安明見到會不會心軟?」
「太太……」陳媽喊了一聲,開始勸:「您這次真的不應該裝病把先生騙回來,他不知道還好,要是知道了該記恨您了!」
「記恨?記恨就記恨吧,我也是實在想不出其他辦法,他一直呆在宣城,狐狸精和他的照片登得到處都是,我這張老臉往哪裡擱?況且他執意要跟顧瀾離婚,二十多年拼下的家業他說送人就送人,他不心疼我替他心疼!」
任佩茵說得義憤填膺,但因為身子還有些虛弱,所以輕咳了幾聲,陳媽似乎拍了拍她的後背,又勸:「您也別總是心高氣盛的,先生有自己的難處,況且您是真的嘔了血,自己身子不好,回頭真病了怎麼辦?」
「不會,我自己身體自己清楚,我是被他昨天的電話氣的,沒那麼容易病,我還要等著狐狸精的孩子出世呢,那可是我的孫子……」
……
病房裡窸窸窣窣的聲音,喬安明閉了閉眼,站在門口突然就不想進去了。
很快身後響起輕微的腳步聲,顧瀾的聲音虛虛實實:「既然回來了,為什麼不進去?」
喬安明回頭,琴姨扶著顧瀾就站在身後,他愣了愣,最終還是推開房門進去,任佩茵一看到喬安明,眼裡不免就閃過一絲欣喜,但很快就眼眶潮濕,有些倔地翻過身子不搭理。
老小孩啊,任佩茵活到那把年紀,有些舉止確實有些像孩子。
喬安明知道她在演戲,他也樂意配合,例行向陳媽問了一番任佩茵的病情,陳媽都老實回答了。
一直翻身背對著喬安明的任佩茵沉不住氣了,爬起來就吼:「問什麼問?乾脆氣死我算了,也省得給我治了,橫豎早晚都要被你氣死!」
聲情並茂的聲討,顧瀾在旁邊都不免佩服老太太的演技好,喬安明卻沒有正面回答,只是問陳媽:「檢查都做過了嗎?什麼時候出結果?」
「該做的都做了,醫生說明天就有結果。」
「好,明天就能有結果。」喬安明意味深長地終於抬眼看了看躺在床上的任佩茵,重複:「明天就能有結果,到時候看醫生怎麼說。」遂頭也不回,直接轉身離開病房。
前後不過幾分鐘,哪裡像是一個兒子來探病的樣子!任佩茵氣得手都在抖,指著門口喬安明離開的背影罵:「沒良心啊,真是要氣死我!魂都被那小妖精勾走了!」
顧瀾腳步不免往後倒了倒,幸虧被琴姨扶住!
其實她也看出來老太太是在裝病,什麼氣血攻心啊,就算真嘔血也是被氣的,哪裡就需要住ICU!
老太太的目的很明確,無非是想騙喬安明回來,無非是想用親情挽住他,可是最終他人是回來了,心卻沒回來。
老太太說得沒錯,魂都被那小妖精勾走了,二十年的夫妻恩情,四十五年的養育親情,他都不要了。
顧瀾笑了笑,看了一眼琴姨,眼淚就掉了出來:「他回來了,可是他的心卻不在了。」
喬安明晚上沒有留在醫院,醫院裡一大堆護工和傭人伺候著老太太和顧瀾,他不需要留,也不想留。
獨自回了家,家裡冷冷清清,顧瀾住院有一陣子了,所以家裡只有幾個傭人料理,不上心,自然光景不好,就連壁爐上那束百合都焉了,一看就知道已經好多天沒有換過。
以前顧瀾在家是必須天天要換新鮮的花的。
喬安明將襯衣袖口解開,走過去把那束枯萎的百合扔進垃圾桶,在空曠的屋子轉了一圈,最終發現一無事事,還是去二樓書房工作。
都說喬安明風光無垠,權勢在手,可是到這天他才知道,人生貧瘠至此,太多無奈的事他無法控制,母親裝病騙自己,妻子拍照曝光自己的隱私,好,這些他都認了,因為畢竟是他有錯在先,可是就連杜箬也沒有理解他。
他從離開宣城就一直給杜箬打電話,發簡訊,她卻隻字未回。
他已經拋開所有一切,頂著這麼大的壓力執意要跟她在一起,為何她就不能站在他的角度替他想一想?
喬安明曾經對杜箬說過:「我不是神,我也有累的時候!」
是,他也有累的時候,所以現在他甘願把自己沉浸在工作中,不去想這些艱難的事。
顧瀾第二天又開始鬧,鬧著要出院,秦醫生給喬安明打了電話,那時他剛好到公司。
已經好久沒來辦公室了,堆積如山的工作,雖然已經打算把公司股權讓出去,但只要一朝他還坐在這個位置,還是得一朝賣命。
秦醫生的電話打過來時,他剛處理完一輪郵件。
「喂,秦醫生,這麼早?」
「喬先生,我不早,我是醫生,要來巡視病房的,倒是您,聽這口氣好像起來好久了吧。」
喬安明笑了笑,沒接話,切入正題:「什麼事?」
「顧瀾要出院,我勸不住,要不您來勸吧。」
喬安明卻頓住了,他不想勸,他也不知該如何勸,這麼多年了,耐心和毅力都被她磨光了。
秦醫生也知道他們兩人最近的事,所以又說:「喬先生,這麼多年我是看著您一點點對她用心的,顧瀾有時候是有些任性,但說實話她這段日子也挺難的,您還是來勸勸吧。」
「不勸了,她現在這情況,適合出院嗎?」
「也不是說不能出院,在家養著也一樣,反正你們家什麼急救器材都有,只是……」
「那就讓她出院吧。」喬安明回答得很乾脆。
他太累了,不想再去為任何人背負責任。
「秦醫生,你剛才也說了,做了顧瀾十多年的家庭醫生,她的情況你應該很了解,她從小就有心臟病,身子很虛,一次次地半夜進急診室,上呼吸機,我一次次地大動干戈把她從鬼門關拉回來……」
喬安明說到這裡語氣不免有些淒涼,秦醫生第一次聽到喬安明這麼說話,大氣都不敢出。
過了很久,那頭的男人才低沉地說完:「如果她不能為自己的身體負責,我做再多都沒有用,對不對?」
秦醫生握緊手機,站在病房走廊,看著病房內還在吵的顧瀾,突然就有些同情電話那頭的男人。
翻手為雲,覆手為雨,那是戲詞!真正的生活中,太多的無奈和無力,就算喬安明身家萬貫又怎樣,到頭來,全世界都在與他為敵。
秦醫生收回目光,說:「好,喬先生,我現在安排人去給顧瀾辦出院手續。」
喬安明掛了電話,不想再工作了,闔了電腦,翻到杜箬的號碼。
她依舊是一個留言和信息都沒有,他打過去的電話全部石沉大海,她怎麼可以這樣狠心?
「杜箬…能不能給我一個電話。」他將這條簡訊發過去,依舊沒有回應,不甘心,他又打電話,漫無止境地「嘟嘟聲」,仿佛那頭永遠都不會有人接。
他沒有辦法,又耐住性子發簡訊。
「杜箬,可不可以回我電話,我只想聽聽你的聲音……」不算長的一句話,他一個字一個字地在屏幕上打出來,最後按了「發送」健,等了好久,依舊等不到答案,電話再打過去,那頭已經關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