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的飛雪化作了那顆雪白的龍珠,整片天空便仿佛是在一瞬間變得空蕩了起來。
躁動的風,隨著飛雪的消失,重新歸於了平和,在止息中重新尋得了寧靜。
不過那天地間驟然升騰起的刺骨寒意,卻是慢吞吞的,沒有跟上狂風與驟雪的腳步,仍是繾綣在了這片天地之中,仿佛一個掉了隊了孩子,在有些茫然地四處張望。
同樣茫然的,是在「佇立」在半空中,手中捏著一個雪白龍珠的荀命。
十分輕鬆的解決了「我是誰」這個難題後,他卡在了「我在哪」這第二道攔路虎之前。
發生甚麼事了啊?!
下意識地便是散發出靈識,開始打量四周。
可這不看不要緊,一看,他就看到了腳下那些已經是縮小了數倍的草木與軍帳。
綠與白,都是在他的視野中縮得極小,幾乎就要化成一片。
微微一愣後,一股不妙的感覺緩緩自他的心底升起。
我咋個在這麼高的地方啊?
下一瞬,他便是眼皮狂跳。
我好像……還不會「飛」的吧?
就在他這麼想道之時,他的腳下便是瞬間一空,像是踩空落入深坑一般直直自空中落下。
急速下落的過程中,荀命的臉色煞白。
這好像有點高啊!
他下意識地就是要喚出「中秋」和「墨雲」,來一手踩劍飛行的拿手好戲,可匆忙間敲了半天的「門」沒有得到回應了,他才是猛然驚醒,發現好像那倆大爺正在度假。
這都什麼破事啊?!
就在他一邊收起了那顆不知道什麼來歷的龍珠,一邊手上開始雲動,一邊嘴裡不住地破口大罵的時候。
他身下的空中突然裂開了一道正巧容一人通過的裂口。
裂口中深紅如血,仿佛連接著屍山血海。
嘴上臉上沒個正形,但卻是一直悄然維持著靈識的荀命正巧「目睹」了那道裂縫張開的全過程。
自然也是看到了那過程中空氣里靈力流動的細微變化。
又是一個傳送法陣?
只見在空中急速落下,眼瞧著就是要直直砸進那血紅裂縫中的荀命左手一揮,半空中便是兀然出現了一顆半人大小的深褐色岩石。
雙手大開,荀命的身形在半空中驀然擰轉過了一個角度,而後便是勢大力沉的一腳重重踩在了那突然出現的岩石之上。
一人一岩,在一圈細微氣浪的擴散中向著相對的兩個方向同時激射而出,恍若兩顆出膛的炮彈。
在這一系列行雲流水的動作中,荀命的神情淡漠無比,仿佛他只要是一開始專注,便總是這麼個表情。
就在他的身形因為那一腳的衝勁而遠離那道血紅裂口時,那道血紅色的裂口前突然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旋渦,像是要將一切吞噬一般大口吞咽著周圍的所有事物。
在吸力下極速湧向那道裂口的空氣,仿佛化作了一道衝激的急流,自四面八方將荀命裹挾。
如一隻無形的大手,一把將他捏住,向著那道猩紅的裂口中飛速拽去。
眉角微微抽動,給裹挾在空氣流中的荀命無奈雲轉雙手,在自己的周身化現出了一張緩緩轉動的八卦圖。
可憐它了。
明眼人都是看得出來,這血紅血紅的裂紋,顯然和連接那座小院和此地的那種銀白色的有著明顯的不同。
而至於自己為什麼先前還是站在那高地上看風景,下一瞬就是出現在半空中,手裡還是捏了一顆瞧著品相就不一般的雪白龍珠。
則是先得向後捎捎了。
那張血色的裂縫像是一張張開的猩紅獸口,一口將荀命生生吞下,而後便是迅速閉合,消失不見。
仿佛那裡從來就沒有出現過這麼一道血色裂口。
荀命消失之後,整片天地中的一切都是瞬間靜止。
樹上的飛鳥,搖晃的草葉,軍帳中的將士,飄搖的燭火……
仿佛整片天地都是在一瞬間凝固凍結。
那個倒地不起的披甲大漢,在這詭異靜止的天地中緩緩起身,像個操線木偶一般僵硬地向著谷地中的軍帳走去,沒有發出一點聲響。
荀命先前駐足的高地上,一道一人高的裂縫靜靜佇立,其中有著銀白色的混沌在緩緩蠕動。
積雪消失,裸露出的草地上,一張人嘴靜默了許久,憋出了句:
「狗日的,人呢?!」
……
熟悉的眩暈感席捲而來,而後又是席捲而去。
還沒等知覺恢復,荀命便是有些嫌棄地撇了撇嘴角。
都不知道玩點新花樣?
下一瞬,光亮重新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這一次,已經是有些適應了荀命幾乎是在瞬間便是恢復了所有的知覺,穩穩地站住了身形,那潮水般的靈識便是迅速向著周圍散開。
寬敞的街道上四處可見鮮艷的大紅燈籠高高掛起,家家戶戶的門前都是貼上了倒立的「福」字和一對整齊的門聯。
薄薄的飛雪輕輕落下,落在那街邊人家的屋檐上,牆沿上,院子裡,化作了淺淺的一層積雪,如為一家家團圓的人家披上了素裹的銀裝。
街道上的行人如潮水一般,臉上無不帶著新年的喜悅與歡笑,經過那個傻呆呆杵在街中心的白衣年輕人時,也不會惱怒,最多只是有些許的奇怪,然後投過一個微笑便是走過。
這臨近京城的小鎮,是一家大姓的發祥地,如今隨著那一家大姓在那京城官場中的步步高升,小鎮更是越發聲名顯赫。
也不知是那小鎮的風水極好,還是有那家大門大戶的暗中照顧,小鎮中的人們家境皆是不錯,就是落魄些的人家,也是能做到酒肉時常上桌,而這過大年在門口張羅上一片喜慶的火紅,則更是不在話下。
再說了,這不大的鎮子裡,家家戶戶的門前的「福」字和對聯,都是出自那家大戶之手,都不用自個兒花錢!
那個貼人心的父母官啊,在年前就是會早早寫好門對「福」字,然後帶著夫人,也不帶幾個家丁,就是會家家戶戶串門送上。
到了今年,已經是有了七八個年頭哩!
不過今年算是出了個喜慶的意外,年前那次上門,就只有了那個心兒貼百姓的年輕大官帶著幾個清秀的家丁。
因為那家夫人,馬上就是要生產了!
真是天兒個大的喜事哩!
所以這個新年,小鎮裡的人們是更加的喜慶,許多好幾個年頭都是沒回家過年的「不孝子」,都是給家裡的老人在家書上劈頭蓋臉狠訓了一頓,然後今年早早地請好官假,灰溜溜回家。
呆愣在原地像是丟了魂一樣的荀命過了不知道多久,才是像個木頭人一樣艱難地轉過了身,熟悉地向著鎮外走去。
在看到那些人家門口的「福」字和對聯的第一眼,他就是認出了那落筆之人的字跡。
小鎮裡那個大得不能再大的大戶,姓荀。
那個好得不能再好的大官人,是他爹。
那個馬上就要生產的夫人,是他娘。
不過。
明天這一切都會全部天翻地覆。
因為他是個生下來就沒有了娘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