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掌輕觸水晶鏡面,腳尖一點,荀命的身形便是完全沒入了鏡面之中。
並不是想像中那樣的一層薄薄結界,穿過便是來到了那片人妖兩界相接的混沌天域。
一股玄之又玄的感覺驀然將荀命包圍,如沐夢幻,虛實不定。
雙眼緊閉的荀命微微皺眉,而後緩緩睜開了眼眸。
一塊通透明淨的巨大鏡面, 靜靜矗立在他的眼前,好似一堵邊界無窮的巨大牆面,阻隔在了他的身前。
一片虛空之中,荀命漂浮在了那面一眼望不見邊界的巨大鏡面之前,就好似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一般。
強烈的疲憊感席捲而來,在意識消散前的最後一瞬, 荀命強抬起眼皮,看向了自己的身前的那塊鏡面。
鏡面之中, 一個身著青白道袍的黑髮年輕人靜靜佇立,眉眼低垂。
正是荀命自己。
只不過鏡面中的那個「他」,臉上卻是並沒有帶著一張相貌平平的麵皮,現出的是他俊美的原貌。
下一瞬,荀命的瞳孔驀然放大。
因為在那處鏡面中,那個眉眼低垂的「他」身後,緩緩浮現出了一個又一個的人影。
身著各異,神情各異,氣質各異,但是那一張張面容,卻是與他足有八九成相像!
心頭驀然大震,震驚萬分的荀命正是要有所動彈,卻是瞬間失去了意識,眼前重新被一片黑暗所包圍。
當他的意識重新清晰之時,他已經是站在了一處廣場之上,正是一手捂著額角,腦海中暈眩陣陣。
一股好似來自混沌的洪荒氣息充斥天地之間,讓荀命好似是被山嶽壓頂,一身的靈力運轉都是一時間有些不大流暢。
在原地呆立了許久, 才是堪堪適應下了海山關內的天地重壓,荀命晃了晃眩暈感已是消散地差不多了的腦袋,看向了周圍。
一座廣闊的廣場平鋪而開,其上人影稀疏,三五成群,此時大都都是向著他們正前方那處唯一的出口走去。
視線快速地在身旁幾人的身上飄過,稍微檢視了自己一番,在沒有發現什麼問題之後,荀命有些迷糊地融入了那稀疏的人流,向著出口走去。
奇了怪了,總感覺好像忘記了什麼似的……
似乎是因為深處海山關的最北側,遠離著關外的戰場,所以此時的廣場上並沒有太多的聲響,顯得有些寂寥靜悄。
不過腳下那些以牢固見長的仙家磚石上的裂痕磨損,卻仍是在無聲的暗示著一段段血腥的過往。
廣場上走出的人並不多,但出口處的審查卻是並不嚴格,人影寥寥,連個像樣點的披甲士兵都是沒有, 只有個腰背佝僂, 穿著件邋遢法袍的酒糟鼻老道陷在一張安樂椅上,好似翻閒書一般飛快地翻過一份又一份的仙家譜牒,揮揮手便是讓一波又一波的修士通過。
一直在悄然打量著關內的環境,有意無意落在了隊伍最後的荀命對著那個一手在身上搓著仙丹,一手舉著個酒葫蘆灌酒的老人禮貌一笑,而後遞上了自己那份從某個倒霉蛋手上搶來的仙家譜牒。
不過這次,那個老頭只是翻開第一頁隨便一瞟,就是把那份仙家譜牒扔回了荀命手裡,輕輕哼了一聲,而後就是搖頭晃腦地對著荀命說道:
「小子,你這譜牒……」
老頭話還沒說完,就是非常流暢地從荀命手裡接過了一壺上品的仙家酒釀。
入手,打開,一嗅,收入懷中,一氣呵成。
「咳咳,你這譜……」
又是接過了一壺好酒,老頭眉頭一挑,明顯有些意外。
這小子,挺上道啊!
「你這譜……」
「這譜……」
「譜……」
「譜」了半天,也沒見那個小子遞過來第三壺酒,老人在心裡暗暗嘆了聲「這年頭羊毛都不好薅哦……」後,才是慢悠悠地接上了後面的話。
「你這譜牒……也沒啥問題。」
眉角微跳,臉色微微發黑的荀命見那老油條終於肯放行,也沒多說什麼,把那譜牒收進了儲物戒指中,頭也不回就是向著廣場外面走去。
反正拿那兩壺酒的時候,也已經是暴露的方寸物的事情,也就沒必要再在老人面前強行掩飾了。
再說了,一個人單騎走邊關,有件方寸物不是很正常?
才剛剛落地,就是給薅上一回羊毛的荀命微微有些敗心情。
那麼長的一隊人,咋個就盯著我薅啊?
看我人少好欺負啊?
在心裡吐槽了兩句,荀命擠了擠嘴角,有種出師不利的晦氣感覺。
不過總歸算是還好吧,怎麼說也還是進入了海山關不是?
出了那處通過鏡面與南蟾洲相接的古樸廣場,走過一段無人的荒原土地之後,一幢幢像是驀然拔地而起的屋舍便遠遠映入了荀命的眼帘。
庭院深深,錯落有致。
讓人有種步入人間繁城的錯覺。
關隘之中,仍是有著人間的煙火氣息。
就好似一柄沾滿了鮮血的戰刀,將其輕輕敲開,刀刃之中夾著的是一團柔軟的米糕。
血腥氣與煙火氣,在這片天地,這座城池中,達成了一種別樣的雜糅。
雖然鎮疆關隘的山河圖屬於絕對的違禁物件,常人根本難以見到,但早早便是把斜月宗藏經閣里有關海山關的書冊統統「過目」過一遍的荀命,還是在那些隻言片語之中對海山關有了個大概的認知。
海山關所處的這塊混沌天域,天道有缺,天時地理與浩然天中皆不相同。
此處天幕只有一片蒼茫雪白,而不見蔚藍與星月、烈陽,更無言晨昏交替。
天地之間,只有茫茫無盡的單調白晝。
而整片天域中的地界,則是好似神人畫地為牢的一個廣闊渾圓,一片茫茫焦土,被一圈天地界限相圍,好似一處困獸的囚籠。
一道幾經破碎,卻是至今屹立了萬年的無盡長城,如一條微曲弧線,在這座天地的最北端隔絕出了一彎弦月。
而就是這麼一彎「小小」的弦月,硬撼一座天域,攔住了妖族萬年的殘酷攻勢。
很難想像,同樣的關隘,人族不只是只有這麼一座,而是足足有著四座。
何其悲壯?
在荀命身處的這一彎「弦月」中,最內側便是那茫茫的天地界限形成的一彎天然壁壘,其上有著一處天地鏡面,連通浩然天。
荀命穿過的那面巨大鏡面前,其實有著數個「口岸」,他所在的只是其中一個而已。
這也是為什麼在廣場之上,出現的不只是他一人的原因。
而在廣場之外,除開那一段好似隔離地帶一般的荒地,之外便是一大段的街市住宅。
此間再是往外,則是到了那城牆之下的一段戰備區,軍機武庫,皆應是在那裡。
再往外,則是城頭,則是那血腥戰場。
只是稍微一念想,心頭便是不禁微微火熱,好似有萬丈豪情生出的荀命微微吐出了口氣,壓下了心中的起伏,走入了街市中好遠之後,才是在一家生意冷清的店面前停下了腳步。
對著那門口的夥計問道:
「這位小哥,我想問問這去當兵怎麼走啊?」
雖然知道這個「當兵」說著著實是有些奇怪,但荀命這一時間也是想不到更好的說辭,於是也就只能是硬著頭皮問道。
那個手上拿著塊抹布,好像正要去擦些什麼的夥計聽到荀命的問題微微一愣,而後表情就是變得有些奇怪。
不過只是稍微一頓,他就是指了指街道的盡頭,啥也沒說。
得到了回復的荀命微微點頭,果然還是得先到城牆那邊啊。
想著既然找人家問了路,那也就順便在人家店裡買點什麼意思意思,於是荀命就是有些隨意地問了句:
「小哥你們這店裡賣些啥啊?我看看有什麼能帶走的。」
不問還好,荀命這麼一問出口,那個店員的臉色一下就變得有些不對勁了。
恩?
什麼情況?
心裡想著事情的荀命微微有些迷惑,然後就是順著店員的視線看到了他身旁那一整排的……
棺材。
然後他的臉也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