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他們出門沒帶傘,好在現在雨勢不大。

  邵湛脫下外套、把外套罩在許盛頭上:「把帽子戴上。」

  早尖峰時間過去,車站等車的行人少了很,這才剛換回來,許盛沒有想直接回家的念頭,他手的溫度和今天的天氣一樣涼,等車的時候沒忍住在邵湛手背上輕輕蹭了一下,又叫了一聲「哥哥」。

  「哥哥,」許盛來的時候穿著邵湛件衣服,現在披著邵湛的衣服躲雨,穿的還是件,帽子松松垮垮罩在頭上,額前碎微濕,然後他勾著邵湛的手說:「現在能叫了麼,能去家嗎。」

  邵湛家比較方便,沒人。

  邵湛剛才從倉庫往外跑的時候還記著和許盛說翻車的事,隔著淅淅瀝瀝的雨水,上許盛的眼睛就什麼忘了。

  「能,」邵湛說,「有個求。」

  「?」

  「今天別喊手疼。」

  「……」

  操。

  許盛幾乎一秒就回想起來「手疼」的場景和畫面。

  許盛現在邵湛家熟得不行,熟門熟路走在前面,反倒像是在回他自己家一樣,他想摸鑰匙,現自己現在不是「邵湛」了,於是揚揚下巴說:「開門。」

  邵湛看他一眼:「這到底是誰家。」

  許盛:「家不就是我家。」

  門剛開,分不清是誰先靠近誰,邵湛把許盛往牆上壓,許盛很自然動湊上去,幾乎生在同一時間——經過前幾次的經驗,許盛學會反客為,他雖然平時一副很少打起精神的樣子,真想動、身上股勁不比邵湛弱,說是「湊上去」不如說是「撞上去」。

  許盛睜著眼,毫不掩飾看著他:「接吻麼。」

  許盛手指淺淺插進邵湛的頭里,扣著他靠近自己,控制不住產生出某強烈的不真實感。雷聲和互換身體的經歷就像一場奇妙的夢,但是觸碰到邵湛的一秒,唇齒交纏間,他抓住了份真實。

  這個吻還是沒有章。

  完全憑藉本能驅使,水滴順著額前的碎落下來,冰涼的雨水混在少年青澀又熱烈的吻里,股涼意轉瞬即逝,最後被燒成了一團火。

  兩人一路淋著雨回來,即使有外套擋著,能淋濕的方還是濕了個透。

  邵湛差點在他身上失了魂,等手碰到許盛冰涼的腰腹,才勉強恢復理智,往後退一步:「先去洗澡。」

  許盛睜開眼,帽子微微往後滑落,黑色耳釘顯露出來,耳尖紅得不可思議卻不自知,還試圖繼續縱火:「一起?」

  邵湛骨節分明的手指點在許盛額頭上,將他推開,怕他感冒:「洗快點。」

  許盛這才覺得沒勁,撩不動,老實往後靠了靠,倚著牆說:「哦。」

  許盛沒帶換洗衣服,反正最近穿邵湛的衣服穿慣了,洗完澡裸.著上身,頭還在往下滴著水,拉開浴室門說:「衣服忘拿了,我想穿衣櫃裡件襯衫。」

  許盛有自己審美,邵湛衣櫃裡的衣服他不是每件願意穿,挑得很。

  邵湛問:「哪件?」

  許盛:「帶黑色領帶的件。」

  這件衣服許盛印象很深,簡約的色襯衫,但是襯衫上還帶了一條充當「領帶」的黑色飄帶。他當時翻衣櫃的時候就在想邵湛怎麼會有這浮誇張揚的衣服。

  邵湛找了幾分鐘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哪件:「這是我初中校服,真穿?」

  南平教學質量不怎麼樣,校服卻是出了名的好看,兩套校服,一套運動裝,另一套就是這件襯衫正裝。

  南平中學正式場合少,所以這件衣服他很少穿。

  許盛聽到「初中校服」之後更有興趣了。

  他接過衣服,低下頭咬著鑰匙穿衣服,防止鑰匙滑到後面去,脖頸線條流暢漂亮,這套襯衫邊上的黑色飄帶他懶得系,任它垂在兩側。

  「同學,」許盛就這麼衣冠不整倚在臥室門口看他,衣領大開,詳裝不識,頗為輕佻搭訕說,「哪個班的,認識一下?」

  邵湛雖然很少穿這件,但這件衣服具有代表性,還是勾起了他初中的記憶。許盛這樣站在他面前,真像是隔壁班級新轉過來的同學。

  還是不學無術的。

  許盛本來只是開玩笑,但是話說到這裡,轉了個彎:「是能穿越時空的話,我就穿過來罩,誰敢說一句我揍誰。」

  還能成為的朋友,家人,愛人,缺的想給。

  不穿越時空,邵湛看著他心說,已經來了。

  許盛很快意識到穿邵湛以前學校的校服實在不是一個明智的決定,手容易疼,而且這次不光手疼,腿也疼。

  兩人實在壓抑太久,畢竟經歷過看得見但不能摸的日子。

  重新回到自己的身體裡,看什麼順眼了,想干點什麼也方便。

  許盛衣領本就敞著,剩下好幾顆扣子沒扣上,深深凹陷下去的鎖骨一覽無餘,穿著比沒穿更刺激感官。黑色飄帶因為動作晃動、一側纏在脖子上。

  「……」

  直到掌心被磨得疼了他才低低「操」了一聲,啞著聲說:「能不能快點。」

  邵湛低頭,眼底晦暗不明,唇狠狠落在許盛嘴角處,他的吻毫不克制壓下來,然後又往下移了幾寸,隔著黑色飄帶在少年突起的喉結處咬了一下說:「隔壁班的小同學,翻臉不認人的速度倒是挺快。」

  剛才還喊哥哥,自己爽完就不管了。

  許盛最後換上件正經衣服回家之前,著鏡子現鎖骨紅了一片,他無奈隻能把外套拉鏈拉上:「操,他媽就不能換個方咬嗎。」

  他打算回去和許雅萍聊一聊畫畫的事,被邵湛這麼一弄,連等會回家怎麼和許雅萍說畫畫的事忘了。

  邵湛也是在許盛走後一段時間才想起來翻車的事還沒說,理智在許盛身上燃燒殆盡了,哪還能得想到什麼許雅萍。

  等他想起來這件事,給許盛打電話,電話面傳來回應:「您好,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許盛上了車才現手機沒電了,還好出門的時候在口袋裡塞了點零錢。

  許盛沒把手機沒電當回事,他每天有關注邵湛在他家裡的情況,也時常得到邵湛自信的反饋,完全沒想過許雅萍這邊會出什麼問題,直到他推開門,上許雅萍略顯複雜的眼睛。

  「媽,怎麼在沙上坐著,」許盛換了鞋,頭剛乾,有兩縷頭凌亂翹著,「昨晚沒睡好嗎?」

  許雅萍從昨天起就維持著這個姿勢沒變過,想了很東西,也存了滿肚子的話想跟許盛說,但是早上從臥室走出來的還是第二人格「許湛」。

  許雅萍沒說話,打量許盛許久,看得許盛心裡毛,他在許雅萍身邊緩緩蹲下身,少年收起渾身的稜角,語調平和問她:「怎麼了?」

  許雅萍幾乎是一秒就確定了。

  這是許盛。

  許雅萍眼眶微紅,不知道為什麼,很想哭,也很想像小時候樣抱抱他:「回來了。」

  一語雙關,許雅萍口中的「回來」和許盛理解的回來不是一個意思。

  許盛「嗯」了一聲說:「突然下雨,路上耽擱了。」

  他不知道邵湛早上出門的時候了什麼藉口,只能模糊帶過。

  許盛正說:媽,我還是想畫畫。

  然而這句話還沒說出口,許雅萍忽然說了一句:「不起。」

  許盛愣住。

  許雅萍她側過頭,極快手背將眼淚抹去,快得許盛以為這可能是幻覺,許雅萍聲音哽咽說:「是喜歡畫畫,就去畫吧。」

  「……」

  許盛覺得這沒準真的是幻覺也不一定。

  許雅萍接著說:「許湛說的話很,可惜媽現在才明。」

  許盛徹底傻了。

  等會,許湛又他媽是誰?這個莫名妙的名字從哪裡來的?

  他句跑到嘴邊的「畫畫」戛然而止。

  任誰做好了一切心理準備,打算和家長好好談一談之前沒能解決的問題,結果家長是這個反應,會感到十分迷惑。

  許盛完全沒有顧得上為「喜歡畫畫就繼續畫吧」這句話做出任何反應,連高興的心情沒有。

  他隱約察覺到,這個家裡好像生了什麼他不知道的事情。

  許雅萍說到最後,又沉默兩秒,才試探著說:「如果願意的話,我們最好還是去精神病院看一下吧。」

  許盛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這病總得治,」許雅萍平靜說,「媽在網上查過了,可以去精神專科醫院掛精神科或精神心理科。」

  許盛現他今天早上被雷劈這件事,沒有現在生的事情刺激:「???」

  他什麼病需去精神病院治?

  許盛試圖插話:「不是,這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許雅萍:「雖然這樣可能許湛不公平,但他的出現本來就是一個意外,這個病很複雜,他如果一直存在,會危害到的。」

  「……」

  許盛懷疑被雷劈的不是他和邵湛,是他媽。

  「媽,」許盛最後捕捉到個『湛』字,恍恍惚惚起身,「我手機沒電了,先回房間沖個電。」

  手機充上電之後,隔十幾秒,屏幕上才顯示開機界面。

  許盛腦子裡一團亂,幾次輸錯密碼。

  等他點開微信,這才看到邵湛一個小時前過來的留言:媽昨天現我不是。

  後面還有一條。

  -我說我是的第二人格。

  許盛:「……」

  這麼重的事情不早說?

  許盛眼前一黑。

  回家之前他以為接下來最大的磨難就是說服他媽,萬萬沒想到留給他的最後任務是讓他裝神經病。

  他還能怎麼辦,他只能認自己就是個神經病。

  許盛放下手機,硬著頭皮回到客廳:「許、許湛的事情,知道了?」

  許雅萍眼眶又紅了:「不起,媽不知道,我以為這是為好,可我沒想到——」

  許盛心說我他媽也沒想到。

  許盛措辭道:「實許湛個人格,我也不是很了解……但我覺得,問題不大,精神病院就不去了吧?」

  許雅萍堅持:「不行,還是得去看看的,我看網上說這病如果展不好的話,副人格會吞噬人格,可能會永遠在這具身體裡沉睡。」

  「……」

  許盛和許雅萍就精神病院的問題,展開了一系列討論。

  許盛只能堅持「許湛跟他告過別不會再回來」這個玄幻的說辭,最後兩人約定好如果許湛下次再出現,就去醫院看看。

  許雅萍:「如果他下次再出來,就必須去醫院。」

  許盛頭一回體驗當精神病人的感覺,他艱難說:「……好。」

  許雅萍雖然擔心許盛的身體問題,但是「許湛」還是有諸好奇:「第二人格會連字寫得不一樣嗎?成績也不一樣?我看過他的試卷,他好像成績很好。」

  許盛不知道怎麼說:「會吧。」

  許雅萍感嘆這個世界的神奇:「畫畫也看文化課成績的,落下麼,現在的成績——」

  許雅萍突奇想,隨口一問:「考試的時候能叫許湛出來考嗎?」

  許盛:「……」

  這可能,不太行。

  等許盛再回到房間,提著的顆心才放下,他正打算找邵湛詳細聊聊第二人格到底是怎麼回事,然而轉過身,看到整理得整整齊齊的書桌上了一樣東西。

  試卷上壓著一顆紙星星。

  摺痕異常工整,像是意尺量過,工整到好像把折星星這個工程換算成了某個標準的數學公式一樣。

  許盛愣了愣,心說邵湛給他留的嗎?

  很普通的材質,甚至還很眼熟,許盛又看了一眼,想起來孟國偉就總喜歡這紙讓他們在班會課上寫點人生感悟和未來規劃,他總是交卷。

  孟國偉,人生感悟,未來規劃。

  這幾個詞組合在一起之後,某難以言喻的奇妙心情突然湧上來,他把顆紙星星放在掌心,鬼使神差把它一點點拆開。

  拆到一半,面前出現幾道黑色水筆字跡。

  只是寫得過於潦草,光憑這半個字樣根本看不出來是什麼。

  許盛卻猜到了答案。

  他拆到最後,手裡果然是一張被裁成長條形的草稿紙,草稿紙正中央寫著四個字:中央美院。

  思緒一下回到夏天,風扇在頭頂不斷轉動,窗外陽光熾熱灼人,從綠洲基回來之後孟國偉站在講台上說:「咱們這節課靜靜心,寫篇作文,我的夢想……」

  「除了寫作文之外,今天還有一個別環節,寫下自己目標大學的名字,等畢業的時候看看自己有沒有實現目標。」

  當時的他趴在桌上打算睡覺,作文也沒寫,睡覺之前勾著筆在紙上填了四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