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許雅萍被「第二人格」說得啞口無言,剛才那句內心的反問一下戳中了她,她下識逃避,卻發現根本躲不。第二人格像一個旁觀視角,看到的都是她沒能看到的事情,她避無可避:「你、你們這種情況出現多久了,怎麼才能恢復常?」

  邵湛也想這個問題,他推測:「只他自己想回來,我應該很快就會消失。」

  裝得還挺像那麼回事。

  很符合一個人格裂患者的症狀。

  許雅萍:「……」

  許雅萍聽說人格裂的故事,他們好像都有自己的名字:「你也有自己的名字嗎。」

  邵湛表情凝固兩秒。

  他很不想回答這個問題,最後還是說:「你可以叫我……許湛。」

  許雅萍不是很適應這個名字:「許湛?」

  別說許雅萍不適應了,邵湛本人不適應。

  裝人格裂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邵湛說完,怕許雅萍接下去越問越詳細,坐了會兒便起身說:「沒別的事我就先回房了,我還有試卷做。」

  百度提問:我兒子人格裂,我今天見到了他的第二人格,請問第二人格的產生原因是什麼?

  回答:心學上,第二人格的產生和壓力有關,也許是外界的壓力,也可能是患者自身的壓力所致,讓他想逃避,從而產生的第二人格,平時和孩子有什麼矛盾嗎?

  許雅萍坐在沙發上喃喃自語:「……壓力。」

  她給許盛什麼壓力嗎?

  以她巴不得許盛多做題,多卷子,總是希望他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學習上。

  思及此,她猛坐直了,回想到剛才透門縫看到的那一幕,年面無表情坐在書桌除了試卷就是試卷,一刻也不停歇,她愣愣想:這就是她給許盛的壓力嗎?

  這個第二人格「許湛」,難道是她期望中的那個「許盛」?

  原來此。

  這樣的話一切都順了。

  許雅萍胸口一窒——她竟然把孩子逼成了這樣。

  就像第二人格所說的,她非但沒有鼓勵他,反而成了許盛想走的路上的第一道阻礙,把許盛逼出了第二人格。許盛現在她所願埋頭試卷,可她一點也沒有覺得滿足。

  她無比清晰認識到:原來讓許盛變成她所期望的那樣,並不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

  因為這不是許盛。

  這不是她的兒子,她不需一個按著她想法去做任何事的兒子。

  許雅萍靜靜坐在沙發上,終於識到自己這個母親做得有多荒唐。

  她也是第一次做母親,於是自以為是、儘可能、替許盛規划起人生,把自以為是「好」的東西給他,對他有無限期望,卻沒想他想的是什麼。

  邵湛小看了女人的發散和聯想能力,他胡謅的第二人格漏洞百出,卻沒想到許雅萍居然能幫他把這個說法圓上,而且圓得嚴絲合縫,替他找足了解釋和由。

  他不知道他的第二人格身份能不能幫到許盛,想著別人的家事不方便插手,還是沒忍住插了那麼一手。

  關於聯考他知之甚,但他見許盛手機屏幕上那張速。

  也記得上一次變成「許盛」的時候,他坐在畫室里,許盛抓著他的手,就著他的手改畫時的樣子。

  他一直沒說,那天的許盛和平常的那個許盛很不一樣。

  顧閻王那句「沉睡的雄獅」雖然於誇張,但他好像的看到許盛睜了眼。

  不再像摸底考那天那樣,年趴在桌上全程用後腦勺對著監考老師。

  也不像被叫去辦公室里那樣,渾身上下滿了「別管我」三個字。

  果許盛的世界在下雨,他想為他撐傘。

  第二天果然是陰天,即使天亮了,厚厚的雲層也依舊遮著整片天空,路上行人匆匆,被沉悶的風吹得裹緊了衣服。

  許盛一晚上沒睡著,手機也沒看,還不知道自己錯了男朋友的翻車現場。

  天剛亮,他套上昨天那件外套門出去,按照導航上指示的方坐上公交車,空氣濕冷、又悶又潮濕。

  公交車駛離陌生的南平,窗外景色逐漸熟悉起來,耳邊響起虛幻又遙遠的音:「你鎖上啊?全扔進去?」

  「不畫了?」

  「別吧,你這……」

  這音被公交車停靠時響起的廣播打斷——「請下車的旅客做好準備。」

  許盛下了車,沿著道路往走,走兩條街才看見熟悉的倉庫。

  許盛站在倉庫門口想起來他現在是邵湛,沒鑰匙,鑰匙在「許盛」脖子上。

  許盛在倉庫門口站了會兒,點進微信,看見三條未讀。

  邵湛晚上完最後一道答題,調整好情緒,這才給許盛匯報情況。

  這回在許雅萍面翻車翻得實在太外,起因結果一下子不知道從何說起,邵湛最後只說:有事跟你說。

  -人呢。

  -看到回話。

  但是消息發去沒有回,打電話許盛也沒接。

  許盛後背倚著倉庫門,低下頭打字。

  許盛:我也有話說。

  許盛:見面聊,來的時候把脖子上那串東西帶著。

  邵湛到的時候距離許盛發消息來已去一個小時,許盛的消息後面附了定位,位置是他之去的那家畫室附近,他剛下車,遠遠就看到「自己」蹲在一間廢棄倉庫門口。

  這個季節、這種方,常有野貓出沒,許盛穿衣風格和邵湛截然不同,他把寬大的外套帽子拉起來、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一點下巴和鼻尖,身邊圍了一隻貓。

  那隻貓並不怕他,許盛蹲著、手腕搭在膝蓋上,時不時動動手指去逗它,許盛垂著眼再伸手勾它,貓「喵」一跑了,緊接著眼投下一片陰影,伸出去的手掌心裡多了一樣東西:「……」

  邵湛松手,那串黑繩鑰匙落在許盛掌心:「這個?」

  許盛勾著黑繩,「嗯」了一。

  邵湛這個身材比例怎麼也跟「纖瘦」這個詞扯不上關係,但許盛就是能穿出這種感覺,他指間勾著黑繩緩慢起身,用鑰匙打了倉庫門。

  門緩緩打,倉庫里很暗,滿目的畫具、畫紙。

  「帶你看個方,」許盛推門說,「……你男朋友的秘密畫室。」

  比起畫室,這裡像是許盛的另一個世界。

  許盛把鑰匙隨手往脖間掛,像來千百遍一樣,三兩步跨上去,坐在畫架,翻了翻邊上那疊畫紙,說:「當時我跟我媽吵完架,她讓我把這東西扔了,我沒扔。」

  邵湛一下忘了跟他說翻車的事,也忘了說他今天早上起床拉臥室門,就對上一夜沒睡的許雅萍。

  許盛說完,抬了頭,寬大的帽子往下滑落:「昨天欠你的答案,今天補上。」

  他骨子裡那股不服管教的性子從沒變,還是那個頂著烈日站在檢討台上明知故犯肆橫行的許盛:「我不放棄。」

  不是我不想,而是我不。

  許盛昨晚沒睡好,整個人看起來很睏倦,眼神卻異常堅定:「不同就背著她畫,是還有什麼問題,那就遇到了再說。」

  十七歲的年,什麼感情都來得很純粹,喜歡總是轟轟烈烈,想摘星也總是義無反顧。

  倉庫外。

  就在許盛說出「我不放棄」這四個字的同時,從昨晚就始陰沉下去的天色終於壓到了極點,頓時狂風大嘯,整片黑壓壓的天空中央閃一道雷光——那道光就像昨天晚上夜空里閃爍的煙火,一瞬間照亮了整座城市。

  此同時,從天際傳來一很悶的驚雷,這音兩人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轟隆隆」!

  許盛:「……」

  邵湛:「……」

  是他們想的那樣嗎。

  雷籠罩在城市上空,又是一「轟隆隆」!

  接著許盛明確感覺到雷電破整片天空,直直衝著他們這間倉庫劈下來,因為他渾身上下都像了電似的,一下沒了知覺。

  許盛關於「不放棄」的發言才剛進行到一半,就被這道雷劈傻了。

  但這次情況跟之都不太一樣。

  這回是的在下雨,外面暴雨傾盆而下,很快打濕了街道,雨點敲在倉庫頂上,敲「哐哐」作響——這場景和一年多的那場暴雨逐漸重疊。

  兩人的識逐漸抽離,世界始旋轉,天旋轉間,許盛和邵湛同時聽見遙遠時空以外傳來的一句話。

  「果有選擇,我可以不當許盛嗎。」

  「果有選擇,我可以不當邵湛嗎。」

  這是他們自己的音。

  「我又能變成誰?」

  「又想變成什麼樣?」

  許盛看到周遭的所有景物在急速碎片化,眼略很多場景,最先出現的一幕就是學那天,他蹲在牆上,撞見了站在路燈下的邵湛。

  無數細碎的碎片閃著光,他和邵湛仿佛置身一場盛大的煙火之中。他想抬手去觸摸近在遲尺的邵湛,然而一瞬間轉瞬即逝,但在那個瞬間他忽然找到了答案。

  等許盛察覺到自己恢復活動之後,動了動手指,低下頭看到了自己的手:「我們,換回來了?」

  「換回來了。」

  邵湛把那條黑繩項鍊拿下來,手指穿許盛細軟的頭髮,指腹貼在許盛頸後,幫他把鑰匙戴上:「不出外的話,雷應該以後都不會再出現。」

  這場雷印證了邵湛之的所有猜測,為什麼他會和許盛互換身體?因為不想再做自己了。

  為什麼換回來?

  因為接受了自己,又或者說,是因為遇見了對方,所以他們才找回了自己。

  仿佛是為了印證他這句話似的,外頭雷停歇,雨勢減弱,倉庫外街道上行人顯然沒有受到雷影響,只是抱怨著街上泥濘的水坑,撐著傘繼續往車站走。這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天,一切回到原來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