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經過幾次人生的大起大落,加上這幾天突發事件一樁接著一樁,在高強度過山車般的歷練下,許盛也適應得差不多了。

  許盛對自己現在是「邵湛」這件事裝起來得心應手。

  他詳裝淡定地將詞彙手冊翻過去一頁。

  邵湛比他晚十分鐘進班。

  他經過後窗,還未露面班裡便安靜下來,前桌低下頭一副醉心學習無心八卦的樣子,關於「無風不起浪」的探討也告一段落。

  邵湛拉開座椅,說的第一句話就是:「這頁你前天背過了。」

  許盛手裡轉著筆,聞言側頭看他一眼,把詞彙手冊翻回去,再翻回來,反覆確認,最後還是沒有印象:「我背過嗎?」

  邵湛伸手,點在Blame這個單詞上。

  許盛:「不可能,這個單詞我從來沒有見過。」

  「Blame,」邵湛說英文發音的時候很好聽,起碼許盛從來沒有聽過這麼標準的發言從自己嘴裡發出來,尾音收得乾脆利落,他說完收回手,倚回去,又說,「這頁單詞你盯了有二十分鐘,你跟我說沒見過。」

  許盛:「……」

  這麼一說,這個單詞他好像是有點印象。

  「這頁,我以為我已經背會了,」許盛又翻回去一次,說,「但今天重看發現又變得很陌生。」

  邵湛對這個在自己身體裡的頂級學渣絕望了。

  許盛也奇怪,他這個背單詞當事人對自己背了哪些單詞的熟悉程度,還比不上邊上這個看漫畫時分心往他這瞥了幾眼的。

  學霸到底是一種什麼生物?

  殊不知邵湛心裡想的也是:學渣的腦子裡裝的都是些什麼。

  今天周五。

  周五的課程安排比較特別,最後一節是班會課,課前班長提前接到通知,走到講台上說:「同學們,說個事啊,等會兒班會課老孟打算重新選班委,如果有競爭班委意向的可以先提前準備一下。」

  「猴哥,你不當咱班班長了嗎。」

  侯俊說:「你們還好意思說,那天你們是怎麼對我的——」

  猴哥本名侯俊,除了長相之外,這個外號跟姓氏也有很大關係,他性格直爽仗義,不是那種只喜歡跟著老師混的班委,並且敢於為同學發聲。

  體育課被搶那次,他被推出去跟英語老師交涉:「行,為了你們,我豁出去了。」然後站起來對著英語老師說:「老師,我覺得比起知識,強健的體魄也很重要!」

  結局是當堂做了二十個伏地挺身。

  英語老師一邊數一邊問他:「夠強健了嗎,還要更強健點嗎,再加十個?」英語老師又轉向台下,「還有其他人想擁有強健的體魄沒有?」

  全班人異口同聲,當場倒戈:「我們跟班長不一樣,我們都覺得知識比較重要!」

  許盛看樂了,他趁課間擺弄一會兒手機,又伸手去敲邵湛的桌面:「等會兒選班委,你這語文課代表要給你保住嗎。」

  說是正式選班委,其實就是調整班委。

  開學前一天,臨江六中十分變態地直接安排了一場摸底考試,同學們的自我介紹、班委分配都在考前,以極短的時間過了一遍。

  班委有意願要當的舉手,沒人舉手就直接點名,先湊合過完這一周,過幾天再說。

  於是七班同學名字和人都沒對上,就被摸底考打得滿腦子只剩下題目和對最終成績的恐懼。

  邵湛是被孟國偉點名當的課代表,他說:「不用,太麻煩。」

  邵湛說完,反問一句:「你呢。」

  許盛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是在問他想不想競選班委,他和邵湛現在真是干點什麼都要為對方考慮,他說:「我也不用,不光是麻不麻煩的事兒,我當班委,都用不著班會課下課,估計全年級都以為七班瘋了。」

  邵湛沒再說話,低頭看題。他熬過這幾天,耐心告罄,不願再浪費時間,早就抽出一張模擬卷壓在課外書下邊:「我寫張卷子,有情況就叫我。」

  許盛打包票讓他放心:「這課代表,我肯定給你卸了,每天去老孟辦公室交作業風險太大,我都怕他哪天一高興就問我道題。」

  上課鈴打響。

  孟國偉帶著疊裁好的紙進班:「第一件事,咱班班委試運行也快滿一周了,有沒有想卸任班委的,現在就可以提出來,咱們重新投票。」

  許盛在後排第一個舉手。

  本來其他人還有點不好意思,見學神卸任卸得那麼果斷,也紛紛舉手。

  孟國偉說是點名,其實就是想把邵湛搶過來,沒想到他最得意的學生居然第一個不干:「邵湛,你說說,為什麼不想當課代表。」

  許盛站起來,早已準備好說辭,他一隻手抵著桌面,一本正經道:「老師,因為我想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無限的學習中去。」

  孟國偉:「……」

  邵湛:「……」

  許盛下一句話剛說出一個字:「我……」

  但是許盛很快收住聲,因為邵湛一把握住他垂在身側的手腕,少年掌心溫度灼人,這一下直接把他拽回座位上。

  許盛:「我還沒說完。」

  邵湛:「你不用說了。」

  孟國偉被「邵湛」說得愣住,愣完不知道該說什麼:「你坐下吧,既然邵湛同學想把生命投入到無限的學習中……咱班還有誰想上崗?」

  候俊後桌一位男生在幾人的推搡和起鬨聲中站起來,他們那一組簡直成了後援團:「老師,文豪!」

  「給文豪一個機會吧老師,他想當課代表很久了!」

  那男生看著文弱,戴著金絲框眼鏡,說話聲不大,卻也能聽出他這回是鼓足勇氣才站起來,他豎起兩根手指去扶從鼻樑滑下的鏡框說:「老師,我想試試。」

  沈文豪雖然文弱,但很有個性,一站上講台就從校服口袋裡掏出來一疊折成豆腐塊的紙,展開後清清嗓子說:「我給咱們這次班會課,寫了一首詩。」

  精彩。

  還帶詩朗誦的。

  台下掌聲如雷。

  「憶青春年少,我將踏上征程——」

  許盛也跟著拍了幾下,他對這種非正式課程從來不排斥,甚至聽得很投入:「他是不是姓沈?」

  邵湛一邊算題,一邊極其敷衍地對他還記得同學的名字表示驚訝:「你摸底考那天用後腦勺記住的人?」

  雖然之前許盛的臉和名字他對不上,畢竟只隔著過道,加上許盛摸底考那天全程趴在桌上睡覺,少年碎發遮臉,手指虛虛搭在後頸處,囂張得很低調,實在讓人沒辦法忽視。

  「不是,校刊上登過他寫的文章,我在顧閻王辦公室挨訓的時候看過,」許盛仔細回憶,想到零星幾段劇情,「還挺有意思,寫得跟小說似的。」

  許盛說著繼續聽文豪念詩。

  沈文豪這首詩從這句憶青春年少開始,大致講了自己從害羞到終於鼓起勇氣站上台的心路歷程,他低下頭:「像一朵——羞怯綻放在波爾多的玫瑰。」

  「……」

  孟國偉剛接任,並不了解班級同學的各項技能,完全沒想到自己班裡除了考試偷懶寫狗屁不通詩歌湊數的許盛,還有這種人才。

  後續又上台幾位同學。

  邵湛算完題目,發覺耳邊清靜不少。

  側頭看見許盛桌椅間拉開一段距離,他倚著椅背,還是那副隨意的樣子,正垂著眼聽台上那位留著齊耳短髮女生的發言:「大家好,我叫邱秋,我競選的是咱班的文藝委員,高一我帶領班級拿過黑板報評比第二名的成績,希望大家能給我一個機會。」

  孟國偉帶領同學拍手:「好,那麼我們這節班會課就到這裡,大家要是還有什麼問題可以課間來找我。住宿生留校記得注意安全,按照學生行為規範……」

  臨江六中放假安排非常苛刻,尤其住宿生,完全是封閉制管理,基本上一個月才能回去一趟。

  許盛沒想到開學之前和許雅萍徹底鬧了一場,直接從家裡搬來學校,倒是讓現在這個情況變得簡單很多。

  許盛不敢想,要是邵湛頂著那張冰塊臉代替他回家會發生些什麼。

  想到這,許盛問:「你周末回去嗎。」

  邵湛沒抬頭,反問:「你想去我家?」

  ……當然不想。

  邵湛那張試卷快寫完了,他寫試卷速度很快,瀏覽完題目便扯出一張紙,草稿紙上演算三兩行就把答案解出來。

  許盛在等孟國偉把班會總結趕緊講完,他就直接回寢室,結果孟國偉說半天都沒有要結束的意思。

  許盛聽著聽著忍不住去看邵湛嘴角的傷好得怎麼樣了。本來劃得也不深,經過一晚,隱隱有結痂的跡象。

  畢竟是自己的臉。

  許盛看了一眼,擔憂道:「千萬別摳,到時候我再給你買點祛疤的藥。」

  許盛又看一眼:「雖然現在這樣也很帥……我不是誇你,我是在誇我自己。」

  「……」

  邵湛放下筆,平時哪有人敢在他耳邊絮絮叨叨說個沒完,他頭也沒抬,翻試卷的同時,摁著許盛的腦袋強迫他轉了回去:「安靜點。」

  或許是由於身份調換,不得不細心觀察對方的一舉一動,許盛發現邵湛這個人有時候是真的挺無情的,高中生活對他來說或許除了課本就是試卷,盯著這兩樣的東西的時候,比對著任何一個人有溫度多了。

  而邵湛雖然無心去管許盛那些傳言到底是什麼樣,經過網吧事件,透過「一打五」、「校霸」傳言這些迷霧,看到的卻是另外一個人,有時裝腔作勢,會為別人出頭,也是真的沒個正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