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長孫無忌的一個決定……
隨著張亮拿下卑沙城開始……
隨著楊家大郎南下五部天竺……
隨著阿史那泥孰北上……
時間已經過去了半年,如今,已是貞觀十二年的深秋。
在過去的半年裡,大唐依然沒能徹底攻破高句麗,但大唐卻是沒有收兵的跡象。
而楊大郎雖然時常有消息傳來,但大明對五部天竺的布局也才剛剛開始而已。
至於阿史那泥孰,他和五弩失畢的那群傢伙溝通了半年,但很顯然,雙方誰也沒說服誰。
值得一提的是,在過去的半年裡,鬧得最凶的便是大趙王廷。
要不怎麼說長孫無忌惡毒呢。
自從他讓許敬宗以洮河商號的名義在大趙王廷的地界大搞經濟建設以後,整個大趙王廷的人幾乎都知道了慕容順想以慕容伏允嫡長子的身份,要回當初暫借給李元景立足的土地,以此歸順大明。
這個消息自然是有人支持有人反對。
支持的人無非是那些無權無勢的普通人,他們只想過踏實的日子,很顯然,大明能帶給他們想要的生活。
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慕容順一下子就成了很多人的主心骨。
對於這個昔日曾謀逆的吐谷渾皇子,他們沒什麼感覺,只要能讓他們像大明的百姓一樣,可以安居樂業,他們才不管你做過什麼。
老百姓的訴求其實最簡單,無非就是四個字,安居樂業。
而反對的人卻也是不少,為首的便是以龜茲王為主。
他們肩負的就是光復吐谷渾的偉業,豈能眼睜睜地看著大趙王廷歸附大明王廷?
這是他們最後的希望。
他們豈能心甘?
為此,在這半年時間裡,雙方發生過無數次爭鋒。
只不過誰也拿誰沒辦法罷了。
至於李元景,這會兒坐在自己的王府中,悠閒地喝著茶,仿佛外面發生的一切,都跟他沒有絲毫關係一般。
當然,實際上也的確沒有什麼關係。
自從和李承乾達成了協議,他其實很清楚,這大趙王廷已經跟他沒關係了,如今,不過是來掛著這麼個名頭罷了。
至於誰輸誰贏,關他屁事?
「殿下,龜茲王求見。」就在這時,顧建章走了進來,看著一臉悠閒的李元景,暗自嘆了口氣。
他將整個顧家都押在了李元景的身上,可李元景如今一點兒進取之心都沒,這讓他如何不失望?
李元景卻是不管他,頭都沒抬便擺了擺手,道:「今日本王沒空。讓他改日再來。」
「殿下,還是見見吧。」顧建章深呼了一口氣,還是說道,「這龜茲王和慕容順如今鬧得不可開交,再這麼鬧下去,難免要出大亂子啊。
真要是雙方打了起來,這大趙王廷真就完了啊。」
他是一臉的痛心,他也想不明白,李元景怎就變成了如今這般?
可再怎麼想不明白,大趙王廷畢竟是他們這些人的希望,大趙王廷要是完了,他們這些人也是前途無亮啊啊……
「能出多大亂子?」這會兒,李元景才抬起了頭,說道,「你就放心好了,真要把這大趙王廷打殘打廢了,痛心的還是他們。
至於說管,怎麼管?
你不知道他們身後都站著誰?
你讓本王怎麼管?
記住,這個時候,無為便是為。」
說完,李元景也是長嘆了一口氣。
想當初,他剛到清水川的時候,是何等的豪情萬丈?
可結果了,現實狠狠的給他上了一課,讓他清楚的認識到了自己的能力無法匹配自己的追求。
無奈之下,他擺爛了。
可當他擺爛之後,他突然發現一切都輕鬆了起來。
真的,如今的他,輕鬆得不得了。
不用每天一醒來就煩那些永遠都處理不完的公務,也不用擔心這啊那的。
他太清楚了,當初執掌大趙王廷的時候,每天都是身心俱疲,說句不好意思的,那時候的他,晚上王妃在他跟前搔首弄姿,他都興致缺缺。
一開始,他還以為是自己不行了。
他還納悶了?
自己年紀輕輕的,怎麼就不行了?
結果,當他放下這一切,開始擺爛的時候,好傢夥,那一瞬間,他連男人的自信都找了回來。
就這麼扯淡。
你敢信?
一旁,顧建章聽他這麼說,深呼了一口氣,他是真的有些恨鐵不成鋼的無奈。
可說到底,他無法改變李元景的決定,當下也就轉身離去。
看著他落寞的背影,李元景長嘆了一口氣,這才說道:「跟著本王,委屈你了。」
原本正要離去的顧建章,腳步瞬間一頓。
都沒等他做出反應,李元景繼續說道:「本王知道你有雄才大略,如果你追隨的是本王那兄長亦或者是本王那侄兒,想必都能讓你一展心中的抱負。
可惜,你追隨的是本王。
和那兩位相比,本王庸碌了一些。
說來不怕你笑話,自從當年父皇退位以後,本王就怕了那位兄長。
是真的怕啊……
要不是因為怕,本王又豈會跑到這苦寒之地?
當時,本王以為這種恐懼會成為本王的動力,而且,高明那時候都能在這苦寒之地站穩腳跟,本王還有父皇的支持,又有你們的輔佐,怎麼也不會比高明差才是?
可事實呢?
我大趙王廷雖然立國之順利,無人可比。
可立國之後,再無寸進。
那個時候本王就知道了,不是地不行,也不是你們不行,是本王無能。
只是,委屈你們了……
讓你們拋家棄業的隨本王來到這苦寒之地,抱歉。」
說到這裡,李元景長呼了一口氣,靜靜地躺在了椅子上,再無言語。
而聽到這番話的顧建章當即就回過身,一臉愧疚地說道:「不,是臣等無能。」
說完,看著躺在椅子上的李元景,他也是心情複雜之極。
他能體會到李元景的難處,但那又怎樣呢?
李元景沒說話,就這麼靜靜地躺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顧建章躬身行禮告退後,他才緩緩的睜開了眼睛。
那一瞬間,眼睛裡卻是閃過了一絲異樣的光芒。
他確實比不過李承乾,更比不得李二,但他出生皇室,又豈會是傻子?
他很清楚,如今的顧建章,林州等人,都對他失望透頂了。
可這個時候的他已經無法靠畫餅來安撫這些人,無奈之下,他只能打感情牌。
將一切的罪責都攬在自己身上。
他可沒忘前隋煬帝是怎麼死的。
……
宮門外,顧建章再次看到龜茲王的時候,卻是一臉歉意地拱手說道:「抱歉,殿下如今正在處理公務,龜茲王還是改日再來吧。」
龜茲王聽到這話,其實並不意外。
他已經不是第一次求見李元景被拒了,來之前,他也做好了這個準備。
「有勞顧尚書了。」拱了拱手,龜茲王說道,「若是顧尚書無事,不妨一起小酌一杯?」
顧建章擺了擺手,道:「不是本官有意推辭,實在是公務繁忙,還請龜茲王海涵。」
「無妨,改日便是。」龜茲王倒也沒多說什麼,當下就帶著自己的人離去。
看著離去的龜茲王,顧建章搖了搖頭。
他其實知道的,知道龜茲王的背後究竟站著誰,他不是沒有動過用龜茲王做橋樑去投奔那位的念頭。
可剛剛李元景的話,卻一直在他的心頭迴蕩。
是啊,他的王的確有著這樣那樣的問題,可他的王對他不薄的。
哪怕到了這個時候,他的王都沒有苛責過他,只是默默的背負了所有的罪責。
可真的怪他麼?
這會兒,他也迷茫了。
……
另一邊,剛走出去沒多遠的龜茲王卻是當即說道:「備上一份厚禮,本王要親自去一趟洮河郡,求見那位。」
他已經很久沒有自稱本王了,不過到了這個時候,為了穩住民心,他還是用上了這個稱呼。
對於現如今的吐谷渾來說,一個王的確有著不小的號召力。
而李元景和顧建章的態度,他也察覺到了,如今無力施為之下,他也只好去求見長孫無忌了。
畢竟,慕容順的背後有大明這座靠山,他要是再不運作一二,還真爭不贏慕容順。
可如果說,慕容順真拖著大趙王廷的這片土地歸附了大明,那他們這些吐谷渾的老人想光復吐谷渾,基本上就只能是一個夢了。
在李元景手上的大趙王廷和在李承乾手上的大趙王廷,絕對是兩回事兒。
次日正午,龜茲王便已經坐到了洮河郡郡守府中。
長孫無忌對於他的到來,倒是一點兒也不意外,按照他的預估,這老傢伙,也該來了。
再不來,估計他也撐不住了。
客套的寒暄了兩句,長孫無忌便說道:「聽聞如今龜茲王和昔日的吐谷渾皇子慕容順斗得不可開交?」
「哎,何其是不可開交……」龜茲王聞言也不意外,當下就嘆息道,「那賊子,居然想將我吐谷渾最後的一點兒基業也拱手送人,本王實在是無法了,這才來找齊國公相助啊。」
「龜茲王說笑了。」長孫無忌笑道,「本官如今不過是大唐一邊疆郡守,哪兒能摻和到這種大事兒上去。」
龜茲王聞言立馬說道:「齊國公謙虛了,而且,此番若是大唐願意助我吐谷渾復國,對大唐而言,也不是壞事。」
「這不對吧?」長孫無忌當即說道,「如今,不管是大趙王廷,還是大明王廷,說起來都和我大唐有著極深的淵源,真要是吐谷渾復國,對我大唐有什麼好處?尤其是大明,那位可還是我大唐的儲君,將來回長安登臨大寶,唐明合一,不什麼都有了?」
「明人不說暗話。」龜茲王也不彎彎繞了,直接說道,「齊國公說的那都是今後的事兒,今後的事兒,誰說得清楚?
這幾年,唐明之間也是衝突不斷,就前些日子,大明的万俟璞犯邊入境,而大唐的李君羨這段時間不也是不斷的在和万俟璞明爭暗鬥?
不確定的東西,一點兒意義都沒有。」
長孫無忌聞言也不說話,這不過是談判的手段罷了,他豈會不懂。
龜茲王見狀,繼續說道:「大明也好,大趙也罷,能給大唐的東西都在未來,但我吐谷渾只要復國,能給大唐的就在當下。
齊國公總不會因為一個不確定的未來而放棄當下吧?」
「繼續。」長孫無忌聞言只說了兩字,他想聽聽,龜茲王到底能給一個怎樣的當下。
龜茲王則是立馬說道:「如今,大明單從領土來說,其實已經是一個不弱於大唐的帝國了,而且,縱使如此,大明還沒放棄對外擴張之路。
齊國公覺得,以明王從無到有,硬生生打造出一個帝國的君王,還願意委屈求全的去繼承所謂的大唐大寶麼?
當然,如果說一點兒阻攔都沒有,能讓他順風順水的繼承大唐,那他自然是願意的。
可齊國公其實很清楚,這個過程定然不會順風順水。
畢竟這裡面牽扯的利益太大了。
最重要的是,如今的大唐皇帝陛下正是春秋鼎盛之際,再執掌個大唐幾十年也正常。
可幾十年啊,幾十年前隋都滅了幾次了。
時間,就是一切變數的開始。
這也是為什麼大明的那位非要和大趙交換領土,為的就是和大唐之間有一個戰略緩衝的地帶。
其實,本王其實也很清楚,在大明的那位沒有絕對把握能硬撼大唐的時候,他是不會打大趙王廷的主意的。
只是他不會,他手下的那批驕兵悍將會不會?誰不想為國開疆拓土?誰不想馬上封侯?
這才有了如今大趙王廷的局勢。
當然,那位既然沒阻止,可能也是有了足夠的底氣。
但如果大趙王廷真就落到了大明的手上,那唐明之間若是再次發生諸如之前万俟璞和李君羨之間的紛爭,該如何解決?
他們如今在大趙王廷殺得熱火朝天的,可一旦這事兒發生在大唐或者大明,會引起多大的風波?
屆時,可能都不是殺幾個人就能解決的了。」
龜茲王還是說得比較含蓄,不算太直白。
當然,和長孫無忌這樣的人不需要說太直白。
果不其然,長孫無忌點了點頭,說道:「繼續,本官倒是有點兒感興趣了。」
龜茲王聞言也是鬆了口氣,繼續說道:「只要大唐支持我吐谷渾復國,我吐谷渾完全可以承擔現在大趙王廷的這個職責,成為唐明之間的戰略緩衝帶。
也完全有能力規避未來唐明之間可能存在的衝突。
其實齊國公也知道,真要是唐明之間起了大衝突,那位再想回長安登臨大寶,不殺得個人頭滾滾,基本上沒可能性。
而且,大唐只要支持我吐谷渾復國,我吐谷渾願意歸附大唐,當然,這種事兒只要我們自己知道就行,對外,吐谷渾還是吐谷渾。
至於我吐谷渾的安危,倒是不用大唐操心,這點兒自信我們還是有的。
如今,就看大唐這邊是個什麼想法了。」
說完,龜茲王便看著長孫無忌,想看看他的反應。
「別的本官姑且不論。」長孫無忌見他說完,卻是搖了搖頭,「前面吧,的確讓本官心動了,你說得不錯,時間能解決一切問題,也能衍生任何問題。
所以未來的確不確定。
可有一點兒你想過沒有。
縱使如今我大唐支持你吐谷渾復國,也讓你吐谷渾復國成功了,甚至還能在大明那邊保住你吐谷渾。
可未來大明那位回長安登臨大寶,你吐谷渾如何自處?
這不是折騰了半天,又回到原點了麼?
那時候再看,不管是你率領吐谷渾歸順大唐,還是慕容順帶著歸順大明,有區別麼?
沒有區別的事兒,你這麼做又有什麼意義呢?
還是說,到了那時候,你就已經積攢夠了足夠的力量,有資格再反一次了?」
和龜茲王聊這些,長孫無忌有些心累。
這老東西還是差點兒火候。
你起碼能打動我才行吧?
龜茲王倒是不介意,當下笑道:「實不相瞞,如今對我吐谷渾來說,復國其實都是一個笑話,我們其實很清楚,以如今吐谷渾的實力,復國確實勉強了。
不過之所以要這麼做,目的也很簡單,就是為我們這些為數不多的吐谷渾百姓找個能休養生息的地方。
真要是都讓慕容順拱手送人了,我們這些人又能去哪裡呢?
不願意臣服大明,和大明死戰?
不現實,畢竟吐谷渾的血脈還是要傳承下去。
就算復國了,我們也只會短暫的在這裡休養生息一段時間,有能力之後也便會陸陸續續的將族人向極西之地慢慢遷徙。
真到了那一天,只要大唐一句話,我們的族人便會都遷徙到極西之地,想必到了那個時候,我吐谷渾的族人,應該也在極西之地,給我們找了一個落腳點了。
至於反叛,就我們這實力,不管是大唐還是大明,隨便派個人都能輕鬆蕩平,哪兒還有反叛的能力?
說到底,這片土地,最終,還是大唐的土地。」
聽他說完,長孫無忌這才點了點頭。
這麼說就對了嘛,不管邏輯通不通順,至少說得過去了。
「這事兒,本官還要上奏朝廷,龜茲王先回去等消息吧。」
聞言,龜茲王也是一喜。
長孫無忌答應了?
當下,龜茲王便起身躬身施禮道:「本王代我吐谷渾數萬族人,謝齊國公的活命之恩。」
長孫無忌擺了擺手,道:「過譽了,正如你所講的一樣,這的確是最好的選擇。」
等龜茲王離去後,長孫無忌笑了。
籌謀了半年,終於把他們逼到這一步了。
而回去路上的龜茲王,也笑了。
等了數年,終於等到了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