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騙人!

  葉颯腦子裡竄出來的第一個念頭就是,騙人,謝溫迪在騙她。為了讓她跟溫牧寒分手,她居然連這種藉口都找了出來,肯定是這樣的。她怎麼能這麼騙人呢,怎麼拿這種事情開玩笑呢。

  葉颯望向謝溫迪,企圖從她臉上找出撒謊的痕跡。

  可是謝溫迪卻格外淡然,她輕聲說:「本來我打算參加完你的畢業典禮,就去美國做手術。」

  畢業典禮。

  葉颯在聽到這句話之後,整個人僵在原地。

  曾經她有多期盼著謝溫迪,能夠把目光停留在自己的身上,曾經她有多渴望她媽媽也會像其他的媽媽那樣為自己的女兒感到驕傲。

  她曾經那麼努力的讀書,努力工作,難道就沒存著一絲這樣的心思嗎?

  可是現在她真的來參加自己的畢業典禮了。

  葉颯搖了搖頭,終於很艱難的從嘴裡吐出兩個字,「騙人。」

  一旁的謝時彥也終於從這個震驚的消息中,緩過神,他眉頭緊鎖的搖頭:「姐,你別這麼嚇唬我們,對,你怎麼能這麼騙人呢。」

  「你就是想要讓我跟溫牧寒分手,為什麼你一定要這麼固執呢。他那麼好,你憑什麼要一直否定他。」

  謝溫迪看著葉颯,低聲說:「我承認,他是個優秀的年輕人。但是你知道嗎,葉颯,優秀不代表適合。他再優秀,我也不希望我的女兒嫁給他。嫁給一個軍人不僅僅代表著,你很長時間見不到他這個人,甚至連你生孩子的時候,他可能都不會出現在你的病房裡陪你。等你結婚了就會發現,婚姻不全都是愛情,更多的是生活里的坎坷和苟且。對,你可以說我們家裡有錢,不在乎這些,但是你想過沒,他的工作決定了他不可能只是這一次躺在這個病房裡。就算這次他僥倖醒了過來,你就能保證沒有下一次嗎?」

  謝溫迪字字句句,透著真實,砸在葉颯的心頭。

  葉颯張了張嘴,腦海中有一百種藉口,最後她輕聲開口:「那你呢,你後悔嫁給葉錚嗎?當初你不顧一切嫁給他的時候,就沒有人勸過你嗎?」

  有!

  當然有人勸過她,甚至不止一個兩個,不管是朋友也好,她的父親也罷,都勸說過她要慎重考慮。她和葉錚之間,家境相差太大,兩人身份背景恍如隔著鴻溝,可是她都不在乎。

  她義無反顧的嫁給了她愛的男人。

  她從來沒後悔過!

  葉颯看著她不說話了,忍不住笑了起來,她一邊笑一邊說:「你看,媽媽,你這套說辭連你自己都說服不了。所以你當初怎麼義無反顧的嫁給我爸爸,我也會怎麼嫁給溫牧寒。」

  「我們都一樣的。」

  葉颯像是找到了發泄口一樣,她斂起笑容,搖頭說:「所以你別再用這種蹩腳的藉口來騙我了,我不會跟你去美國的。我要在這裡等著他醒過來。他很快就會醒的。」

  此時她已經篤定謝溫迪就是在騙她。

  謝溫迪看著她,直接從隨身拎著的包里拿出一份文件,「你自己看,你是醫生應該比我更懂看病例報告。」

  葉颯低頭看著面前的這個文件袋。

  過了許久,她機械性地伸手把文件袋拿了過來,抽出裡面的報告。

  在她看見謝溫迪的英文名字時,整個人已經開始顫抖,拿著報告的手指險些撒手。

  雖然病例報告是全英文的,可是對於葉颯來說並沒有障礙,她幾乎是用最快的速度將整個報告看完。

  心底的那根弦像是被拉到了最緊繃的狀態,終於她看完的時候,砰的一下斷裂,她太陽穴突突直跳,整個人從脊椎骨開始升起一股入骨的寒冷。

  怎麼會,怎麼會是真的。

  葉颯反反覆覆看著最後的報告結果,可是不管她看多少遍,都改變不了白紙黑字的事實。

  她抬頭看向謝溫迪,又是張了張嘴想問她。

  什麼時候發現的,為什麼到現在才跟她,她手術的主刀醫生是誰,有沒有專門的醫療團隊……

  可是她什麼都問不出來。

  她好怕,她從心底陡然升起了一股無助感。

  剛才她和謝溫迪說什麼來著,她說哪怕謝溫迪這輩子都不諒解她,她都不會在乎。

  不是的,她就是仗著她是媽媽而已。哪有父母會和自己的小孩生一輩子的氣,她就是仗著這一點才敢說這種狠話罷了。

  這一切都得是謝溫迪好好活著的前提。

  「葉颯,你以為我想逼你嗎?」謝溫迪望著她,低聲說:「我只要一想到,將來……將來我也不在你身邊,你要是再遇到這樣的事情,你只能一個人扛著。」

  葉颯搖頭。

  不會的,不會有這種情況的。

  謝溫迪此時也強忍著眼底的淚意,用盡了全部力氣說道:「當年你爸爸犧牲之後,我知道我有多絕望嗎?我恨不得跟他一起去死。可是我得活著,因為你還在,因為你外公還在,你小舅舅還在。我得為你們活下去。」

  「可是你呢,如果有一天,你真的要承受我當年的遭遇時,你要怎麼活?」

  人在這個世界上,總是有想要活下去的動力和信念,當活下去的動力超越悲傷時,哪怕再巨大的傷痛也會被慢慢遺忘,努力往前走。

  謝溫迪當年尚且還有可以牽掛著的,葉颯呢,當她失去父母之後,如果再失去自己愛的人,她要怎麼承受。

  許久,葉颯握住手裡的病例,突然用力搖頭:「你不會有事的,我看了報告,這是早期癌症,是可以治癒的。你一定不會有事的。」

  可是哪怕她自己再否認,腦海中卻還是不住的在迴蕩那個念頭。

  萬一她沒有媽媽了……

  她要怎麼辦。

  身體裡陡然像是空了一塊,怎麼都填滿,哪怕再多的寬慰都無法安慰到她自己。作為醫生,她知道現在的情況並沒有到最危險的時候。

  可是作為女兒,她心底只有漫無邊際的害怕和恐懼。

  謝溫迪望著眼前搖搖欲墜的人,深吸了一口氣,才開口說:「我讓你跟我一起去美國,並不單純想讓你分手。」

  頓了幾秒後,她語氣自嘲的說:「是因為我也會害怕。」

  害怕做手術,害怕會有更不好的消息,害怕真的把她的女兒一個人孤零零的留在這個世界上。

  原本還強撐著的葉颯終於在聽到她這句話後,徹底崩潰,她將謝溫迪的病理報告抱在懷裡,眼淚如雨般落下,無法停止。

  她搖頭大哭:「我不會讓你有事的,不會的。」

  「我跟你去美國,我會陪著你,我會一直一直陪著你。」

  一向清冷的人,此刻慢慢滑落坐在地上,崩潰到大哭。為什麼會這麼難,她只是想要她在乎的人都活著而已。

  她不想沒有媽媽,她不想徹底變成孤兒。

  ——

  「她睡了嗎?」

  謝溫迪坐在客廳里,見樓梯上有動靜,轉頭看了過去。

  葉颯在醫院裡哭的太過厲害,回來的路上整個人就沒了力氣,剛才謝時彥把她背到樓上,又在房間裡看了她一會兒。

  正在從樓上下來的謝時彥,此時眼眶也還是紅著的,他站在樓梯上望過來,心底也是空的。他怎麼都沒想到,謝溫迪居然會把這麼大的事情瞞著他們到最後。

  等他走過來的時候,謝溫迪見他臉上又是難過又帶著怒氣的模樣,忍不住笑著招手:「過來,坐在姐姐旁邊。」

  她伸手拍了拍身邊的沙發,示意他坐下來。

  謝時彥坐下,下一秒轉頭看著她,「你怎麼連我都瞞著,這麼大的事情你為什麼不第一時間告訴我?」

  「告訴你有用嗎?我連葉颯這個醫生都沒告訴,」謝溫迪淡淡一笑。

  謝時彥:「最起碼我能給你找全世界最好的醫生,最好的醫療團隊。」

  謝溫迪瞬間又笑了起來,「難道我自己不會找?我現在的醫生就是全世界乳腺癌方面最好的醫生了。他要是聽到你說的這句話,恐怕會很生氣的。」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跟我開這種玩笑?」謝時彥聽著她滿不在乎的口吻,不禁惱火道。

  謝溫迪伸手摸了下他的腦袋:「膽子不小了,都敢用這種口吻跟我說話。」

  謝時彥一下整個人沒了剛才的強勢,他伸手抓住她的手掌,低聲說:「姐,我求你,我們好好看醫生,好好做手術好不好。」

  「你怎麼知道我沒好好看醫生,你怎麼說的,我好像已經放棄治療似得。」

  謝溫迪似乎成心在跟謝時彥作對,只要他說一句,她就能反駁出來一句。

  謝時彥猛地站起來,他原地轉了一圈:「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心底的想法嗎?你是不是還在慶幸得了這個病,這樣你就能跟姐夫早日團聚了。」

  「你在胡說什麼呢,」謝溫迪皺眉。

  謝時彥回頭看著她,一字一頓道:「那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們,你跟孔先生已經離婚的事情。」

  ……

  謝溫迪倒是沒想到他會提到這個,半晌,她低聲說:「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兩個月之前,我當時還在想你為什麼會突然做這個決定,現在我全都明白了,」謝時彥痛苦的看著她。

  她這是在安排自己的後事。

  他低聲說:「你為什麼從來不告訴葉颯,你當初和孔景隆結婚的內幕?」

  謝溫迪挑眉:「這樣就能彌補我和葉颯之間的關係嗎?」

  謝時彥一怔。

  客廳里安靜了許久,謝溫迪才輕聲說:「不會的,我和葉颯之所以疏遠,不是因為我和孔錦隆結婚,是因為我故意忽略了她。」

  「時彥,是我在忽視葉颯,忽視她需要我,只是因為她越長大就越像葉錚。」

  她的葉錚,或許是少時清貧身上總帶著一股化不開的倔強。她說喜歡他的時候,他倔強的不答應,一板一眼的跟她說,謝溫迪同志,我們不合適。

  他告訴她自己家境貧寒,家裡只有一個老母親,身體也十分不好。

  他們家那樣的環境,養不起謝溫迪這樣濃艷至極的玫瑰。

  或許是他眼睛裡那股執拗較真的勁兒,總是讓她放不下來。她出了車禍,明明是自己出門玩時撞斷了腿,非要賴在他身上,讓她補償自己。

  後來她才知道這個傻瓜,居然把軍校里的津貼省吃儉用下來,真的給她買了補品。

  他畢業之後,下了連隊就更難見面了。

  於是他每天都堅持給謝溫迪寫信,那麼話少的一個人,居然給她寫了整整三年的信。很久之後,謝溫迪才知道他之所以堅持這麼久,是因為當初她喜歡了他三年。

  他得還回來。

  跟葉錚在一起的日子,並不富裕。他沒什麼錢,母親也總是有病,就連最後求婚用的,都是他自己親自磨的一枚子彈頭做成的項鍊。

  可是跟他在一起的每一天,都那樣的開心和幸福。

  以至於謝溫迪用餘生都在懷念著這個男人。

  突然間,謝溫迪又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臉頰,「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見到葉錚,你說他會不會怪我?怪我對葉颯不好,怪我忽視她。可是我真的做不到,她的眼睛太像葉錚了,我每次看著她的眼睛時,都覺得是葉錚回來了。」

  她有多愛葉錚,她就有多害怕看見葉颯的眼睛。

  一樣的倔強,特別是她不聽話的時候,謝溫迪教訓她,她一抬起頭,眼神里流露的神情就差點兒讓她崩潰。

  那種感覺,沒有一個人能懂。

  「姐,」謝時彥想要安慰她,可是卻又不知道說什麼好。

  「時彥,你說人怎麼會那麼愛另外一個人呢?」

  謝時彥看著坐在沙發上的謝溫迪,她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望著窗外,可是眼神卻並不空洞,是透著眷念的溫暖。

  哪怕時至今日,只要她想起葉錚,都會覺得溫暖。

  ——

  烈士陵園。

  六月的南江天氣宜人,特別是這郊區的陵園裡,不知道是因為遠離城市還是因為陵園裡栽種的植被過於茂盛,空氣里都透著清新的味道。

  葉颯把手裡的花放在墓碑前,正巧趕上起風,樹上落下一片青綠的葉子。

  打著轉兒的落到大理石墓碑上。

  她望著碑上的照片,年輕俊朗的一張臉,被永恆的定格住了。

  「爸爸,我馬上就要去美國了,也不知道要去多久,所以過來看看你,」她輕吸了一下鼻尖,「這次我陪媽媽去做手術,她生病了。」

  明明強忍著的情緒,可是在眼睛再次觸及葉錚的照片,看著他嘴角噙著的那一抹溫和笑容,仿佛在說,有什麼事兒可以跟爸爸說說。

  葉颯拼命忍著情緒,低聲說:「我知道你一定也很想她,但是我們能不能商量一下,你繼續把她借給我,讓我陪著她一起到老好不好。」

  又是一陣清風颳過,帶起淺淡而悠遠的清香,仿佛是一雙手撫摸著她的臉頰。

  那樣溫柔,猶如父親的手掌。

  葉颯在墓碑前坐了下來,許久,她一句話都沒說。

  就這樣靜靜的坐著。

  不知過了多久,綠蔭遮蔽中,仿佛傳來一聲極淡的哀求。

  「如果您在天有靈,請不要讓我我失去她。」

  ……

  從陵園出來之後,葉颯直接開車去了醫院。

  這兩天她忙著辦理去美國的手續,因此沒有過來醫院。但是她知道溫牧寒的一切體徵良好,已經從icu被轉了出來,只是還沒有清醒。

  她到了醫院的時候,直奔著他的病房。

  可是到了門口的時候,反而沒有進去。她站在門口,透過門上的那一道玻璃看著裡面,病床上的人安靜躺著。

  這層樓很安靜,她也就那麼安靜的站在門口看著他。

  她甚至連推門進去的勇氣都沒有,怕一看見他,她就捨不得走了。這麼多天了,他一直沒有醒過來,或許他也是想自己陪在他身邊的吧。

  可是她沒辦法。

  葉颯看了許久,扭頭就想走,可是身後卻有個溫柔的聲音響起,「葉颯?」

  她轉過頭,看見一個陌生的女人站在自己身後,她手裡提著一個飯盒一樣的東西。

  葉颯看著對方,雖然這是她們第一次見面,可是她仿佛猜到了對方的身份。

  展清也望著面前的小姑娘,前幾天她去法國參加一個油畫交流展,誰知耽誤了幾天行程,回來才知道溫牧寒出事了。

  她氣得哭著打溫克濟,問他為什麼第一時間不通知自己。

  她自己的兒子出事,她一次兩次都是最後知道的那個。

  這兩天她在醫院裡面守著,卻是第一次看見葉颯。不過她也聽護士提過,說葉醫生前幾天一直守在這裡,這兩天才沒來。

  展清總算看見葉颯,心底還是高興的。

  她強撐著笑容說:「我是牧寒的媽媽,既然來了,怎麼不進去。」

  「我,」葉颯遲疑了下,低頭輕聲說:「我得走了。」

  醫院這邊也要辦離職手續,畢竟她去美國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情況好點兒,一年說不定就可以回來,要是不好,幾年都是有的。

  「這麼快?」展清一愣,隨後她點頭說:「對,你前幾天在這裡照顧牧寒也是辛苦了,你回去多休息。等他醒了,你再來看他。」

  哪怕一向知性優雅的展清,此時臉上也有些頹敗之色,她輕聲說:「就是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能醒呢。」

  醫生一直說他情況穩定,可是人一天沒醒,她這心就吊著一天。

  展清也想跟葉颯說說話,因為她覺得這時候葉颯是最了解她的那個人。畢竟這姑娘是她兒子喜歡的人。

  「好了,我不該說這種喪氣話,等他醒了,你跟他來家裡吃飯好不好。之前他就跟我們說過你,我一直都想見見你的。只是沒想到第一次見面,是在這裡。」

  展清哪怕心底難過,見小姑娘一直這麼垂著頭,還試著安慰她。

  終於葉颯再也沒忍住,低聲說:「阿姨,不用了。」

  展清一愣,沒太明白她這個不用了是什麼意思。

  直到葉颯說:「我過幾天就要去美國了。」

  「是去幾天?」展清看著她的表情,心下越發沉重,最後問了一句:「還是去很久?」

  「應該是很久。」

  展清想了下,輕聲問:「是家裡出事了嗎?」

  她溫柔的語氣絲毫不見責備,甚至都沒質問葉颯身為女朋友怎麼能在這時候扔下溫牧寒,反而柔聲問她是不是家裡出了事情。

  葉颯從來不是擅長訴說的人,她以為她可以做到堅強和灑脫,可是到頭來,她才發現自己一直以來的冷漠,只是她保護自己的一層殼子罷了。

  當所有的事情都一下子傾瀉而來,堆積到她身上的時候,葉颯才知道自己有多渺小。

  她救不了任何人。

  她救不了她媽媽,她也救不了溫牧寒。

  突然,她被輕輕擁抱了下,展清伸手抱住她,低聲說:「好好照顧自己,牧寒,有我們呢。」

  這一瞬間,葉颯一直忍著的眼淚,還是落了下來。

  她這一輩子的眼淚,好像都在這幾天流幹了。

  「謝謝。」

  ——

  機場熙熙攘攘,廣播裡不時傳來甜美的聲音,通知即將晚點的旅客,儘快登機。有人分別,有人重聚,有人歸來,亦有人遠去。

  明明是同一個地方,卻上演著不同的悲歡離合。

  葉颯坐在機場的vip休息室里,身邊是謝溫迪。

  謝時彥因為公司有事,實在脫不開身,得過幾天才能去美國。

  葉颯戴著墨鏡望向窗外,整個人安靜的過分。

  直到她的手機響了起來,她低頭看了一眼,是司唯打來的。

  她一開始沒接。

  但是很快,司唯立即發了一條語音過來,語氣很重。

  「葉颯,你給老子接電話。」

  她點開聽的時候,整個待機室里就聽到她近乎咆哮的聲音響起,一旁的謝溫迪都忍不住轉頭看了她一眼。

  過了會兒電話又打了過來,葉颯這才接通。

  司唯吼道:「葉颯,你他媽辭職都不跟我說一聲的?」

  葉颯扯了扯嘴角,語氣淡然道:「你跟誰說話呢?」

  被她這麼一說,原本怒氣沖沖的司唯,一下子就愣住了。

  不過下一秒,旁邊一個更冷靜的聲音響了起來,她說:「跟一個打算踹了我們遠走高飛的人說話。」

  居然是阮冬至。

  她一愣,笑著說:「你們兩個這是來興師問罪的?」

  旁邊的謝溫迪還在看她,葉颯乾脆站了起來,走到外面去接電話。

  司唯又把電話搶了過去,問道:「葉颯,你為什麼突然辭職啊,你們家溫營長還住在我們醫院裡,你也不要了。」

  她性子急,有什麼就說什麼。

  這一句話問完,哪怕阮冬至踹了她一腳,都沒來得及讓她住嘴。

  果然電話對面的葉颯頓住了。

  許久,她低聲說:「嗯,我把他扔下了。」

  在他最需要她的時候,她就這麼走了。

  還是阮冬至問道:「葉颯,你到底出什麼事了,這種時候急匆匆去美國。」

  葉颯沒說,她了解謝溫迪的性格,她不會想讓別人知道她患了癌症的事情,她不會願意承受別人同情的目光。

  司唯和阮冬至死活沒問出理由。

  最後司唯說話的聲音都帶著哭腔,真以為是葉颯本人出了什麼事情。

  惹得她輕聲笑道:「行了,我真的沒事。」

  最後她還是掏心的說了一句:「以前我總覺得這個世界對我不公平,為什麼我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現在我才發現,是我太貪心了。什麼都想要,現在老天爺真的要把我的東西一樣一樣的收回去了,我才發現其實我擁有了很多。所以我現在得一點一點守住。」

  以前她總在心底怨恨謝溫迪為什麼不夠愛她。

  可是當現在她發現老天爺要把這一切收走,她才明白,人吶,總是會在要失去的時候,才知道害怕。

  她回了待機室的時候,謝溫迪看向她。

  葉颯安靜坐了下來。

  許久,她低聲說:「你放心,我記著我們之間的約定。」

  謝溫迪淡然道:「我沒什麼不放心的,不放心的那個或許是你。」

  在去美國之前,她答應謝溫迪,這一年內陪她好好看病,不跟國內的任何人聯繫。她知道,謝溫迪這是有意讓隔開她和溫牧寒。

  或許謝溫迪覺得,分開一年,一切就會有所改變。

  本來她應該怨恨謝溫迪的,因為她用這種並不光彩的手段讓自己同意離開溫牧寒。

  那天在醫院裡,她見到展清之後,突然她又同情謝溫迪。

  展清同樣也是軍嫂,不僅她的丈夫是軍人,她的兒子也是,甚至還幾次陷入危險,如今還住在醫院裡。

  可展清卻是那樣大氣疏朗,跟謝溫迪的敏感纖細那樣不同。

  但是葉颯知道,以前的謝溫迪不是這樣的,最起碼她不會因為一個可能的意外而否定一切,這樣殫精竭慮著,這樣鑽著同一個牛角尖。

  如果葉錚還活著的話,謝溫迪也會是另外一個展清吧。

  只可惜,這個世界上沒有如果兩個字。

  ——

  溫牧寒醒了。

  在葉颯走了的第二天,他在醫院醒了過來。一醒,他眼睛找了一圈,哪怕病房裡很快擠滿了給他檢查身體的醫生,還有喜極而泣的母親。

  可是他的眼睛卻始終在找那個纖細的身影。

  他在醫院裡躺了一個星期,第一天葉颯沒來,他問了,沒人告訴他。

  第二天,第三天他依舊在問。

  還是沒人說。

  直到展清看不下去,告訴他,葉颯來過又走了。

  他微抬起眼眸,那一雙微微上翹的黑眸在聽到葉颯兩個字的時候,仿佛恢復了神采,卻又在聽到她走了的時候,眉心微蹙著。

  「走了?」他低聲重複著這兩個字。

  展清嘆了一口氣,正要說話的時候,門口傳來敲門的聲音。

  轉頭一看,是謝時彥。

  瞧見他來,溫牧寒似是鬆了一口氣。

  謝時彥跟展清打了招呼之後,她找了藉口出去倒水,把病房留給他們兩個。

  「身體怎麼樣?」謝時彥站在門口,輕聲問道。

  溫牧寒抬頭,斜睨了他一眼,突然輕笑:「站那麼遠幹嘛?做了什麼虧心事兒?」

  虧心事,還真有一件。

  趁著他生病的時候,把他女朋友弄走了,算嗎?

  謝時彥慢慢走了過來,溫牧寒強撐著從病床上坐了起來,他走過想要扶著,結果被溫牧寒一把擋開,低聲說:「這點小事,我還不至於讓人扶著。」

  他這人骨子裡就有一股勁兒。

  他坐好之後,正對著病房另外一邊的窗戶,此時陽光從玻璃上斜射下來,照在他烏黑的短髮上。這些天他沒剪頭髮,頭髮長得快,已經有點兒長了。

  「葉颯呢?」

  他開口問,低啞的聲音透著微冷感。

  謝時彥想了下,低聲說:「跟我姐去美國了。」

  「你們逼她了?」溫牧寒微抬頭望著他。

  謝時彥有些無奈,低聲說:「牧寒,她是成年人,沒人逼得了她。不過確實是出了一點兒事情。」

  他知道瞞著謝溫迪得病的事情,對溫牧寒不公平。

  但是謝溫迪是那種寧願死,都不願意讓人同情她的人。

  比起同情,她估計更願意讓別人恨她。

  「我姐的意思是讓你們冷靜一年,葉颯同意了,」謝時彥有些頭疼。

  溫牧寒抬頭看著他,原本清冷的眼神一下充斥著陰鷙,看得謝時彥都心頭一寒,就在他以為溫牧寒會強撐著病體衝上來給他一拳。

  終於,他微沙啞的聲音響起:「有人問過我嗎?」

  他姐的意思,葉颯同意了。

  溫牧寒閉了閉眼睛:「我不同意。」

  ……

  謝時彥走後,溫牧寒安安靜靜在醫院住了幾天,但是誰都沒聽到他再問起葉颯的事情。

  他出院回家之後,展清本來想要帶他回大院裡像休養。

  結果他只願意回自己的家。

  展清拗不過他,讓司機開車送他回家裡。

  好在他行動自如,展清推掉所有工作,每天帶著保姆過來給他做飯。他在家裡除了看書,就是一個人待著,整個人特別安靜。

  展清也怕出事,想跟他聊聊,但是他似乎也挺輕鬆的。

  期間有戰友來看他,他跟人說說笑笑,絲毫看不出來什麼異常。

  直到有一天,展清給他收拾冬裝,發現他有一套冬季軍裝的襯衣不見了。一般來說,他軍裝都是成套放著的,外套裡面搭著軍襯,就是怕丟了。

  展清問他:「牧寒,你這套軍裝的襯衫呢?」

  「不是跟外套一起放著的嗎?」

  「沒有啊,」展清疑惑,她柜子里四處找了一遍都沒找到,終於忍不住念叨:「這好好一件衣服在家裡放著還能丟了,又沒外人來過。」

  突然,身後傳來啪的一聲輕響,是書掉在地板上的聲音。

  展清站在衣櫃前,轉頭看向身後。

  溫牧寒背對著她坐在床邊,手裡拿著的書,早就掉了。突然她像是知道什麼似得,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悄悄準備走出去。

  可剛走到門口的時候,背對著她的人,終於低聲開口,他問:「媽,你那天見了葉颯,對嗎?」

  「是啊。」

  展清沒騙他,如實說道。

  其實她後來也看出來了,這姑娘和她兒子之間,似乎存著阻力。要是家裡出了什麼事情,也不至於這麼一走了之。

  她不了解情況,也不知道說什麼。

  房間裡又陷入一片安靜,初夏的南江,陽光濃烈而灼熱,照的房間裡暖洋洋。

  又到六月了。

  溫牧寒突然想起來了去年他回來的事情。

  因為也是差不多這時候,他跟葉颯重新遇見了,當年那個看起來乖巧懂事的小女孩,變成清冷清麗的女人肆無忌憚的再一次闖進他的生活。

  從此,他的生活中不再是一成不變的軍綠色。

  明明是看起來格外冷漠一姑娘,卻做著救死扶傷的工作,而且有一顆不輸任何人的憐憫心。

  許久,就在展清以為他不會再想說什麼的時候,溫牧寒這才又問:「你覺得她好嗎?」

  展清沒想到這是溫牧寒問出來的問題。

  雖然詫異,卻還是回答了。

  「嗯。」

  床邊坐著的人,許久輕笑了一聲。

  他低喃:「她是我見過最好的。」

  也是他擁有過最美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