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海面之上暴風還在肆虐,站在著港口望著仿佛隨時要壓下來的天際,猶如置身於末世的暴風雨之中。
溫牧寒那樣輕的聲音還是鑽進了她的耳中。
一瞬,葉颯差點兒因為這短短四個字落淚,因為她知道這個人男人骨頭有多硬,他不會不會叫苦不會喊累。
可是他卻願意把他的軟弱,只給她一個人看。
葉颯緊緊抱住他,堅定的說:「走,我帶你去醫院。」
溫牧寒到底還是拒絕了坐擔架床這事兒,他這人說到底還是骨子裡頭有股血性,他可以在抱著葉颯時候跟她說軟話。
但別人面前,他不會露出一絲軟弱。
能站著,他絕對不會躺下。
周圍的人都有點兒面面相覷,海岸線大隊的人認識葉颯,知道他們之間的關係,還不算驚訝。關鍵是跟葉颯一塊來的救護車上的人,都有點兒懵。
怎麼這位海軍少校就把葉醫生一把抱住了。
不過見到葉颯沒有掙扎,反手也抱了他一下,大家心底也都明白了。
原來這位就是醫院裡一直盛傳著的葉颯男朋友。
說起來溫牧寒在九院的名聲也不算小,因為大家都知道葉颯身邊有個男人是海軍軍官,特護著她。之前發生醫患糾紛的時候,還是這位海軍少校幫忙處理的。
不是還上過一次熱搜,當時鬧騰的特別大。
這時葉颯伸手想要扶住他,這外面的雨下得太大,溫牧寒裹著的一層毛毯本來就快被身上的濕衣服沾濕了,現在雨又打在他身上。
於是她趕緊扶著溫牧寒上了救護車。
司機知道他身上都濕透了,特地又把空調的溫度提高。小護士迅速拿出保溫毯遞給葉颯,葉颯打開準備將他身上這條濕透的毯子換掉。
她剛觸到溫牧寒的手臂,這不小心的觸碰,卻讓他猛地縮了下手臂,甚至在這麼大的風雨聲中,葉颯似乎還聽到他疼痛難忍的輕『嘶』聲。
葉颯立即掀開他裹在身上的毛毯。
下一秒,她才發現他手臂上竟有一條十幾公分長的傷口,不知是因為泡在海水裡太久,還是怎麼回事,傷口雖然不再流血,卻已經開始發白。
是那種特別滲人的狀態。
這一突如其來的變故,叫葉颯有些怔住。
待她回過神,立即說道:「你怎麼受傷的?」
救人,怎麼還會受刀傷呢。
葉颯作為醫生對於傷口的形成,雖然不如法醫那樣精準,但也有自己基本的判斷,她一眼看出這是刀傷。
或者說是尖銳利器劃傷,並且還在水裡浸泡過不短的時間,因為傷口邊緣透著不正常的白。
「沒事,只是救人時候,不小心弄的,」溫牧寒淡聲安慰。
他絲毫沒打算告訴葉颯剛才發生的事情,他為了救一個被漁網纏住腳的漁民沉入海中,這事兒他做的時候絲毫沒有任何恐懼。
但他不想讓她擔心。
葉颯說道:「你的傷口得儘快清創,而且需要打破傷風針,防止傷口感染。」
不過就算是這樣,她估計溫牧寒一場高燒還是躲不掉的,畢竟他受了傷不說,還在這麼冷的天氣裡面在海中泡了那麼久。
他們的救護車來了兩輛,被救漁民是乘坐另外一輛救護車前往醫院。但是他們身上沒有明顯外傷,經過檢查要是沒問題的話,很快可以出院。
真正受傷的只有溫牧寒一個人。
到了醫院之後,葉颯迅速讓護士準備清創的藥品,還有防感染的藥劑。待她直接給溫牧寒扎了一陣後,她看著溫牧寒身上的濕衣服,低聲說:「我去外面便利店給你買條內褲和拖鞋,再讓護士給你找一身乾淨的病號服,你先換上。要不然待會縫針的時候,濕衣服會一直滴水,再次感染傷口。」
溫牧寒點頭,只是他抬頭望著俯耳跟他小聲的葉颯,突然勾唇輕笑,「你知道我穿多大碼?」
葉颯:「……」
她立即瞪他,這都什麼時候,他還想著撩她。
可是下一瞬,溫牧寒已經湊近她耳邊,低聲報了個他的碼數。
葉颯交代小護士去找一套乾淨的病號服過來,自己拿著雨傘直接去了外面的便利店。因為急診科本來就是最靠近醫院大門,她從去便利店到回來,前後也不過花了十分鐘而已。
她回來的時候,立即把買來的東西曬進溫牧寒懷裡。
乾淨的棉拖鞋、襪子,還有被放在便利袋最裡面的一次性男士內褲。
溫牧寒抓起放在旁邊的病號服,葉颯見他要出去,立即說:「你去哪兒?」
「去洗手間換衣服。」
葉颯張了張嘴,比語言更快出現的卻是她臉上疑似害羞的紅暈,「你就在這兒換吧,我出去。」
「出去幹嘛,這可是你的辦公室,」溫牧寒似笑非笑望著她。
葉颯回頭又瞪了他一眼,要不是考慮到他現在身上有傷口需要儘快清創縫合,她還真的跟他槓到底了。
她快步走到門口,直接把門關上。
葉颯因為站在門口,外面等著的病患家屬都不住看她,顯然奇怪,她幹嘛站在這兒。
直到過了會兒,裡面傳來輕輕的敲門聲。
葉颯轉身推開辦公室的門,溫牧寒此時已經全身上下都換了乾淨的衣服,腳上還踩著一雙暖和的棉拖鞋。
雖然醫院的暖氣開的很足,但她還是怕他冷,給他挑鞋子的時候,特地賣了雙棉拖鞋。
「我已經讓你同事儘快給你衣服來醫院了,」葉颯還是有些不放心地說:「冷嗎?」
溫牧寒點頭,下一秒,他淡淡開口:「冷,需要媳婦抱抱。」
毫無廉恥的話,他說出來臉不紅心不跳。
葉颯點頭,很好,待會縫合的時候不需要上麻藥了,直接來就好。
只是她心底這個念頭,在護士推著醫療車過來的時候,還是煙消雲散了。她先給他清理傷口,因為傷口在海水中跑過,不知道會不會感染,需要仔細清理。
免得發炎。
葉颯清創手法本來就好,只是哪怕她動作再輕柔,藥水沾在綻開的傷口處,還是會疼,溫牧寒的忍耐性已經夠強,這要是換尋常人,早就嚎了起來。
她問:「疼嗎?」
因為葉颯臉上戴著口罩,聲音悶在口罩後面,有點瓮聲瓮氣。
溫牧寒微抬頭,外面天氣太差,烏雲密布透不出一絲光線,哪怕是白晝也如暗沉的如同夜晚,整個醫院這會兒都亮著燈。
頭頂格外明亮的白熾燈光線落下來時,他抬頭看見她微垂著眼瞼,神色專注著盯著他放在桌面上的手臂,長睫微顫抖,在下眼皮上落下淺淺的睫影。
距離太近,一下就看見她臉頰上的每一寸小毛孔,她這皮膚可真是好,哪怕離這麼近都是那種透著粉嫩的白嫩,像是剝了殼的雞蛋,真的是一丁點毛孔都看不見。
吹彈可破的皮膚。
溫牧寒摸過,知道那有多光滑。
都說認真工作中的男人,特英俊也特爺們。
溫牧寒看著她用醫用夾子夾著棉花球在他傷口上來回,接著又把夾子放下,開始挑選縫合線,不同創口使用不同縫合線。
等給他的手臂打完局部麻藥之後,葉颯直接開始給他縫合。
她速度很快,口罩之下的臉沒什麼表情,就連眼神都透著嚴肅冷靜,一直到最後一針縫合完畢,她開始打結。
最後她拿過剪刀把多餘的縫合線剪掉。
溫牧寒抬頭,正要夸一句葉醫生技術正好的時候,這才發現站在他面前的人,突然輕輕顫抖了起來,胸口的起伏特別明顯,顯然是長出了一口氣之後,又深吸了進去。
他蹙了眉頭,可是一旁的葉颯突然轉身,雙手扶著旁邊的辦公桌,整個人背對著他。
葉颯以為她在救護車上看見他的傷口之後,不會再激動了。可剛才給他縫合的時候,葉颯突然發現她手抖了。
哪怕她已經給無數的人縫合過,甚至還參與搶救過瀕臨死亡的病人。
可這一刻,她居然怕了,疼了。
一共十七針。
她給溫牧寒的傷口縫針的時候,一針一針的數著,每縫一陣她就心底抽痛一下。
在她看見的地方,他已經受過幾次傷,甚至還有一次是中槍,面臨生命危險的那種。在她沒看見的地方,她和他分別的七年裡呢。
突然葉颯轉過身,發瘋一樣掀起他病號服。
溫牧寒伸手想擋開,可隨後又放棄這個想法,任由她拉起他前面的衣服,露出結實又肌肉線條流暢的腹部。
只光是他胸前的皮膚上就布滿了好幾條傷疤,有些是看著有年頭了,有些卻又像是新的,這些大大小小的傷口,分布在他的身體上。
不僅是前胸,葉颯又繞到他的後背,再次掀開衣服。
那些錯落的傷疤在他的身上留下明顯的痕跡。
溫牧寒雖然沒阻止她的舉動,卻開口解釋說:「很多都是訓練傷,訓練時候不小心磕著碰著的。」
直到葉颯的手指輕輕觸摸著他的肩膀,不知是不是因為她剛才縫合時候戴著橡膠手套,哪怕在這麼溫暖的房間裡,她手指依舊有點兒涼。
她的手指在一塊明顯是圓形傷口上,輕輕撫摸著問道:「這裡呢,也是訓練傷嗎?」
溫牧寒不說話了。
心虛。
因為他知道葉颯摸的是哪兒,就是他上次中槍的那個地方,那是一處槍傷。
就在此時,葉颯撫摸著溫牧寒,低聲說:「你有沒有想過……退出一線?」
她的聲音很輕,而是耳語般的呢喃,似乎連她自己都不夠自信問出這樣的話。
退出一線,只負責訓練,不再出危險的任務。
溫牧寒眉頭緊蹙著,從剛才葉颯一系列的反應,到她最後問出這句話,他沒有絲毫驚訝的表情,又或許他早猜到,他們遲早會面對這一天。
他沉默了片刻,正要開口說什麼。
突然葉颯將他的衣服重新放下,直接轉身去收拾剛才縫合用的醫療器械,伴隨著乒桌球乓的聲音,她冷靜說:「抱歉,你當沒聽過吧。」
溫牧寒抬頭望著她纖細的背影,顯得有點兒落寞。
他知道葉颯這是迴避了,她覺得自己觸碰到了他們之間不該觸碰的問題,所以她只是剛伸出一隻腳試探了下,就立馬縮了回去。
她害怕了,怕會聽到自己並不想聽到的答案。
又或者,連她自己都矛盾,她說的話到底是對還是錯。
終於溫牧寒開口:「葉颯。」
他喊了她一聲,但是正在收拾東西的葉颯,還是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直到溫牧寒順手拉住她垂下來的一隻手,輕輕一用力,將人拉到了他的面前。
他輕輕抱住她的腰,額頭抵著她柔軟的小腹處,聞著她身上淡淡的清香。
還夾雜一點醫院裡特有的消毒水的味道。
他心底也有千言萬語,可是想來想去,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出口。
其實他也知道葉颯在擔心著什麼,在經歷了她父親的事情之後,她怎麼可能對他的工作沒有一絲的擔心。
或許她也會怕自己步上她父親的後塵。
兩人誰都沒說話,直到許久,葉颯輕輕抱住他的頭。
手掌在他略有些短的頭髮上輕輕摩挲。
「溫牧寒,我只要你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