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颯真沒跟舒唯說笑,晚飯之前她去過一趟住院部,又看了看吳敏的情況。吳敏情緒倒是好了很多,看見她的時候還特別不好意思。
開口第一句話就是:「醫生,不好意思,給你添麻煩了。」
這是個挺自卑膽小的姑娘。
葉颯看著她不時低頭扣自己的手指,又想起她在天台上暢快說話的模樣,或許也只有在那一刻,她才敢爆發。
才有人願意聽她說的話。
吳敏看著葉颯突然問:「醫生,你能幫我問問首長,那我可以去看隋文嗎?我聽說星期天就是隋文的葬禮了。」
她所想的,不過也就是再最後看隋文一眼而已。
葉颯微皺眉,她自然想要一口答應,但這並不能由她決定。但是溫牧寒說過,他會解決的。所以她說:「你別擔心,溫牧寒會勸說隋文家人的。」
吳敏點頭。
不過提起溫牧寒,吳敏突然說:「我聽隋文說過他們營長,他說雖然溫營長以前是在南海艦隊,剛調回來不久,但是他特別厲害,還得過二等功呢。」
隋文跟吳敏說的話,她都記得。
但是葉颯從來沒聽說過,自從溫牧寒在她十六歲那年離開之後,她再也沒有打聽過這個男人的消息。
此刻聽到他的事情,有種陌生又難耐的感覺。
似乎想要從吳敏口中聽到更多。
「他厲害?」葉颯故作疑惑。
吳敏立即點頭,仿佛對於她居然質疑隋文的話很意外,她說:「隋文說溫首長一過來,就把他們全部治的服服帖帖,說他不管是管理還是體能特別厲害,部隊裡沒人不服氣他。而且他還參加過國際的比賽,特別牛。」
吳敏記得是因為這些都是隋文說的,而葉颯則在腦海中勾勒出那個男人教訓人的模樣。
她突然輕舔了下嘴唇,想想,都覺得肯定很性感。
——
周末的時候,連殯儀館似乎都特別的熱鬧。只不過今天不同以往,規模特別龐大,而且來往之中全都是穿著筆挺軍裝的軍人,行走坐立之間帶著一股子板正昂揚氣勢。
溫牧寒穿著一身白色軍裝,胸前別著白色小花。
當司儀朗聲喊道鞠躬時,站成整齊隊列的軍人整齊劃一地將軍帽從頭頂上取下,隨後所有人面朝著正前方鞠躬。
那裡的花牆上掛著一個巨大的照片。
照片上的青年長相雖普通,卻因為一身軍裝而顯得格外器宇軒昂,那雙眼睛更是炯炯有神。
溫牧寒將帽子戴起來的時候,耳邊聽著前方女子泣不成聲的哭腔。
一旁的俞棟見他不動,伸手把人往一旁扯了扯。
他小聲說:「牧寒,今天是隋文葬禮的日子,你也得克制情緒。」
溫牧寒面無表情地望著他:「我還不夠克制嗎?」
「誰都不想這樣的。」
溫牧寒突然冷笑:「可是把沒經過專業海上救援訓練的兵扔去大海里撈人,你覺得我們作為指揮官沒有責任?」
「營長。」俞棟一下按住他的手掌。
他望著溫牧寒:「當時情況那麼緊急,東海救援隊的人沒咱們到達出事點迅速,船上又著了火……」
是啊,誰都不想的。
誰能想到那條船在那個地方著火,當時船隻發出求救信號的,他們也收到了。
所以當時艦艇過去,是正常操作。
況且當時艦上指揮官是羅艦長,人家是團級幹部,都同意過去救援。只是救援時派遣的是溫牧寒帶著的陸戰隊隊員。
就像所有人說的那樣,誰都不希望意外發生。
沒人願意看見自己的戰友、兄弟死在自己面前。
事後,他們不是沒有總結過救援的整個過程,如果他們速度能更快,如果他們海上救援的經驗能夠更加豐富些……
或許就能不一樣。
這幾年來,海上救援一直由交通局下轄的各個飛行救援隊負責。
海軍反而訓練上多以艦艇作戰為主,他們的訓練哪怕有涉及海上救援,但是真實的救援經驗到底不如別人。
反而出了事情。
所有人都在跟溫牧寒說,別想那麼多,你的決定沒錯,你做的夠好了。
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不夠,還不夠,遠遠的不夠。
如果他做的準備足夠多,如果他對手底下的人訓練要求更高些,他就能把他們都活著帶回來。
一切儀式結束之後,天幕陰沉,隱隱要下雨。
隋文的骨灰盒會被帶回他家鄉的烈士陵園下葬,這是他父母唯一的要求。因為他們也想要靠兒子更近些。
吳敏也來到了現場,她抱著隋文母親時,兩人又哭了很久。
溫牧寒離開的時候,只覺得腦袋漲漲的疼。
他抬頭環顧一圈,突然忘記早上他把自己的車停在哪兒了,殯儀館外面的停車場特別大,大到讓他站在原地想了半天。
直到一輛越野車停在他的旁邊。
車窗漸漸下降,露出一張戴著墨鏡的臉蛋。
葉颯穿著一身純黑色連衣裙,長發未扎,披散在肩頭,黑衣黑髮襯得她皮膚白地透亮,哪怕不施粉黛也美的動人。
「我想你今天肯定不想自己開車回家。」葉颯看著他說道。
所以,她來接他了。
……
一路上,紅綠燈並不算多,大概是因為殯儀館地處偏僻吧。
車窗緊閉著,整個車廂被劃分成一個幽閉的小空間,只有他們兩人的空間,就連彼此身上的氣息,都近的像是要交纏在一起。
溫牧寒從上車到現在,一句話都沒說。
葉颯知道他沒心情,乾脆給他足夠的空間和安靜。
雖然溫牧寒沒說地址,可是葉颯還是順著她早已經爛熟於心的地點,一路開了下去。
開了一個多小時,外面天也黑透了,兩邊店鋪門前的霓虹漸起,點綴著夜幕。車子停下來的時候,溫牧寒本來單手撐靠著的車窗邊緣,眼眸微抬,望著外面熟悉的小區門口,倒是有些意外:「你還記得呢。」
葉颯知道他笑的原因,七年了還記得他住的小區。
葉颯把車窗降下來,看了一眼門口,突然回頭望著溫牧寒:「這兒可是我第一次變成大姑娘的地方,我怎麼會忘。」
本來溫牧寒剛從煙盒裡拿出一根煙,陡然折斷。
——
那天在醫院裡,溫牧寒安靜地陪著她,看她哭完。
其實十五歲的小姑娘,自然不會真的因為打針就哭了。
她只是沒想到溫牧寒那麼細心,會發現她想要上洗手間的事情。
可對方畢竟是陌生人,而且還長得那麼英俊好看,這叫正處於青春期里敏感又纖細的小姑娘怎麼能不覺得丟臉。
一時間,丟臉又委屈的情緒交織在一起浮上心頭,最後化成了眼淚。
溫牧寒將紙巾給她遞過去的時候,瞧著雪白小臉上豆大的淚珠,還真是想起那句,女孩兒是水做的話。
沒想到,老祖宗真沒騙他。
溫牧寒是在軍人世家長大的,說來也奇怪,家族裡面竟是沒什么女孩,都是從小就被親爹提溜到軍營裡頭的小少年。
一個個倔強到不行,年紀雖小,卻特別能憋得住。
誰要是哭鼻子,必定會被嘲笑許久。
久而久之,小小年紀身上就染上了軍人那種鐵血風骨,輕易不彈淚。
所以溫牧寒哪兒見過這陣仗,才幾句話而已,小姑娘跟受了天大的委屈似得,這會兒肩膀還一抽一抽的停不下來呢。
直到溫牧寒用紙巾擦了擦她的眼淚,輕聲道:「這是叔叔第一次照顧小孩,你要不要給我點兒面子啊?」
這一句叫葉颯的哭聲漸收,她眼巴巴地望著溫牧寒。
兩人四目相對。
直到葉颯突然別開頭,淚痕未乾的臉上居然帶了點兒笑意,大概是因為他說的話吧。
可小姑娘性子也有點兒小倔,小聲嘀咕:「你才不是叔叔呢。」
「我是你小舅舅的朋友,應該算你長輩,你叫我叔叔是應該的吧。」溫牧寒坐在她身邊好笑道。
可是不管他怎麼說,葉颯就是死活不張嘴。
點滴掛完已經十點半了,溫牧寒帶著她走到醫院門口,轉頭說:「走吧,我送你回學校。」
誰知小姑娘轉頭望著他眼巴巴的小模樣,半晌突然說:「我還沒徹底好呢,萬一我晚上還繼續發燒呢。」
什麼??
溫牧寒有點兒愣神,覺得自己有點兒沒跟上小姑娘的頻道。
「我不想回學校,我們宿舍里的人睡覺總是磨牙。」小姑娘皺眉,不開心地說道。
其實也不全是這樣的原因,或許是生病時哪怕是表面再堅強的小姑娘,心底也會有小情緒,她就是不想讓人覺得她家有錢又怎麼樣,家長又不管她。
對,班裡有女學生就這麼議論過她。
她是有人管的。
溫牧寒本來以為把她送回學校就算完事了,誰知小姑娘居然說不想回去?他有些無奈道:「那送你回家?可你舅舅不是沒在家。」
葉颯理所當然道:「小舅舅不是讓你照顧我嗎?我可以住你家。」
溫牧寒被她氣笑了,剛見他的時候,又是懷疑又是檢查工作證,這會兒膽子倒是大,居然跟他回家。
他問:「你才見我第一面,就敢住我家?」
葉颯眨了眨眼睛:「你不是我小舅舅朋友嗎?」
「而且你是解放軍啊。」小姑娘還挺振振有詞的。
溫牧寒被她反駁的啞口無言,所以說人民子弟兵的名頭太好用也不太行啊。
誰知這時溫牧寒手機正好響了,拿出來一瞧,謝時彥打來的。
「颯颯沒事兒吧?」謝時彥還是挺擔心的。
他姐和他這幾天都不在家裡,本來以為葉颯住在學校里沒什麼事兒,沒想到趕上她生病。
溫牧寒朝葉颯看了一眼,往旁邊走了兩步,把小姑娘不想回學校的理由說了一遍。
誰知謝時彥毫不猶豫說:「她不想住校啊,那你先把她帶回去住一晚上吧。明天別忘記送她上學,他們學校六點半要上早自習。」
溫牧寒舌尖舔了下自己的後槽牙,強忍著罵人的衝動。
「你真當老子是保姆呢?」他壓著聲音說。
結果話還沒說完,對面陡然雜音變大,幾秒後自動掛斷。
溫牧寒盯著手機看了半天,這會兒是真笑了。
最後他還是把葉颯帶回家。
只不過第二天早上,葉颯發現自己在他的床上來了人生第一次的初潮。
——
「別他媽亂說話。」饒是溫牧寒再沉著一個人,都被她這麼歧義的話,驚得把煙折斷了。他這次回來也是發現這姑娘現在是走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路子了嗎?
這也太野了。
葉颯微聳了聳肩膀。
溫牧寒怎麼可能不記得這事兒,小姑娘大早上起床死活不願意開門,惹得他以為出了什麼事兒,差點兒把門踹開。
葉颯朝他瞥了一眼,眼尾上翹攜著笑意:「是你想歪了吧。」
偏偏她還一副理所當然的,我很無辜。
溫牧寒懶得再掰扯,直接從副駕駛開門下去。
只不過他繞過車頭往小區門口走了幾步後,葉颯突然打開車窗喊住他:「溫牧寒。」
他腳步頓住,轉回頭,就看見葉颯趴在車窗邊上,手指上夾著一根剛點上的菸頭,猩紅菸頭在暮色下閃著點點紅光。
溫牧寒打量著她,突然又折返回來。
他靠近後站在車邊,神色凜然,透著嚴肅。葉颯歪著頭看他,手指夾著煙輕吸了一口,吐了個煙圈。
終於溫牧寒眉眼冷淡喊了一聲:「葉颯。」
這一聲透著正氣,也帶著壓不住的匪氣。
終於葉颯知道自己看上他什麼了。
大概就是他身上這股子勁兒。
太拿人。
葉颯突然伸手攀著車子邊緣,半個身子懸空在車窗外,直接將自己嘴裡的煙,塞進他微抿著薄唇。
濡濕的菸頭,是她剛咬在嘴巴里的味道。
「溫牧寒,別難過啊。」
她趴在他的耳邊,輕聲說道。